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永宁突然就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那会儿, 柳老爷说皇上跟他一个岁数,还说可以把他当成皇上看。
当时杜永宁没信,结果现在……柳老爷竟然是皇上!
柳老爷既然是皇上, 他为什么会在黎青执家?还不是偶尔去,而是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是说他是黎青执亲生父母那边的长辈吗?他跟黎青执长得还有点像!
等等, 柳老爷跟黎青执那么亲近,还整天和黎青执的孩子一起玩, 他跟黎青执恐怕真的是亲戚。
所以, 黎青执是皇亲国戚?
杜永宁差点被惊掉下巴,而这时候, 已经有人抬过来桌椅, 让他们这些新科进士进行殿试了。
跟着周围人在桌椅前坐下,杜永宁的表情依然是恍惚的。
不过等看到面前桌子上摆放的笔墨纸砚, 他慢慢冷静下来。
柳老爷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也就是说,皇上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再加上皇上还是黎青执的亲戚……
他都已经和皇上一起打过牌了,应该不用担心御前失仪?
不管怎么样,好好考就行了, 最多也就是得个同进士。
杜永宁这么一想,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这人是有些锐意进取的, 但当初考秀才的时候,他因为写了跟茕独散人一脉相承的文章,被当时的学政压名次……那之后, 他科举的时候, 就会刻意收着点, 学黎青执写考官喜欢的文章。
但这次不一样。
皇上是他熟悉的柳老爷,他之前跟柳老爷聊茕独散人的时候, 柳老爷还对茕独散人推崇备至。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写文章的时候夹杂一点他从茕独散人那里学来的东西,应该没有关系?
那正好是他想写的!
杜永宁思索片刻,提笔就写。
不过写得比他更快的,是黎青执。
他曾写过这次殿试题目相关的文章,这时候可以直接写。
不过因为认了皇帝做爹,所以他这次写的时候更大胆了一些,整个文章写得锋芒毕露。
贡士们开始考试之后,齐钧就从龙椅上起身,来到黎青执身边,看着黎青执写文章。
在场那些不知道黎青执身份的官员看到这一幕,都有些惊讶,要知道齐钧以前从不会这样,这一方面是齐钧身体不好,另一方面,则是他不想打扰到考生。
他站在身边,考生容易发挥得不好。
皇上这次怎么就站到黎青执身边去了?他就不怕黎青执发挥失常?
官员们好奇地看着齐钧,然后就见齐钧面露赞许,一副对黎青执非常满意的样子。
明白了,
等下进行评选的时候,他们一定要好好夸奖黎青执!
仔细想想,黎青执学问不错,他们夸奖他,其实是不会错的。
这么想着,那些看过黎青执以前写的文章,对黎青执文风有点了解的人,已经开始琢磨夸奖黎青执的话了。
当然,在场的官员里,也有那么两个人,对黎青执不是很满意。
他们觉得黎青执的文章,太中规中矩了。
黎青执的文章和字确实很好,但全都是为了迎合科举才写的,缺少个人风格。
听说黎青执的人缘也很好,很多人喜欢他……
他们不太喜欢这样年纪轻轻,就圆滑世故跟官场老油条一般的人。
这两人在心里琢磨的,就不是夸奖黎青执的话,而是给黎青执挑刺的话了!
齐钧确实担心自己的存在会影响考生的发挥,所以他只看了黎青执的卷子,没去看其他贡士写文章。
这让除黎青执以外的贡士长松了一口气。
他们中,还有人同情黎青执。
名声太响亮也不是好事儿,连皇上都会多关注几分,也不知道被皇上盯着,黎青执还能不能好好写文。
然而,他们刚这么想,黎青执就放下了手上的笔。
他已经写完了!
齐钧见黎青执已经写好,一点不客气,拿起黎青执写的文章就看。
这文章是他看着黎青执写的,但一句一句看,和现在通篇欣赏,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早就知道黎青执是茕独散人了,也跟黎青执聊过,知道黎青执心里有很多奇思妙想,他甚至有一颗改革的心。
如果是别人有这样的想法,他不一定会支持。
但有这个想法的人是黎青执。
这是他的儿子,黎青执还是卢道长几次三番论证过的,有大气运的人。
就算他儿子想要改革又怎么样?以他儿子的本事,肯定能成!
