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仍旧还有气息,只是此时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
皇帝的脸色看起来难得好些。
宸王就那样跪在床边, 任由皇帝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一言不发。
皇帝知道宸王的性子。
他的这个孩子, 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和他一起生下来, 离开他身边二十年, 最终回到他的身边。
只可惜, 这个孩子有什么情绪全都藏在心里面, 从来不会表现在脸上。
哪怕皇帝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其实是舍不得自己的。
皇帝重重的握了握宸王的手。
“老六, 你虽然平日里不爱说话, 但是会是一个好君王, 也是真的好儿子。”
宸王没有说话,只是那样平静的看着濒死的皇帝。
他的脸上满是冰冷, 却叫人看不出一丝丝的悲怆之色。
“嗯。”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外头的诸多谣言, 那些自太子死后纷纷扬扬起来的有关于污蔑宸王的言论。
皇帝笑了。
“不管旁人怎么说,朕是知道的。”
他的遗诏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写下来了,并且交给了自己的这个儿子。
所有的一切他都给他了。
但是,他的儿子不想要他死。
他的儿子极力挽留了他半年。
够了,已经很够了。
他的这辈子也是值了。
皇帝觉得,他的一辈子也并非过的那么不如人意。
忽然,耳边传来了宸王清冽的一道声音。
“再留几天吧,御湖边的桃花快开了, 再过几天我带你去看。”
皇帝苍白的唇角咧开了一道灿烂的弧度。
“好啊。”
皇帝说着, 微微挪动了一下, 声音有些飘忽。
“你们都退下吧, 朕累了, 让朕歇一会儿。”
没有人走。
但是皇帝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仍旧紧紧握着宸王的。
而宸王也仍旧维持着那样的动作,一动未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握着宸王的手缓缓滑落。
他像是睡着了一样,那样安详,没有半点不舍。
而无论是宸王还是章靖却是都明白,皇帝已经不会再醒过来了。
痛恸声随即从身后响起,一声接着一声的膝盖触地的闷响声,紧接着便是哭声。
整个皇城在这一瞬间都弥漫在一片哀痛之中,只是这其中到底有多少真心谁又能够一个个计较过去。
唯独跪在那里的宸王,他伸出手,缓缓的将皇帝的手紧紧握在了自己的手心。
仿佛这样,他的父皇还能够醒过来。
他的脸上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冷淡,没有落泪,没有痛苦,甚至没有一丁点儿哀痛之色。
但是章靖却听到他的心在流泪。
过几天去御湖边上看初开的桃花。
对于他们父子来说,已经完全没有可能了。
最后,宸王只是慢慢地说出一句话。
“累了,就睡吧。”
他又跪了不知道多久,明明那只手已经不可能再握紧他了,他却如此偏执的握紧了皇帝的手,不肯放开。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劝,生怕会惹怒这个沉默阴沉的青年帝王。
唯独章靖知道,此时此刻他的眼前只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失去了父亲的悲痛儿子。
终于,宸王将皇帝的手放回了被子里,小心翼翼的为他盖好了被子。
只是站起身的时候,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
章靖站的最近,伸手扶了一把。
宸王扶着章靖的胳膊,脚下仍旧是有些趔趄。
章靖看着他那样子,关心的问了一句。
“殿下,坐一会儿吧。”
宸王却是摇了摇头,对着太监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飘忽,只能够看到两片苍白的嘴唇微微抖动了几下,但是太监却是听懂了,立刻指使人过来给皇帝整理仪容。
章靖看着宸王始终木然的站在一旁就那样看着,实在是有些不忍。
“殿下这几日衣不解带的在陛下身侧照顾,之后丧仪还要由您安排,先去偏殿吃点东西休息片刻,否则之后几日怕是撑不下去。”
