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阿四,你是怎么变成密教宗主的?”

阿四脸上的笑容顿逝。

云四儿察觉他的异样,笑了笑说:“不想说就算了,不用为难。”

阿四摇头,走近她身后,将她圈在双臂之间。“阿四……”

她记得,他说过他没有名字。她一直以为他是孤儿,可是——

“前任宗主是我的父亲。”

阿四告诉她,宗主这个位子是父传子,子传孙,一脉相承。听起来与王室子孙的命运相似,实际却残酷的多。继续宗主血脉的男婴,从出生那天起,便与蛊虫生活在一起。体质稍弱的男婴,出生后几天便死去,留下的男婴也要与蛊虫的毒素对抗,最后能够活下来的少之又少。

云四儿大概了解其中原因。以继承宗主之位为目的,务必训练出最强的人,欲操纵某物必先降服之,就是说,那些稀奇古怪的蛊,他都亲身经历过。

他说过——

你会知道,最可怕的不是无止境的疼痛,而是让人绝望的孤独。

你的希望之所以不灭,是因为你相信会有人来救你。

你只是现在这么说罢了。等到痛不欲生的那一刻,就会明白死要轻松的多。

没有止境的痛苦,即使熬过去,还有新的、更为恐怖的痛苦在等待……孤独,没有人帮助,没有人拯救,连寻死的权利都被剥夺……除了在痛苦中麻木,等待自己变成一个灭绝人性的怪物……死,变为最为幸福的奢望。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救了他,他却不高兴,一再放出蛊虫咬她,欺负她吓唬她,甚至试图将她也变成与他一样的怪物——这些,便是她遗忘的部分。

“醒过来见到你的一刻,我真的想杀死你。”

“喂喂,我救了你哎。”

想起从前的事,阿四不禁微笑。“你该先问我,愿不愿意被你救。”

“你那会儿都没气儿了,问你你也不会回答。”云四儿转过身,仰起脸望着他。“你现在觉得是当时死了的好,还是活着好?”

“遇见你,最好。”

这句话……云四儿微笑,环住他的脖子,轻轻抱住他。“你对我说过,两个人分享,痛苦就会减半,其实不对……阿四,有人永远陪在身边,痛苦就会变成快乐。”

阿四低凝着她的发梢,轻声问:“你真的愿意陪着我这样的人……”

“不是我陪你,是你陪我。”云四儿长叹,摸摸他柔软银白的发丝。“阿四,我才是那个最害怕孤单的人……”

密教承担着银月国的国运,上至国主下至百姓,每个人都在依赖阿四,这个代表神的存在。

她这么说,并不是夸张。

十三领地不敢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忌惮神秘莫测的宗主。得民心者坐拥天下,无疑,阿四在银月国百姓心中才是那个真正的“王”。

在人前,他戴着面具,人人敬他,畏他。可是回到她身边,他会卸下所有防卫,枕在她腿上,任由她摆弄他的头发。每次看着绑起辫子的他,云四儿都有种想给他穿上女装的冲动,那样一张清秀无暇的童颜,扮作女子也当是天下无双的美人。

“阿四,我们曾经单独相处过一段时间。”云四儿拨弄着他的发丝,柔软的发丝掠过指尖的冰凉感觉,让她爱不释手。“听说,那段日子我们天天睡在一张**,那我们有没有……”

“没有。”

“你可别因为我不记得就骗我哦。”

阿四静默了片刻,翻身,仰视着她,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你是想问,在你和战枫天*房之前,我有没有碰过你。”

云四儿摇头。“你别老是曲解我的意思,我就是随口问问。”

“你怎么不问别的事。”

“珍姑娘说你精于房术,我捡到宝贝了。”

阿四愕愣了一下,坐起身来。

云四儿见他低着头,面目沉敛,不禁有些奇怪。

“阿四,我不能碰你。”

不能?“为什么?”

“我的血有诅咒。”

他不提,她都忘了。之前他对她简单讲过他的身世,宗主之位由父传子,他不想让自己的骨肉再遭受同样的折磨。

“你可以不像你爹那样做啊。”

“你知道,国主为何如此信任密教?”

云四儿一愣,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当初创立密教的人,与建立银月国的第一任国王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为了延续这份忠心,他们歃血为誓,订下契约,密教传人永世不得背叛国王,叛者即亡。”

阿四看着她,目光浅淡,透着几分悲凉。

“国主需要密教为他守住天下,密教的血脉一旦断绝,银月国也将走向灭亡。一旦我有孩子,即使我不愿意,国主也会逼我训练他成为下一任宗主。”

“不能违抗?”

