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举子们就怂了。

尤其是黄子澄、练子宁那些中式举子们,直觉这是老六的阴谋,目的自然是不让他们参加三天后的殿试。

于是黄子澄等人小声劝说周遭的举子道:“诸位,小不忍则乱大谋。等殿试之后再跟他们慢慢算账。”

“千万不要上当,那帮臭鱼烂虾又不用殿试……”

“咱们回家喝酒去,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于是举子们便缩了,然后散了。将文人的能屈能伸,表现的淋漓尽致。

“走了,没热闹看了。”乐子人们也纷纷散去。

朱桢这才面无表情的看一眼,礼部南墙上的皇榜,然后转身上了金辂。

……

回到王府时,学生代表们依然等在殿中。

桌上的菜肴早就凉透了,却没人动一筷子。大殿中的气氛凝滞的令人窒息,跟上午时完全是天上地下。

看到朱桢进来,学生们齐刷刷站起来,未曾开口先流泪。

朱桢抬抬手,不让他们下跪,然后温声道:“今天大家都累了,回去早点歇着吧。明日本王会去国子大学,再跟你们好好聊聊。”

“是,王爷……”学生们羞愧的躬身行礼,垂首鱼贯而入。

“都把头抬起来!”朱桢见状呵斥道:“刚说了要百折不挠,遇到这么点挫折就又蔫儿了?!”

“是!”学生们赶紧高高昂起头来,红着眼圈列队出去。

……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朱桢便摆驾前往国子大学。

来到鸡鸣山下时,他发现那块刻着‘国子大学’字样的巨大横石上,已经被人连夜泼上了墨迹,还写了大字。

大学的教工正在吃力的清洗,但依然能看到大约是‘鸡鸣狗盗’、‘不学无术’之类的讥讽之词。

“真他妈抽象……”朱桢摇摇头,他被黑惯了,情绪几乎没有波动。

但当他的车驾进了山门,进了校园时,却见全校师生乌压压跪了一地。

“这是干什么?都快起来。”朱桢沉声道。

见众师生依然长跪不起,他强行扶起了跪在最前头的国子监右司业宋璲。“给我起来!”

宋璲一个文弱书生,被他拎小鸡儿似的拎了起来。

“你们这是搞什么鬼?”朱桢眉头紧锁。

“我们对不起王爷,我们辜负了皇上和王爷的期望,我们让国子大学蒙羞了。”宋璲泪流满面道:“卑职真是羞愧难当,无以复加啊,只能先向王爷请罪,然后自请开革,永不出仕了。”

“我等向王爷请罪,自请开革,回家种地去……”一众师生也流泪附和道。

“怎么,才遇到这么点挫折,就想当逃兵?”朱桢冷着脸呵斥道,心中却暗暗惭愧,自己不也一样,稍不如意就想回云南,这种心态怎么能战胜强敌?

“本王是怎么教你们的?要不屈不挠,永不言弃!”他便提高声调,既是在教训师生,也是在告诫自己:

“为什么都是读书人,我们的敌人就锲而不舍,前赴后继。前头的被杀了一批,后面的人又顶上?你们却遇到点挫折,就想着放弃呢?”

“我们一点都不想放弃,可是会试的结果一出来,国子大学的声誉必将受到严重的损害,要是不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谁还会报考国子大学?”宋璲垂泪道:

“那就把我们开革,让国子大学重新开始吧。”

“荒谬!”朱桢指着宋璲,气不打一处来道:“你们都离开,本王也回云南,国子大学交给谁?肯定还是那帮子文官,那不正遂了他们的愿?”

“王爷说的是。”众师生心说也是,国子大学倾注了他们多年的心血,他们也深深的打上了国子大学的烙印,肯定不能把这个阵地交给别人的。

“但问题是,这回我们出了这么大的丑,皇上肯定要重手整治国子大学的,不是我们想留,就能留得下的。”

“这不是你们该操心的问题!”朱桢却断然道:“这次科举水深的很,还远未到尘埃落定的时候。这些天你们严守校规,安心读书,事情说不定会起变化。”

“是,祭酒……”众师生听命道。

“现在全体都有,起立整队,各班带回!”朱桢发号施令,将师生们打发回教室去,又问宋璲道:“老宋呢,怎么不见他人影?”

国子大学现在左右司业都姓宋,左司业宋讷年逾古稀,因此被称为‘老宋’。四十出头的宋璲,自然就是‘小宋’了。

“老司业本就身体不好,昨天闻此噩耗,直接就吐血昏厥过去。”宋璲黯然答道:“皇医署的大夫好一番针灸才救过来,又给他服了安神的药,这会儿也不知醒了没。”

“不早说!”朱桢叹口气。对方是自己的老师,他也不好骂娘,只好闷声道:“看看他去。”

“这不是寻思昨天王爷肯定焦头烂额,就没有再添乱嘛。”宋璲一边快步跟上,一边解释道:“这也是老司业的意思。”

“唉,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朱桢摇了摇头。两人沿着上山的石板路,走了一段,朱桢忽然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肯定有问题。”宋璲不假思索道。

“怎么讲?”朱桢神情一动,自己这位老师可是钝感力十足的,没想到连他都一口咬定有问题。

“王爷有没有注意到一点,”便听宋璲沉声问道:“这回不光咱们国子大学被剃了光头,所有北方的举子,也一个都没有上榜?”

“是吗?”朱桢讶异道:“我还真没注意到。”

“下官也是后来经人提醒,才发现这一点的。”宋璲轻声道:“然后连夜去礼部看榜,还真是四百七十名中式举子里,一个北方人都没有,当然更没有国子大学的人。”

“南北榜案……”朱桢不由脱口而出。

“南北榜案?”宋璲闻言一愣,旋即脑补道:“王爷这样命名此案,真是高明至极呀!这样就可以分化南北举子,让他们不再是铁板一块。”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朱桢却摇头道:“我只是想起了一段掌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