这一次,宸王终究是动了动,扶着章靖的手走出了偏殿。
偏殿之内。
宸王没让任何人进去,除了章靖。
章靖看着坐在那沉默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宸王,有些无奈的吩咐侯在门口的太监去准备些吃的。
殿中只剩下两人,章靖坐在了宸王的身边,给他倒了杯茶。
“殿下,节哀。”
宸王没有去接那杯茶。
只是抬起头之时,他深沉眼底的悲怆之色深深的刺痛了章靖。
“章靖,我没有父亲了。”
眼前这个人没有哭,甚至表情都没有多少变化,只是那一个眼神,那一句话,让懂他的人不由心痛。
章靖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眼前这人。
他没有过这种经历。
尚在襁褓时候失去母亲,如今刚成年就失去父亲。
这种痛苦,他无法切身感受,更加不知道要如何安慰眼前这人。
章靖也是沉默着。
半晌,他说。
“殿下,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章靖感受到,宸王握着他手的力道紧了几分。
“你的话,我记下了。”
章靖还想安慰几句,然而殿门外已经传来了太监的声音。
“殿下,午膳已经准备好了,您多少用一些。”
随着太监的声音响起,宸王也是松开了手,端起了放在桌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宸王的脸色仍旧是很差,但是他却是对着章靖说道
“让他们走。”
章靖知道如果在这样下去,宸王恐怕真的支撑不下去。
“殿下多少用一点,后面的路还很长。”
他说着,也没有等宸王答应不答应,就已经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殿门打开,站在殿门口的那个太监是那个元后留给宸王的心腹老太监。
在老太监担心的朝着章靖看过来的时候,章靖对着老太监点了点头。
“进去吧。”
章靖说完,侧了侧身让老太监带着人进去。
随即,他想他也不便再留在这里,正想要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宸王的声音。
“章靖,你留下。”
章靖回头,半只脚还在殿门里头,他走出殿外站好,对着宸王的说道。
“殿下,微臣在宫中几日了,再不回去内子就要担心了。”
宸王却是执意。
“让人递消息出去,让她安心便是。”
章靖也很是无奈。
但是,在老太监用恳求的目光望过来的时候,他到底是心软了。
他问宸王要了笔墨,写了一首诗,小心翼翼的放进了信封之中。
随后,章靖摘下了腰间配带着的鸳鸯扣交给了老太监,客气的道。
“麻烦王公公了。”
老太监连忙笑着摇头,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了章靖手中的鸳鸯扣,眯着眼睛,一张老脸笑成一朵灿烂的**。
“章大人客气了,老奴一定亲自给您送过去,好让大少奶奶放心。”
章靖连忙低声道谢。
老太监看了一眼殿内默默看着一桌子素斋却是一筷子都没有动的宸王,脸上的笑容已经瞬间收敛,化作了焦虑犹豫之色。
他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对着章靖求道。
“章大人,如今殿下也就好歹还能听进去一些您的话,您一定帮忙劝劝。殿下再这么熬下去,怕是不行。”
章靖点头。
“我尽力,只是公公也不必担心,殿下自己心里有数,知道应该怎么做。”
王公公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手里捏着章靖的信和鸳鸯扣推了出去。
章靖看着王公公离开,这才到了宸王身边重新坐下。
“殿下,多少用一些。除了陛下,还有很多人担心您。”
宸王终于是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筷子,慢慢的吃了起来。
章靖没有动,虽然他也饿着。
他就那样看着宸王一点一点的僵硬的往嘴里塞着那些看起来很是美味的素斋,露出一脸味同嚼蜡的模样。
章靖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倒是过了一会儿,宸王还没有吃两口,不过是转头望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章靖,声音有些沙哑。
“你也用一些。”
章靖的的确确是饿了,听到了宸王这一声之后,便也没有客气,直接拿起了筷子。
他知道宸王心情不太好,也不敢吃得太香,只是克制隐忍的随便夹了几筷子。