“不能。”

云四儿思索了一会儿,又问:“违抗会怎么样?国主有什么能力杀你?”

“咒术。”

“这都过了几百年了,还会有效吗?”

“有。”

云四儿皱眉。“照你这么说,你不想碰女人也不行啊,国主也会逼你跟女人同房,生下孩子的。”

阿四不语。

难道她说中了?“不是吧……他给你送过多少女人?”

“很多。”

云四儿倒抽一口气。难怪珍姑娘会说他精于房术,勤于练习肯定会积累不少经验……

阿四看着她惊讶的表情,淡淡的说:“我没有碰过她们。”

“啊?”

“很脏。”

“……”好吧,他是很爱干净不错。

“那你不碰她们,国王知道不会生气……”不对,阿四懂密术,又会调制迷香,抹掉记忆这种事他都行,何况蒙骗几个女人。云四儿长舒了一口气,叹道:“因为一个人的忠心,强迫子孙背负痛苦……”

阿四想让契约在他身上终结,但是不碰女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国主断然不会轻易罢休……他会不会对自己做了什么?

云四儿看着他宛若银丝的头发,微蹙眉。

云四儿在阿四外出的时候,让他顺路送她到阿三那里,找珍姑娘聊天解闷。正好,阿**国王逛鸟园去了,就珍姑娘一个人在。

云四儿有事找她,自然是不跟她废话。“你知道银月国主和阿四之间的联系吗?”

“略知。”

“我想知道,要是国主死了,阿四会怎么样。”

珍姑娘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悠悠一笑。“这件事你该去你家阿大,他知道的比我清楚。”

“怎么说?”

“最初你被宗主抓住的时候,莫轩和曾想出这样一个计策……挟持国主,以国主的性命要胁他放人。”

云四儿低首凝思。从史家那件案子,阿大和阿四就在暗暗争着什么,他熟知密教的事并不奇怪。“帮我送封信给阿大,别让阿三知道。”

十日后,云四儿收到阿大的回信,这封信没有经过珍姑娘的手,而是在她去王宫时,经由一位侍女交到她手上的。

信的内容简单,阿大所知与阿四告诉她的差不多,阿大说,他当时想要以国主性命要胁也是抱着一试的心态,咒术究竟是怎样的,现在已无人知晓。

无从得知,也无从尝试……云四儿烦恼。

再往下看,阿大说他不清楚咒术有没有方法可解,但是他知道一件事,密教前任宗主的还活着。

这是……什么意思……

“阿四,你对你爹还有印象吗?”

阿四看着她,久久不语。

“他虽然对你很坏,但也是身不由己,毕竟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人。”

“一个把儿子变成怪物的男人,根本连人都不能算。”冰冷的字句透着恨意,阿四的身上散发出凌厉的杀气。

“……”云四儿默默起身,走过去拥抱他。

和当年一样,在他愤怒的时候,她不会害怕跑掉,反而勇敢的抱住他,像是懂他的心思,笨拙的安慰……阿四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她的体温是世间最好的灵药,能够治愈所有伤痛。

“他死了吗?”

“活着。”

“在密教?”

阿四摇头。

“离开了?”

“嗯。”

云四儿抬起头,直视他。“他为什么可以离开?难道他不怕诅咒?”

“密教只需要一位宗主,只要有人主持这座宫殿,他就能获得自由。”

只要这样就可以……“他现在在哪里?要是能找到他,把他困在这里,你不也就自由了?”

阿四继续摇头。

“那你也可以找一个继承人……”话音消失了。云四儿也意识到这是件不可能的事。阿四不想要孩子,不想让他的儿子再继续这样的命运,所以……

“国主要是死了,你会怎么样?”

“继位的新王将会是新的契约主人。”

“没有新王,拥有王室血统的人全部死了呢?”

阿四微怔,表示不知。

“阿四,如果有机会摆脱诅咒,你愿意离开这里吗?”云四儿认真严肃的问他。

阿四思量片刻,说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守护王位是我的职责,我不可以背叛。”

“你不需要背叛,这件事可以由别人来做。”云四儿眼中闪过一道清锐光芒,她心里已经有了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