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桢刚回到签押房,第一泡茶还没喝完,毛骧便来禀报说,五个受审的举子全都撂了。

倒也没什么好笑话他们的。锦衣卫那些酷刑,虽然有的还是他发明的,但他很有自知之明,估计自己一样也熬不下来。

“挨个儿带过来吧。”朱桢呷一口香茗。

“是。”毛骧便让人给他们换了条裤子,依次带进来问话。

第一个被带进来的就是王良璧,他额头上还有一圈明显的血印,两个眼睛也有些微突。锦衣卫把他架进来后,一松手,他就烂泥似的瘫在地上。

“想起考题怎么来的了?”朱桢瞥他一眼。

“是。”王良璧已经彻底崩溃,原原本本交代道:

“那天端午,彭年兄叫我们一帮举子到他屋里吃雄黄酒。喝完酒之后他便让书童到外头守着,然后让我们发毒誓,绝对不能出卖他。”

“我们问他什么事,他说天大的好事,但得我们发了誓才能说。”王良璧满脸纠结道:“我们也是好奇,就发了誓。唉,真是悔不当初,为什么要知道这件事?”

“说重点!”毛骧在他身后暴喝一声,吓得王良璧差点又尿了。

“重点就是,我们发完誓,他就拿出来几张手写的试题,告诉我们说这是梦里神仙所授,很可能就是今科考题。”王良璧哪怕到现在,还是有些不可思议道:

“我们起先是不信的,但他说不管我们信不信,反正他是确信无疑的。”

“这人在大考之前,特别容易听风就是雨。尤其这次还要考我们从没考过的算术,大伙更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所以,都点头说我们也信。”

“彭年兄这才将考卷给我们过目,又跟我们一起把上面的考题做了一遍。但这么多人群策群力,还是有那么五六道题,想破脑袋也不会做。”王良璧说着叹了口气道:

“我们便把这几道题拿出来,分别请教精于此道的学者。为了不让他们事后怀疑,我们每人就请教一道题,而且还是混在其他十几道题里一起问的。”

“好歹在考前两天拿到了正确答案,我们又凑在一起记住答案,然后彭年兄就把所有相关的文字统统烧光了。”王良璧接着叹息道:“他还反复叮嘱我们,只能把答案记在心里,绝不能写在纸上留在证据。不然,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

“那你的纸条是怎么回事?”朱桢沉声问道。

“是,绝大部分举人都记性很好,过目不忘者也不乏其人,但总有例外啊。”王良璧叹气道:“我就是那个例外,我擅长的东西还好点,不擅长的几天就能忘干净。那几道难题每道题的答案都长长一串,我又看不懂,只能一遍遍死记硬背,生怕记错了哪里,满篇皆错。”

“后来我发现,好多同年都偷偷把考题写在纸上,以免考前遗忘。我也就有样学样,只是没想到,藏在枕头芯里都能被你们找到。”他一脸自认倒霉道。

“蠢材,怪不得给你考题都考不中!告诉你——我们搜查的时候第一个就搜枕头。”毛骧哂笑一声道:“因为人总觉得,睡觉的时候,把东西压在头底下才安心。”

“好吧……”王良璧颓然道。

这也是他之前最郁闷的地方——在贡院里,会试的考卷一发下来,他便赶紧看那数学卷,只见上头的考题,跟彭年兄给的那份一模一样。

当时他欣喜若狂,赶忙提笔就作,结果还是忘了两道题的关键步骤……数学这种东西,不会就是不会。所以到最后交卷时,他也没做出那两道题来。

结果就不出意外的落榜了……

……

另外四个举子的供述,也跟王良璧大差不差。在没有串供的情况下,足以保证真实性了。

朱桢和毛骧的脸色,却非但没有轻松一些,反而愈加凝重了。

虽然还没有抓获任何一个主犯,但从这些外围人员的供述中,便已经能勾勒出整个案件的轮廓了——这是一起上下勾结,内外串通,牵扯范围极广的科举舞弊案!

“王爷,这要是深究起来,这一科所有金榜题名的举子都保不住了。”毛骧忍不住要提醒老六一句。

“这不是你操心的问题。”朱桢看看墙角的更漏,距离殿试开始还有一个时辰。不容置疑道:“在没命令你停下来之前,就必须一查到底。不管牵扯到谁,都给我揪出来!”

“是!”毛骧忙重重点头,又问道:“是不是应该先叩阍,紧急禀报皇上?”

“没必要,横竖就一个时辰了,等开了宫门再说吧。”朱桢却摇头道。

“哎。”毛骧应一声,暗暗咋舌道:‘宫门一开,中式举子就要参加殿试了,王爷这是摆明了要把事情闹大啊。’

不过老六刚教训了他,他是决计不敢多嘴的。

“那咱就等等吧。”毛骧从善如流道。

“也不能干等着。”朱桢指了指桌上的口供道:“这上面不是有那几个算学家的名字吗。去,把他们请过来,千万别吓着人家。”

“哎。”毛骧有应一声,赶忙快步出去吩咐。

三更半夜,长街无人,锦衣卫纵马狂奔,不一会儿就按图索骥找到那几位算学家的门上。

顾不上废话,直接踹门进去,把几位老先生从被窝里拎出来,胡乱套上件袍子,架着就往外走。

“你们要干什么?!”老先生们都快吓尿了。

“别怕,跟我们到锦衣卫衙门走一趟。”

“啊,去哪?!”这下直接把老先生们吓尿了。

一直等见到了朱桢,他们才惊魂稍定。不管别人怎么评价这位王爷,他都是算术这门学问的大恩人。

是他把算术设为国子大学必修的科目,还带入了科举考试中,他们这些数学家的地位才水涨船高,而且通过授课辅导有了丰厚的收入。所以他们相信这位王爷是不会害他们的。

“诸位别紧张,时间太赶,军士们难免粗鲁,本王向你们道个歉。”朱桢含笑朝他们抱抱拳。

“王爷太客气了。”几位算学家一边擦汗一边受宠若惊道:“恁有事只管吩咐,草民一定在所不辞。”

“好。”朱桢便让人给他们每人一张纸,命他们当场默写那些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