差不多填了填肚子,章靖觉得自己不至于饿到低血糖,就理解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而身边的宸王仍旧是垂眸在一点一点的挑着碗里面的米粒,几乎是机械的一口一口往自己的最里面塞去。
章靖很是无奈,却也不敢离开。
之后,便是按照祖制一条一条的走下来。
王公公似乎对着这一切都很是熟悉,带着人操办的游刃有余,甚至有时候还会私下里偷偷地提醒章靖应该做些什么。
自从遗旨对着满朝文武公布之后,所有人对着宸王的称呼便从“殿下”变成了“陛下”。
新帝的登基礼定在了丧仪之后。
新帝没有后宫,但是先帝还有几个被丢在冷宫里的公主还活在世界上。
新帝倒也宽厚,直接将那些公主们一个个都放了出来安排了一个宫室让他们暂且住着,换洗好了一同参加丧仪。
那些公主们想来也是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于是格外卖力老实的一同帮忙打点着。
于是,先帝崩逝当日,自亲王至牛录京章,公主以至奉国将军之妻,皆于清宁宫前,设几案焚香,跪祭酒,举哀。
而其余官员以及命妇,皆集于昭华门外,序立举哀。
翌日,皇帝梓宫安奉崇政殿,王公百官朝夕哭临三日。
至于太皇太后那里,在听到了皇帝驾崩的消息之后便病了。
章靖曾经领了命去看过,只是伤心过度一时间厥过去了,之后又没有缓过来。
新帝便派小郡主住进了太皇太后宫里面好好陪着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以此慰藉。
至于先帝的丧仪,新帝自然也没有让太皇太后参加,免得太皇太后太过伤心伤了凤体。
三日之后,先帝出殡。
四十九日内,举国素服,禁屠宰、嫁娶、鼓乐。
各级官员则百日。
之后,新帝登基。
百日内,文移用蓝印,批示皆用蓝笔。
朝中期初的时候还有阳奉阴违之人。
万俟侯仗着自己勋贵,便在先帝逝世一个半月就偷偷抬了一房小妾进门,并暗中在家办了一个宴席,歌舞尽欢。
被言官直谏之后还不以为然,甚至做出殴打言官的事情。
这一下,所有人都以为万俟侯这是要完了。
依照新帝未登基前监国的性子,万俟侯怕是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却不想,新帝下令只是将万俟侯府封府,府内所有人不许进出,万俟侯也随即被软禁府中。
朝中有人见此只觉得新帝看起来阴沉冷漠,但是手段却是温和的很。
因此,有不长眼的人开始视禁令于无物,该听戏的还是继续听戏,该女票女支的还是继续女票女支,全然不将这新帝放在眼中。
新帝倒也不在意,只是命人暗中密查,整理成册。
或叫到面前申斥,或暗中警告。
那些明眼人已经看出了新帝的手段绝对不止于此,因而哪怕是此时此刻新帝露出如此和软的手段,这些人仍旧是小心翼翼的夹着尾巴做人,不敢有半分的逾越。
而这其中最为小心翼翼的便要属而今仍旧是新帝宠臣的章家。
章家的那几位小姐们太太们甚至干脆连出门都不出了,至于其他家族送来的请柬和邀约也一概全都拒绝了,甚至连寻常时候章家都是禁闭房门不出。
与之一起的,还有昭小侯爷所在的镇国公府,以及另外几家家族。
果然,不出所料。
到了先帝白日过后,服丧结束。
果然,第二日新帝便露出了他平素该有的峥嵘。
最先下手的便是之前在孝期之内纳妾的万俟侯。
万俟侯府被抄,府内所有女眷免去封诰,流放三千里。
至于万俟侯,被赐宫刑,随同流放。
而那新进门的妾室,则是已经在封府软禁期间被万俟侯自己处死了。
曾经明动三朝,颇受历代帝王爱重的万俟侯府就这样不过短短几日消亡在了新帝手中。
瞬时间,朝野震动。
那些原本还在暗中嘲笑新帝软弱的人瞬间闭嘴了。
至于那些触了雷池的,则是现在哭都来不及。
而那些还来不及破戒的,则是松了口气,感谢上苍,感谢自己运气能够如此之好。
之后,又有不少官员,甚至是皇亲贵胄接连被清算。
甚至连小郡主所在的安平王府都受到了牵连。
虽有太后出口相求,但是安平王还是被禁足在王府整整一年不许出门,就连封地也收回了一半。
如今安平王府的人出门一个个都是连头也抬不起来,若非是小郡主有太后护着一直住在宫中,怕是旁人也要在背后指指点点、腹诽几句。
只是,不少聪明人已经看出来了。
经过叛乱和举丧两件事之后,朝中局势大变,那些朝中原本盘踞的各方势力,如今竟然被化解的七七八八。
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是却已然比之前弱势许多。
不过白日,新帝竟然就这样坐稳了位置。
章靖也是发现了这一点,不由得从骨髓之中升腾起一个徹寒的凉意。
新帝正在以一种让人无法看清的速度成长。
亦或是,他原本就是这样的,只是多年来,章靖一直都没有看清过。