大不了他在旁边搭把手,帮帮忙。
身体好了的齐钧干啥都有劲,开始喜欢那些有**的年轻人了。
毕竟他儿子就是这样的人。
这篇文章,当真是写得锋芒毕露,甚至就连这字……字还是黎青执的字,笔锋却锐利很多,看着更有特色。
好字!好文章!
齐钧迫不及待地想跟人分享黎青执的文章,他有一肚子夸奖黎青执的话想说。
但现在还有很多贡士没写完文章……齐钧只能憋着。
不过虽然不能夸奖黎青执,但把黎青执的文章先给人看看,却是可以的。
齐钧将手上的文章给了身边的大臣。
其中一个大臣接过齐钧手上的文章,剩下的那些就凑过去一起看。
这一看,他们都有点傻眼,尤其是那些个知道黎青执是皇子,以至于专门去了解过黎青执的大臣。
按照他们了解到的情况,黎青执的文章四平八稳,他本身也是个稳重的人。
可现在……这文章有点激进了。
黎青执怎么突然就开始写这样的文章了?
但他们不能否认,黎青执的文章写得很好,就是……他们以前琢磨出来的,跟黎青执相处的方法,怕是不能用了。
不管怎么样,这是皇子,所以……他们重新想点夸奖词吧。
知道黎青执身份的人这么想,但也有些官员,是不知道黎青执的身份。
那两个之前觉得黎青执有些过于圆滑的官员,就不知道黎青执是皇子。
现在,他们没别的想法,就觉得自己之前给黎青执的判定太武断了。
看一个人的文章和字,是能看出一个人的想法的,这黎青执分明就不是他们讨厌的人,反而是他们最喜欢的那类人!
他们开始喜欢黎青执了,但那些喜欢黎青执原先的文风的官员,却开始对黎青执有意见。
这黎青执,跟他们就不是一路人!
皇上喜欢黎青执的文章,该不会也想进行改革吧?
他们一定要好好劝诫皇上!
众人想法各异,但都仔仔细细地看了黎青执的文章,也都不得不承认,黎青执文采斐然。
还有这字……年纪轻轻就能写出这样的字,黎青执了不得!
等那些负责阅卷的官员分成几波,全都看过黎青执的文章,就有另一个贡士写完了文章。
齐钧见状,让太监将那人的文章收起,又让太监引着黎青执和那人去偏殿休息。
呆愣愣在这里坐着肯定不舒服,还是去偏殿自在一点,他还让人在那边准备了一些吃食。
等黎青执和第二个写完的人离开后,齐钧又对剩下的贡士道:“诸位慢慢写就行,时间还有很多。”
剩下的贡士继续写起来,黎青执却已经在偏殿休息了。
太监给他们上了茶水吃食,还说了如厕的地点。
“多谢公公提点。”黎青执笑道。
另一个早早写完文章的人瞧见这一幕,却忍不住撇嘴。
他一直觉得自己学问很好,对黎青执考上会元,还在京城备受追捧这事儿,很是不满。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要是在他说了黎青执坏话之后,黎青执的殿试成绩远超他,那他就丢人了!
黎青执能感觉到跟自己一起来偏殿的这人不太喜欢自己,但他无所谓,自顾自吃这里的东西。
今天早上他吃得不多,这会儿正好可以给自己补充点能量。
黎青执胃口大,也就吃了不少。
小太监见黎青执面前的碟子空了,笑眯眯地端走,帮黎青执换了一碟满的。
黎青执见状再次道谢。
这小太监很是高兴,跟黎青执一起休息的人却又露出些不满来,觉得黎青执惺惺作态。
还有,黎青执是饿死鬼投胎吗?今天这日子,还吃这么多?
不过他依然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就又有人写完文章来休息了。
这些人里,有些跟第二个写完文章的人一样,到了这边就端坐着不动,还觉得黎青执在皇宫里吃吃喝喝有些不顾场合。
但也有人在看到黎青执淡定吃喝之后,学着黎青执的样子,也吃起桌上的点心,喝起桌上的茶水来。
没过多久,杜永宁也来了。
看到黎青执,杜永宁快步上前,大叫了一声:“黎兄!”
他想问黎青执,为什么皇上会在黎青执家。
但这里人太多了,问这个显然不合适……
杜永宁最终憋住了没多说,一张脸涨得通红。
“杜兄,吃点东西吧。”黎青执端给杜永宁一碟子点心。
杜永宁接过点心咬了一口,又开始拿茶水喝。
算了算了,他不问了。
反正迟早会知道!
