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珠的父亲李兆学问不错, 虽然家境一般,但年纪轻轻就考上秀才。

正因为这样,当时他所在县城的一个富商将自己美丽的女儿嫁给了他。

李珠的父母感情极好, 一共生养了三子两女,李珠是其中最大的。

她小时候, 他爹只是个秀才,家中又穷……他娘在她两岁时生下了她大弟弟, 没空带她, 她又已经断奶,就将她送到了她外婆家。

后来她二弟出生, 她大弟弟也被送到了她外婆家, 当然,她二弟免不了步这样的后尘。

这对他们来说不是坏事儿, 毕竟外祖父外祖母对他们非常疼爱。

也就是她爹偶尔会暴躁,她大弟弟也就罢了,她和她二弟,都喜欢算盘胜过喜欢书本。

她在自己外婆家长到十五岁,会算账会做生意,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爹考上了举人。

她爹年纪不小了, 又没有名师指点,因而不打算继续参加科举,而是去穷县当了个县令, 那就是盂县。

她跟着上任, 十八岁那年, 嫁在了盂县。

她夫家家境殷实,丈夫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秀才, 自己的父亲又是县令……再加上她外祖父疼她,送了她不少嫁妆,她手上有不少钱,婚后的生活还算不错。

谁能想到,她出嫁第四年,竟然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她爹刚被抓起来的时候,他们都觉得应该没事,毕竟他们都很清楚,她爹没有贪污。

也就是她二弟感觉到了不对,让他们小心……结果一转眼,她爹就被京城来的钦差定了罪。

她的父母,她刚考上秀才的大弟弟,她的小弟小妹,都被杀了。

至于她二弟……当时盂县的百姓都说看到他被洪水卷走,应该也是凶多吉少。

全家就剩她一个。

幸好她夫家的下人愿意帮她,盂县百姓也愿意帮她,她才保住了一条命。

木掌柜在茶楼听了片刻,突然变了脸色。

这会儿,那些聊天的人已经不全是在骂娄家了,还有人说起张知府来:“你们都被人骗了!那娄家并未干什么恶事,那姓张的大肆杀人,是因为公报私仇栽赃陷害!”

“当初这姓张的犯了事,老晋王惩治了他,他就怀恨在心。”

“听说张志儒脾气暴躁,以前就因为小厮将他吵醒,被他砍了一刀。”

……

木掌柜气得差点拍桌子。

她跟张知府不熟,但就连吕庆喜都说张知府是个好官了,那此人必然不坏。

反倒是晋王……五年前盂县之事,多半跟晋王有关!

崇城县。

黎青执刚回家不久,就又离开家里,前往朱家。

方绣娘这事儿,还是要朱前帮忙才行。

黎青执跟朱前说明来意,朱前听完就道:“贤侄放心,我一定找人安顿好方姑娘。”

帮一个年轻姑娘离家出走,这事儿怎么听怎么不正经。

但方家的事情,崇城县很多人都知道,他儿子跟方子荐是同窗,以前更是没少抱怨那方子荐。

此人一直靠两个姐姐供他读书,最后竟然还要卖了两个姐姐,实在令人不齿!

“多谢朱叔,”黎青执作揖,“朱叔,过些日子我要前往崇文书院读书,到时候让寻淼与我一起去吧。”最近频频找朱前帮忙,甚至还拿了朱前一个宅子,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好!那就多谢贤侄了!”朱前喜出望外。

那崇文书院可不是谁都能去的!不过黎青执接到了书院山长的邀请,到时候带个人过去没什么问题。

双方相谈甚欢。

另一边,吴白川的船舱里,常端和冯大正拿着针线,装订书籍。

大齐已经有活字印刷了,印刷好之后,将印了字的纸张折叠好,再用针线装订起来,就成了书本。

书坊那些老师傅,可以将书装订得特别漂亮,常端和冯大就不一样了,他们两人装订出来的书歪歪扭扭的,要多丑有多丑。

他们这书,其实不止装订有问题,上面印的字,也是有的颜色深有的颜色浅,瞧着一塌糊涂。

不过……能看就行了,他们要求不高。

两人埋头苦干,继续装订。

一共五千本书,去京城的路上,他们两个一天要装订三四百本才行。

好在不要求装订得多好,不散架就可以了。

第二天,沈家的船队来到崇城县,吴白川的两艘船立刻就跟了上去。

吴白川跟船队的领头人说了些话,才坐小船回到自己船上,然后就问身边人:“那两个与我们一道走的商人如何了?”

吴白川船上的人道:“掌柜的,那两人是真的不爱说话,一直待在船舱里不出门,吃饭都要去叫,他们还把他们的一些货搬到船舱里了,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吴白川:“……”怎么听着鬼鬼祟祟的?