章靖想到这里,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
他伸手摘了一根草,叼在了口中,躺在了院子里的藤椅之上,双手撑着脑袋,抬头透过梧桐树茂密的树叶,望着树叶缝隙之间落下的点点斑驳的光影。
章靖胸口还趴着一个光屁股的小奶娃娃正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从章靖身上滑下去的时候,章靖也不伸手去扶,只由得奶娃娃自己滑到藤椅上四脚朝天的扑腾半天终于翻过身来,而后继续吧唧吧唧朝着他爹身上爬去。
一派岁月静好,时光安谧。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奶娃娃抬头,下意识的朝着院子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又看看自家爹爹。
当发现自己爹爹仍旧是眯着眼睛,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晃悠着,于是也当作没有听见,继续爬爬爬。
终于,敲门的声音引来了廊下绣花的丫鬟。
那丫鬟看了一眼章靖,下意识的顿了顿。
“大爷,外头有人敲门。”
章靖低低的“嗯”了一声,随后吩咐道。
“就说我不在,让他回去,别让他进来。”
那丫鬟一愣,不过既然是章靖的吩咐,也只好点点头赶紧跑出去开门。
院门刚刚打开,那丫鬟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章竣。
章竣敲门很着急,并没有看见那丫鬟开门,险些一巴掌敲在丫鬟脸上,幸好快速反应过来收回了手。
丫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不由自主的转头想要去掩映在花树之间仍旧悠然自得乘凉的章靖。
回头,丫鬟看见门口站着有些局促尴尬的章竣,赶紧对着章竣笑了笑,开口客气的问道。
“二爷您有何事?要不进来坐坐”
虽然这样的说着,但是那丫鬟却一直挡着门,并没有要让章竣进去的意思。
章竣无奈的挑了挑唇角,摇了摇头。
“不用了,大爷在不在?”
小丫鬟眼珠子轻轻一转,连忙随口扯了个谎,满脸笑容的对着章竣说道。
“大爷他不在,早些时候昭小侯爷就派人来将大爷叫走了,大爷也没有说什么缘故,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太好问。”
章竣听到小丫鬟这么说,刚想要说那他改天再过来,却见小丫头的眼神飘忽,时不时的一直朝着院子里头飘去。
霎时间,章竣明白了。
他冷哼一声,脚步加快了一些,想要冲进去。
那小丫鬟也赶紧拦在了章竣的面前,唇角含着尴尬的笑容。
“二爷,您这是要干什么?都说了大爷不在了!”
章竣却是不理会那小丫鬟,伸手推了推小丫鬟的肩膀,推得那小丫鬟退后几步。
章竣直冲而入,丝毫不理会身后那小丫鬟追着他的脚步想要拦住他的去路。
直到章竣走到了梧桐树下,看到了自家大哥躺在藤椅上面,怀里趴着一个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小奶娃娃,章竣这才停住了脚步,目露怒容。
章竣张嘴刚想要冲着自家大哥发火,却见他家大哥将一根手指束在了唇边,做出低低的嘘声,又指了指怀中的小奶娃娃,示意章竣不要说话的太大声。
章竣低头看了一眼自家小侄子呼噜呼噜的已经趴在他爹的怀里,小手抓着他爹的衣服,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一时间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面,脸色也变得更加阴晴不定。
倒是身后的小丫鬟追了上来,看见这样的场面,一时间脸上满是尴尬,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章靖倒是不在意,伸手对着那小丫鬟挥了挥。
那小丫鬟会意退下。
章靖这才对着自家蠢弟弟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自己躺椅边上的一个蒲团,示意自家蠢弟弟坐下来再谈。
章竣哼了一声,抬步在蒲团上盘腿坐下,抬头望着自家大哥。
章靖怀里抱着孩子,也是盘腿坐了起来,垂头望着自家弟弟。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章竣闻言,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就见自家哥哥继续说道。
“但是,不行!”