殿试开始的时间非常早,给贡士们写文章的时间,则非常长。
时间不够的话,除了黎青执这样的奇葩,其他人是没办法把文章写好的。
不过即便如此,午时前,所有的贡士都把文章写完了。
他们都聚在偏殿里休息,小太监还给他们端来饭菜。
一些人没敢多吃,黎青执却将自己的那一份吃得一干二净。
还有人在尝了饭菜味道以后道:“我爹说宫里准备的餐食味道不好,还是冷的……我们运气真好,这饭不仅是热的,味道还好。”
其他人也纷纷响应:“今天的饭菜确实很好吃!”
吕庆喜过来瞅一眼,正好听到这话,微微一笑。
以前宫里给贡士,给官员吃的饭食确实不怎么样,但这次不一样,这次的贡士里,有皇上的儿子!
他可是专门交代了御膳房,让他们好好做贡士的饭菜的,他还让手底下的小太监将饭菜保温,免得到贡士手里的时候饭菜已经凉了。
吕庆喜看过一眼,静悄悄离开。
而这个时候,齐钧正跟人商量殿试排名。
他终于可以尽情地夸奖黎青执了!齐钧张口就来,说了一堆。
齐钧说完,他的几个心腹大臣,也就是见过黎青执的那几个人,也开始轮流夸奖黎青执,将黎青执的文章说得天上有地上无。
原先还觉得黎青执的文章有些锋芒太过的人:“……”难道现在流行这样的文风?
不管怎么样,皇上和诸位大臣都这么喜欢黎青执的文章,他们说黎青执的文章写得不好,这不是跟皇上还有诸位大臣作对吗?
总之,到了最后,所有人都在夸奖黎青执。
黎青执成了当之无愧的状元。
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他们的文章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什么样的评价都有。
这次取中的贡士,一共有三百多人。
诸位大臣看了很久,又参考会试排名,给这些贡士分了三甲。
黎青执是状元,杜永宁这次没有压着自己写自己不那么喜欢的文章,再加上他的文章文风跟黎青执相似……
他们都那么推崇黎青执了,总不能再对着他的文章挑刺,他竟是得了个进士,而不是他一开始以为自己会得的同进士。
名次排完,接下来就是游街了!
黎青执穿上给新科状元穿的大红崭新衣服,骑上高头骏马,出去游街。
京城的百姓,早就等着看状元游街了,那些家里有权有势的,就订了沿途酒楼的包厢,待在包厢里看,普通老百姓,则挤在路边看。
游街是要路过青云楼的,常端特地在青云楼给黎家人留了个包厢,金小叶他们就待在这里。
黎青执迟迟不来,黎大毛和黎二毛都等烦了,一次次询问金小叶:“娘,爹什么时候来?”
金小叶只能说个大概时间,带着他们继续等。
终于,黎青执他们来了!
一众进士里,黎青执无疑是最俊俏的那个,再加上他还是状元……有无束鲜花朝着他扔去,时不时还有打成结的帕子往他身上扔。
黎青执有种自己成了一个靶子的感觉。
这些东西,他一样都没接,免得惹上风流债。
于是,那些东西就顺着他的衣服滑落,掉在地上,然后被周围的百姓捡走了。
黎青执耳力好,还能听到附近酒楼包厢里,有人在议论自己:“那状元长得真俊,成亲了吗?”
“已经成亲了,听说连儿子都有两个了。”
“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听说这状元,都把大公主迷倒了,皇上担心大公主去找他,还不得不将大公主禁足。”
“还有这事儿?”
……
人们议论纷纷,靠近青云楼的时候,黎青执听到了黎大毛黎二毛的声音:“爹!”
他笑着看向窗口,就看到了自己的家人。
金小叶站在黎大毛黎二毛身后,正朝他挥手。黎大毛黎二毛还抓起一把花朝他扔……
等等,这是金小叶曾经卖过的头花?
金小叶做了一些头花让两个孩子扔?
黎青执哭笑不得,接了一些。
他没有全接住,没办法,两个孩子扔东西的准头不太好。
游街过后,时间已经不早了,众人也就各自回家。
等明天,新科进士还要去参加琼林宴。
黎青执在家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中午,就穿上昨日的衣服,前去参加琼林宴。
琼林宴举办得很盛大,新科进士按照名次坐下,坐在前面的那些人能被皇上看到,坐在后面的人,就很难被皇上注意到了。
黎青执坐在最前面,无疑是最受关注的那个。
齐钧时不时看一眼黎青执,心情激动。
他已经决定了,要尽快认回黎青执。
晋王和燕郡王都已经进了大牢,这两人的党羽也清理地差不多了……既如此,他肯定要快点公开黎青执的身份。
这是他的儿子,是他的皇子!