算了,这跟他关系不大,他管好自己就行。

沈家的船队每次路过崇城县,崇城县县城的人都会议论一番,不过今儿个,大家没怎么谈论这件事。

县城的人,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你们听说了吗?县城有个姑娘跳河了!”

“听说了!她娘她弟弟要卖了她,她没办法才跳河的,街坊邻居都看到了!”

“听说那姑娘很小就开始绣花供弟弟读书,现在都二十了,不知道挣了多少钱……你们说这样的姑娘,就算家里狠心一点不给嫁妆,也不能卖了她吧?”

“听说她弟弟要把她卖到外地去,她是日子没指望了,才会跳河的。”

“她弟弟你们应该知道,就是方子荐,他是黎青执的同窗,结果偷了黎青执的手稿诬陷黎青执!”

“当时黎青执的同窗都在为黎青执说话,说黎青执学问好,就他不一样。”

“原来是那人!”

……

方子荐在崇城县的名声本来就差,现在更是差到家了。

他和方母被左邻右舍堵在家里,左邻右舍还骂个不停:“真是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娘,逼着两个女儿干活,害得两个女儿的眼睛坏了不说,还把女儿逼死了!”

“方子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这都是他的主意。”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让女人养他?”

“幸好他不能科举了,不然他这样的人,将来肯定又是一个严县令!”

……

在崇城县,重男轻女的事情不少见,毕竟儿子要留在家里给他们养老,女儿则会嫁出去。

但没人会像方家一样离谱。

那可是一条人命,被逼死了!

左邻右舍都是看着方锦娘方绣娘长大的,之前就觉得这两姐妹可怜。

不过当时方锦娘和方绣娘没反抗,他们也就只是私底下念叨念叨。

后来方锦娘自己找了个男人嫁了……虽然也有极少数人说她不听话不孝顺,但大部分人都觉得她聪明。

她挑的男人多好啊,那男人是金叶绣坊金掌柜的弟弟,自己有一条船,姐夫还已经考了两个案首!

方锦娘的故事,真是听着就让人痛快,在县城,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她。

可惜方绣娘没有姐姐的福气。

今天一大早,方家起了争执,一向沉默寡言的方绣娘说她爹娘要卖了她,哭着往外跑,然后就跳进了那条穿过崇城县的运河。

这运河,是崇城县最大的河流,江南收了粮食之后,都是走这运河,一路运去京城的!

沈家的商队去京城,走的就是这运河。

崇城县的老码头还有新码头,也都建在这运河边上。

河里一直都有船来往,有些还是大船,这里的水流也比较湍急……

方绣娘跳的要是小河,大家很快就能把人捞起来,但她应该是真的想要寻死,跳的是运河。

虽然有人跟着下去捞人,但压根没把人救起来!

这些年方绣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家都觉得她不会游泳,眼瞅着她跳下河之后一直没露头,心都凉了。

方母和方子荐窝在屋里,对这情况也不太理解。

他们不明白,方绣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就是让她给人当妾?那位老大人家里很有钱,她以后能吃香喝辣的……她为什么要跳河?”方子荐嘴唇哆嗦,有些害怕。

他确实打算把方绣娘送人,但他没打算让方绣娘死!

方家这事儿……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方子荐眼看自己在崇城县人人喊打,就想搬家去别的地方——就算他不能参加科举,去外地给人当师爷什么的,也能维持生计。

但他没有门路。

也是这个时候,他跟洪晖接触上了,洪晖给他找了一条路子,那就是去投靠隔壁府城一个辞官还乡的老大人,让那位大人举荐他,去别处谋个差事。

只是想让人家老大人提携方子荐,方子荐总要有能拿出手的东西……方子荐想来想去,觉得可以把自己二姐送出去。

方绣娘在外面的时候整日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相貌,但方子荐作为方绣娘的弟弟,是知道自己二姐的相貌的。

他敢说,在崇城县长得比他二姐还好看的没几个!

他这个二姐吧,还不像他大姐一样有主意有反骨,他觉得方绣娘会听他的。

可谁能想到……方绣娘竟然说跳河就跳河?

方子荐现在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整个人都木愣愣的。

方母捂着胸口,特别难受:“都是他姐起了个坏头,方锦娘这家伙害人不浅!”

方母也不明白,方绣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对这姐妹俩已经够好了!她爹娘当初对她可没有这么好!