章竣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闷出一口老血。
章竣紧紧得抿着唇,一个字都不说,只是十分不善的怒瞪着章靖,半天才从齿缝之中憋出几个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章靖抚摸着怀中小奶娃娃的后背,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温和得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蠢弟弟,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着他说道。
“因为陛下不允许。”
章竣眉头皱得更紧,满脸怀疑的看着自家哥哥,没好气的质问道。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章靖点头。
“安平王府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你尽可以放心,新帝与小郡主的关系还算不错,再加上小郡主有太后保护,你全然不用担心她。反倒是若这个时候开口为了安平王府求情,倒是让旁人担心咱们章家了。”
章竣终于是冷静下来,开始默默思索其中的关窍。
半晌以后,章竣倒吸一口冷气,然而仍旧是很不相信的抬头望着面前的自家大哥,嘴唇微微的颤抖了几下,终于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
“大哥,你是说?”
章靖长长叹出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反问章竣。
“否则你以为为什么我没事就告病在家带孩子?”
章竣简直不可置信,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这是为什么。
终于,他不能控制的问出了口。
“为什么?陛下不是很宠信章家吗,特别是你!”
对此,章靖不置可否。
自己的这个弟弟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虽然颇有才干,但是很多事情上面想得还不够深。
“新帝对于我的确是不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我们眼中我和章家是一体的,但是在陛下的眼中当真如此吗?”
章竣一愣,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在新帝眼中,章靖和章家不是一体的,这是什么意思?
章竣的内心忽而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从未有过的恐惧,但是内心深处仍旧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真相。
他猛地从蒲团之上站了起来,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无法控制的惊惧,摇摇晃晃的好不容易才站稳了。
扬起声,章竣面容扭曲的再也控制不住朝着章靖怒吼道。
“不可能,你在骗我!你一定在骗我!”
他的声音太大,如同炸响的雷声一般。
章靖脸色一变,伸手就要去捂迅哥儿的耳朵。
只可惜,迅哥儿已经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婴儿尖利的嚎啕之声直冲云霞,萦绕在整个院子的上空。
章靖控诉得看了一眼自家蠢弟弟,似乎在说,你看又把这个小家伙弄醒了吧。
他一边熟练地抱着孩子哄着,一边抬手对着自家蠢弟弟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赶人走。
“想不通?想不通就回自己院子里想去,别来这里烦我!”
说完,章靖已经是站了起来,抱着孩子“哦哦”的哄着。
只可惜,迅哥儿吓坏了,一直呜呜哇哇哭个不停,双手紧紧地抓着章靖的衣襟不肯放手,很是可怜巴巴的样子。
而林氏也在这个时候问讯赶来,一出现就瞧见兄弟俩各占一边,那一副似乎是要吵起来的样子。
她脸上上前,从章靖的怀中接过了迅哥儿,抱在自己怀中哄了一会儿。
小家伙似乎是闻到了母亲身上的味道,竟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嗷嗷嗷”伸手去撕扯他母亲胸口的衣服,一副饿极了的样子。
林氏也是哭笑不得,她脸上一红,急忙低声对着章靖说道。
“迅哥儿饿了,我抱下去喂奶,你们兄弟俩不要吵架,有什么话好好说。”
章靖点点头,用眼神示意林氏先去吧。
林氏看了一眼站在另一边的章竣,语气温和,脸上带着母性的光辉笑容,柔声说道。
“二弟来了?多坐一会儿,今天晚膳也在这里用吧,我让桃枝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鸽子蛋炖猪脚。”
章竣勉强笑了笑,也不敢在如今全家人的宝贝大嫂面前发脾气。
“好的,谢谢大嫂。”
林氏笑眯眯的抱着孩子离开了,没有对于方才兄弟俩之间为何闹这样的不愉快感到任何好奇,甚至多问一句话。
等到林氏的背影彻底的消失在眼前,章靖才冷哼了一声,掀了掀眼皮,一副懒得再搭理自家蠢弟弟的样子。
“还不走?”