琼林宴开始之后,齐钧朝着吕庆喜使了个眼色。
吕庆喜接到齐钧的示意,开口:“皇上,您这次取中的进士,可都是才俊,尤其是状元郎,更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老奴看了过状元郎写的文章,喜欢得很……”
吕庆喜在大齐可是大人物!见吕庆喜开口,很多人都停下不再说话,吕庆喜的声音也就显得愈发清晰。
夸了黎青执一通,吕庆喜道:“皇上,老奴瞧着,状元郎跟您长得很像,老奴真的是看到他就觉得亲切!”
吕庆喜这话一出口,那些知道黎青执身份的官员
也都心领神会,其中一人道:“皇上,臣也觉得状元郎有些像您,简直跟您年轻时一模一样!”
另一人道:“臣就说状元郎看着有些威严……皇上,臣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您!”
“皇上,您年轻的时候,就跟现在的状元郎一样俊朗!”
吕庆喜和这些官员都这么说,在场那些原本没注意到这一点的人,就去看黎青执和齐钧。
这一看……齐钧和黎青执确实很像。
当然,说一模一样有点夸张了,但齐钧年纪不小,之前还一直生病,两人本就不可能一模一样。
没想到状元郎竟然像皇上……众人羡慕地看着黎青执。
他长得像皇上,皇上应该会对他另眼相待?
这黎青执真是好运!
殿试时第二个上交答卷的人,最后被齐钧点为探花,他对黎青执尤为羡慕。
他觉得自己并不比黎青执差多少,但黎青执成了状元,被皇上重视,他却只是个探花……
至于黎青执像皇上,其实也就一点点像,也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说……
探花正这么想着,齐钧突然开口:“当真?”
齐钧说话的声音有点抖,似乎很激动……众人正奇怪,吕庆喜又道:“皇上您应该也能看出来?”
齐钧道:“我……我之前没注意……状元,你上前来,让我好好看看。”
齐钧招呼黎青执上前,黎青执也不迟疑,走到齐钧面前,准备行礼。
齐钧却上前拉住他,然后仔细端详他的脸。
“像,真的很像!”齐钧喃喃道,又问:“你多大了?”
毫无疑问,齐钧打算认亲。
黎青执当下就说了自己的年纪,当然,是跟柳贵妃生的那个女儿一样的年纪。
那早夭的小姑娘比他这具身体的原主大一岁,但原主当初逃难时,本就改过自己的年龄。
齐钧的手颤抖起来:“你是哪里人?你父母呢?”齐钧的反应有点奇怪,这一点,在场的人都注意到了。
那些不知道黎青执身份的人,都好奇不已,想知道齐钧为什么会这么问。
这时,黎青执再次开口,将之前跟齐钧说过的,说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的话说了。
他一说这话,众人就想起来一件事。
他们见过的状元郎的父亲又瘦又小……那人跟状元郎,当真是没有丝毫相像的地方。
所以……那不是状元郎的亲爹?
状元郎的亲爹是谁?皇上又为什么要这么问状元郎?
难道状元郎跟皇上有关?
他们正这么想着,就见皇上的表情更激动了,甚至落下泪来。
“朕丢过一个儿子,他要是活着,跟你一样大!他的背上,有一颗跟朕背上的痣一模一样的痣……”齐钧擦掉眼泪,问黎青执:“状元,你背上可有一颗痣?”
“是有一颗。”黎青执道。
“你给朕看看你背上的痣。”齐钧立刻道。
齐钧想做实黎青执的身份,想让黎青执的身份无人怀疑,干脆就让黎青执当众脱衣。
等在场的人看过他和黎青执背上的痣,黎青执的身份也就稳当了!
从今日起,他就有儿子了,也有继承人了!
“皇上……”黎青执有些迟疑。
“阿喜,帮状元宽衣!”齐钧道。
吕庆喜闻言,立刻上前帮黎青执脱衣服。
其实也不用全脱,只要黎青执能露出肩胛骨,露出上面的痣就行。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当朝九千岁脱新科状元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