刘三吾这番‘高论’,听的开济这个北方人嘴角直抽抽。偏生开济还做过元朝的官,所以也没法反驳。他只好嗤笑一声,打定主意要秉公办案,绝不同情这帮南蛮子了。
汤和倒没什么感觉,一来淮西在南北交界,既可以算北方人也可以算南方人,二来没有他们这帮开国功臣驱逐鞑虏,哪有这帮读书人蹦跶的地儿?所以淮西勋贵在任何人面前都充满优越感。
“头一回听人把以权谋私、弄虚作假,说得这么高尚!”他便拍着桌子,大声呵斥道:“科场舞弊,放在哪个朝代都是顶了天的丑闻,破了天的大案!说破天你也犯王法了知道吗?!”
“我知道,但就像元朝末年帮助义军也犯了王法,我等还是义无反顾一样。”刘三吾脸上竟然浮现出神圣的表情道:
“总有一些东西,比一朝一代的王法更重要。”
“什么东西?”汤和问道。
“比如信仰和道义……”刘三吾便缓缓答道:“说多了公爷也不懂,恁只要知道,我等没有谋私,问心无愧即可。”
“那你图个啥啊?”汤和确实不懂这些人的脑回路。
“当然是为我教争一线生机了……”刘三吾说着,脸上终于浮现出痛惜的神情:“只是此番失败之后,怕是要被邪门歪道取代二十年了。”
“你说的邪门歪道是指楚王殿下的国子大学吧?”汤和也不再吹胡子瞪眼了,他知道跟刘三吾这种宗教疯子狂信徒,再诈唬也没有用。还是心平气和的交流吧。
“可以这么说。”
“但据老夫所知,人家国子大学里也学四书五经,还把劳什子经学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汤和不解问道:“宋老先生临终前老夫还奉旨去看过他,他跟老夫也说国子大学才是儒家的未来。你们不是把宋老先生当成盟主吗?为什么不信他的?”
“那是宋太史为了子孙着想,在老六的胁迫下说的违心之言!”一直波澜不惊的刘三吾闻言却破防了,脸上的肌肉都在**,充满怨毒道:“六王爷逼人太甚,宋太史晚节不保,他在国子大学说的话,我们是一概不信的!”
“好家伙,人家亲口说的都不算数,还得你们认可才行。”汤和都被逗笑了:“这比皇上还厉害呢。”
“厉害的不是我们,而是我教。”刘三吾又恢复了让人蛋疼的平静道:“国子大学打着‘兼收并蓄、学以致用’的旗号。把那些杂学提高到与经学并驾齐驱的地步。楚王利用手中的权力,更是将那些杂学引入了科举,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不及时拨乱反正,亡我圣教者,必是楚王也!”
他最后又强调一遍道:“谁看不到这一点,谁就是瞎子,看到了不承认,就是叛徒。宋濂也不例外!”
“我看你是个疯子还差不多!”汤和该问的都问完了,便挥挥手,让锦衣卫将其带下去。
……
其余的涉案官员,虽然不像刘三吾这么狂热,但也抱有同样的观点——我犯法了,但是我没有错。你可以用王法惩罚我,但不能在道德上指责我。
他们甚至还反过来大肆批评堂上审讯他们的官员,立场太不坚定,根本不是纯粹的孔孟门徒。应该立即幡然悔悟,跟他们一起为圣教存续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才对。
这帮家伙是真觉得自己的行为非但不丢人,反而很光彩,所以都对自己的行径供认不讳,而且也不替同党隐瞒,生怕他们的光荣之举被埋没了一般。
所以非但涉案的近百名官吏一个都没漏网,还有很多平日里跟他们志同道合,但这次并没有参与科举舞弊的官员,也被他们拉下了水。
于是最后摆在朱老板面前的案犯名单上,足足列了两百五十人之多……
朱元璋都惊呆了,反复翻看这些密密麻麻的人名,询问太子道:“确定没有刑讯逼供?逼他们攀咬同党?”
“是有用刑的。但都是在他们招供之后,主审官觉得他们招的太容易,才会用刑看看有没有诈的。”太子也是无语道:“但用刑之后,供词依然如故……”
“这样啊。”但朱元璋还是费解道:“不过用得着这么多人参与吗?整个贡院的内帘官、外帘官,还有监试官加起来,也没这么多人吧?”
“确实没有。”太子无奈道:“但那些犯官言之凿凿的说那些人就是他的同党,法司也只能把那些人的名字都列上。”
“这样也行?”朱元璋听的一愣一愣,问道:“这是跟他们有仇吗?”
“不是,都是那些犯官的故交好友、同乡同门,关系远的还不攀扯呢。”太子两手一摊。
“这不纯纯有病吗?”朱元璋放弃了探究这些犯官心理的想法。他只是负责送他们上西天。
“看来咱又得大开杀戒了。这才消停了几年啊?”但他还是很郁闷,提起朱笔,在名单上一边画勾,一边冷笑道:
“咱本以为杀了胡惟庸,废了宰相,撤了中书省,这帮文官就能老实了,至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但现在看来,咱是错的。他们依然如故,死不悔改!而且行事更加猖狂愚蠢!”
朱元璋越说越生气,甚至都怀念起胡惟庸道: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至少人家胡惟庸面子上从来都是规规矩矩,而他们狂到连规矩都不讲,蠢到连表面功夫都不会做!”
“父皇息怒。”太子从旁劝解道:“这也是因为这些年朝廷官员更替太频繁所致,除了个别部门外,各衙门长官普遍就任不到一年,还没学会还怎么当大臣,便被革职论罪,轻则罢官,重则杀头。新换上的官员也是如此……越是新手,就越不称职,越不称职就越容易被论罪,恶性循环了属于是。”
“那是因为这些文臣一茬不如一茬,咱有什么办法啊?”朱元璋闷声道:“都当上尚书侍郎了,还需要咱教他们怎么做官吗?”
说着他看一眼太子道:“你又要给他们求情,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