章竣站在原地看着章靖,双脚就像是生根在了地上,一动不肯动。
半天之后,章靖才又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回了原本躺着的藤椅上头,伸手又指了指自己脚边的那个蒲团。
“坐吧,别总站着,一会儿让你嫂子看见了,又要埋怨我欺负你!”
章竣的唇角不自觉的抽了抽,但是也没有再犟,重新坐回了蒲团上头。
只是,这时候兄弟两人之间的气氛没有方才的那样缓和,反而是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息。
章竣不解的看着自家大哥,看着自家大哥又重新悠然自得的躺会了躺椅上头,翘着二郎腿一抖一抖的样子,全然是一副富家纨绔子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里那种温雅清隽的文人模样。
章竣深刻的怀疑,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看见他大哥这副模样,对于他的所有幻想都会彻彻底底的打破的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都消散。
“既然新帝如今还是宠信你的,为何你总是没事就告病,甚至要赋闲在家,什么事情都不做!带孩子是大丈夫如今应该做的事情吗!”
章靖呵呵笑了一声,并不去看自家蠢弟弟,而是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湛蓝天空。
“因为像是新帝这样的人,是会允许一个家族之中有两个位高权重的臣子分治文武的。父亲所在的位置虽然并非绝高,却也是掌控着六城兵马司,也意味着掌握着皇城之中所有的军队。”
“我若是再努力往上爬,新帝在伸手捧我之时,你说会不会顺手将父亲,甚至是整个章家踩踩实?甚至是另给我一个爵位,让我重新开府,和章家彻底断开联系?”
章竣听得唇瓣都在颤抖,他咬了咬下唇,将苍白的唇瓣咬出一抹血色,半天才说。
“所以你现在要这样糟蹋自己?”
章靖耸了耸肩。
“我觉得闲着挺好。”
章竣很不理解自己的这个哥哥。
从来都不理解。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
他总觉得,自己的这个大哥总是照着自己的想法行事,从来不会去考虑别人的想法。
就如同,当年章靖再没有告知他的情况之下自作主张的将他换去了江州府读书。
至始至终,章靖都没有和自己解释过!
章竣只觉得心里有一团什么堵在心口,那仿佛是一团火焰炽烈的燃烧着,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只能够那样痛苦的灼烧着他的咽喉、他的胸口。
章竣站起身来,捂着自己的心口,跌跌撞撞的转身离开了。
看着自家蠢弟弟走了,章靖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起身朝着内院走去。
内院之中,迅哥儿吃饱了,正趴在林氏的怀中“咿呀呀”一副很健谈的样子,只可惜谁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有林氏正笑着应着迅哥儿的每一句话,仿佛她真的听懂了一般。
章靖走了过来,瞧见了林氏和迅哥儿在太阳底下玩的如此开心的样子,只觉得心底里暖暖的,止都止不住的温柔从心间流淌到脸上,快步上前,从林氏手中接过了迅哥儿。
他双手穿过迅哥儿的腋下,往天上一举。
迅哥儿就像是一只鸟儿在空中飞翔,一双藕节似的小胖手在半空中啪嗒啪嗒的拍着,嘴巴里不停的发出“嗷嗷嗷”的声音,像是一直撒欢的小奶狗。
章靖将他放下,抱在怀里。
小家伙似乎很不满意,双手举天,扒拉着章靖的脸皮,“啊啊啊”的乱叫,很是急切的样子。
章靖无奈,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再举高了掂了掂,甚至还往上扔了扔又稳稳接住。
这一下可把林氏吓坏了。
她“啊”的叫了一声,在章靖伸手接住了迅哥儿的时候这才松了一口气,几步上前就给了章靖肩膀上一巴掌,没好气的骂道。
“你这是把儿子当玩具了!万一没接住呢,敢情不是你辛辛苦苦生出来的,你都不知道疼!”
章靖无语,一脸委屈的看着自家媳妇儿,怀里抱着的小家伙“咯咯咯”笑得可开心了,甚至还不断的从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叫声,那样子看起来似乎在说,“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但是林氏可不管这些。
扔她儿子,就是不行!