母子两个面面相觑,但面对眼下这情况,却无计可施。

方母想去找方锦娘的麻烦,但金小叶和黎青执今时不同往日,她不敢去找人家闹。

而且现在方绣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跳了河……她要是还去方锦娘那里闹,别人会怎么说她?母子两个六神无主。

他们却不知道,方绣娘这时已经在前往府城的路上了。

昨天,得知方绣娘真的打算按照他说的“死遁”之后,黎青执不仅去找了朱前,还安排了人接应,安排的就是从那三十几个劳工里挑的,水性好的人。

这些劳工天天在水下挖石头,特别擅长憋气,黎青执就选了三个,让他们看顾好方绣娘。

那三人装作路人,在方绣娘跳河的时候跟着跳下去,打算将方绣娘带走。

虽然方绣娘说了自己会泅水,但他们可不敢让方绣娘冒险!

他们都打算好了,要是方绣娘落水之后挣扎,就当场把人救起来,不把方绣娘带走了,免得方绣娘发生意外。

结果,方绣娘落水之后特别冷静,憋着气自个儿往前走……

那三下水去“接应”的人都傻眼了!

更让他们傻眼的,是方绣娘憋气的时间特别长,竟然就这么走到了他们用来接应,停在角落里的船边,然后顺着船后的梯子爬上了船,完全不需要他们帮助。

他们浮到水面上,表情都有点茫然。

事情顺利到不可思议,负责摇船的人是朱前的心腹,他忍不住对方锦娘道:“小姑娘,你水性真好。”

方绣娘应了一声,爬进船舱喘气。

她小时候,水性确实好,但这

么多年过去,她的水性早就没有那么好了,她甚至已经不太会游泳。

她这次能这么顺利地逃脱,完全是因为她豁了出去,不在意生死。

死都不怕了,她也就不会惊慌,不会在水里挣扎。

再加上她本就喜欢憋气……在水里往前走往前爬的时候,她感觉挺好的。

她一度都不想从水里出来了……后来想到她姐姐,才回过神爬上船。

今天沈家的船队来了崇城县,码头那边挤满了船,运河里也有很多船。

方绣娘跳河,更是引来无数人的关注。

载着方绣娘的船停靠的地方本就距离方绣娘跳河的地方有些距离,如今这船悄然离开,并没有引起关注。

这船离开运河,驶进县城的一条小河,来到朱家后院。

朱家后院的门开着,方锦娘就站在门边。

方绣娘撩开船舱上的帘子,和方锦娘对视一眼,与此同时,朱前提前找好的一个婆子上了船。

这婆子会陪着方绣娘去府城。

方绣娘没跟方锦娘说话,她盯着自己姐姐看了一会儿,就放下帘子,紧跟着,这船就往前摇去。

方锦娘看着自己妹妹离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些天一直很担心很害怕的她,在松懈下来之后,忍不住开始作呕。

“锦娘,你怎么了?”金小树担心地问道。

方锦娘没回答金小树的话,只是道:“小树,等下去了外面,有人跟我说绣娘的事情的话,我会装晕,然后你就送我去医馆。”

方锦娘的葵水已经迟了半个多月,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了。

要是没有她妹妹的事情,她肯定早几天就会去医馆看看,但这些天她心里装着她妹妹的事情,没什么心思。

至于为什么现在去……她妹妹出事,按理她该哭一场,再去她娘那边闹一闹。

但她知道她妹妹没事,自然不想做这些事情,干脆装晕。

接下来还能顺理成章,回庙前村养胎。“好。”金小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两人离开朱家来到大街上,往方绣娘“跳河”的地方走,没多久就遇到了认识的人。

那人瞧见方锦娘,立刻道:“锦娘,不好了!你妹妹跳河了!”

“什么?”方锦娘惊呼一声。

“听说你娘和你弟弟要卖了你妹妹,她就跳河了!”这人道。

方锦娘捂住胸口,眼睛一闭就往金小树所在的地方倒去,金小树连忙接住她:“锦娘,锦娘你没事吧?”

方锦娘一动不动。

金小树知道这是假的,但还是慌了,抱起方锦娘就往医馆跑。

这些天大概是方绣娘的事情太让人心焦了,方锦娘总吃不下东西,还干呕,整个人看着憔悴了很多。

他家锦娘的身体似乎出了点问题,一定要去看看!

两人进了医馆,那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一边把脉,一边问金小树:“这是你夫人?她葵水多久没来了?”

金小树点点头,立刻说出了上次来的时间,又问:“大夫,她以前最多迟个一两天,这次迟了这么久,是不是生病了?”

金小树一直都知道女人会来葵水,他姐没出嫁的时候,一旦来了,就会把所有的活儿都给他做。

不过他并不知道怀孕后葵水就不来了……他娘在他之后没生过孩子,他姐怀孕那会儿又住在黎家。

老大夫道:“她就是怀上了!这姑娘身体还行,没什么大问题,你带她回家好好养着吃点好的就行。”

“怀上了?她肚子没大啊!”金小树有些傻眼。

大夫无语:“哪有人刚怀上,肚子就大的?”

金小树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所以……他要当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