冷哼了一声,从章靖的手中接过了自己的宝贝儿子,林氏只不过是淡淡瞥了一眼章靖,转身带着丫鬟就朝着屋子里面走了进去。
章靖无辜的要死,他只好可怜巴巴的跟着林氏走了进去,看着林氏坐在床边给小家伙换尿布,连忙讨好的递上了新的尿布。
林氏还是瞪他。
但是,到没有拒绝章靖讨好递上的干净尿布。
章靖只好赌咒发誓,再三保证。
“我下次绝对不再扔儿子了。”
林氏怒目圆睁,拧住章靖胳膊上的软肉,狠狠转了一圈,恶狠狠地质问道。
“你还敢有下次?”
章靖急忙并起三指,对着天空。
“没有下次,若是还有下次,你就找人把我扔上去,不让人接着我。”
闻言,也是噗嗤一声笑了,一双媚眼横了章靖一眼,那样子看起来倒是不生气了。
章靖见此,连忙从地上起来,坐在了林氏伸手,从后面伸出手温柔的搂住了林氏纤细的腰肢,将下巴颌搭在林氏的肩窝里,静静的看着她给迅哥儿换尿布。
岁月静好,这一幕是如此安详。
而躺在**四脚朝天的迅哥儿竟然就那样闭着眼睛,嘴巴微微张开,睡着了。
林氏给迅哥儿重新包好尿布,穿好了小衣,随后交给了奶娘让抱着下去睡觉。
房门再次阖上,屋子里头只剩下了章靖和林氏两个人了。
林氏这才转身和章靖两人对坐着,温柔妩媚的眼眸看着自己的丈夫,双手握着章靖的手,将手心的温度传递给章靖。
“刚才二弟找你什么事情,两个人怎么吵起来了?”
章靖笑笑,并不在意的随口说道。
“没什么事情,他想让我去求陛下宽恕安平王府,我没有答应,他就发脾气了。我已经教训过了,他也知道错了,这就回去了。”
林氏没有回应,只是仍旧用那双温柔妩媚的眼眸看着章靖,看得章靖的心里头都有些踌躇,怀疑林氏的这双深黑的眸子就像是一面能否看清人心的镜子。
章靖咽了咽口水,刚想要继续解释,便感到林氏握着自己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夫君,我知你之所以不告诉我这些,还是为了我好,不想让我太过为这些事情忧心劳神,从而伤了根本。”
"但是,你也要知道,我现在知道你心里有烦恼的事情,日日夜夜为了这些事情忧心,但是你却不对我说,让我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为你担心,难道就不伤身了吗?"
林氏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甚至眼中已经迷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泪意。
章靖张了张嘴,一向来利索的嘴皮子却好像是黏住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氏见他不说话,这才握紧了章靖的手,如同一波碧泉般的水润眸子盯着章靖,缓缓开口。
“夫君,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不是应该将快乐的事情分享,遇到了痛苦为难的事情,也应该共同分担也是。”
章靖终于是长叹一声,伸手将林氏抱在怀中,许久之后才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娘子,为夫最近一直躲懒,也不去上朝,也不好好为陛下效命,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林氏的眼里全是真挚。
她沉默片刻,才摇头说道。
“我失望的并非是夫君不想着自己的官途,我失望的是夫君明明已经这样牺牲自己,想要躲开朝堂,却仍旧像现在这样不快乐。这样的你让我心疼。”
林氏说着,温热的指尖点上章靖微凉的眉心,轻轻按压,想要将章靖眉心的皱褶碾平。
章靖心下感动,伸手握住了林氏的手,轻轻握在掌心。
“宛如,如果有一日,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家乡,我行医救人,你继续操持药铺,去他什么的天子近臣,去他什么的几品诰命,你可愿意放下一切随我走?”
林氏听到这话,忽的眼睛就湿了。
她眨了眨眼,猛地就抱住了章靖,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林婉如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魂,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里,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辈子都不再分离。”
这句话,像是誓言,深深烙印进章靖的心底。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握紧了林氏的手,凑到唇边轻吻她的指尖。
“好,我们一辈子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