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非但此次会试的主考官不在,连两个副手皆是不再?你们这样惫懒, 如何为陛下考察学子, 挑选人才。本翁主非要去陛下面前, 好好告上你们一状不可!”

听到这话, 在场的人更是苦不堪言。

这景康翁主怎么回事?最近不是还在追着汪泉枳到处跑的吗?

怎么一言不合就跑到贡院里头来撒野了。

有学官因躲在阴影里头, 位置比较偏, 于是赶紧去请了轮值的副主考过来, 免得这位大佛闹起来, 到时候把整个贡院给掀了, 那些学子十年苦读,而今可就白考了。

副主考听到消息, 原本还在歇息的, 赶紧匆匆忙忙的来了,客客气气的将景康翁主迎进了里间,这才避免了事情闹得更大。

副主考恭恭敬敬的给景康翁主奉了茶,只想着先安抚了这个小祖宗,先把人送走。

“翁主,不知您已经入夜了还特地来贡院一趟,所谓何事?”

景康翁主扫了一眼那茶,满眼的不屑。

“本翁主过来, 只是让你帮着我办件事情。”

景康翁主说着, 冷眸扫向那副主考, 像是一条毒蛇。

副主考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脸色也不太好。

他心里很清楚, 有什么事情能够让这景康翁主大半夜往这里跑,自然是为了会试的事情。

可是,此次考试似乎也没有景康翁主熟识的人啊?更加没有汪家的,难不成景康翁主已经痴情到了连汪家旁支都要帮一把的地步了?

副主考心中百转千回,想了很多。

“翁主有什么需要微臣帮忙的,微臣能够做到的,自然是竭尽全力。但是微臣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副主考,怕是帮不了您什么。”

景康翁主并不理会他的这番托词,只是笃定道。

“本翁主说你办得到,你就办得到。”

副主考一抖,垂头不敢说话。

景康翁主看他这副样子也不多纠缠,径直说了自己的要求。

“你这里有一名叫做章靖的考生?”

副主考听“章靖”这个名字立刻就知道是谁了。

要说参加会试的人实在是多,并不是每一个人副主考都能够记住的,但是章靖却是不同,他必定不会忘记。

可越是这样的人,副主考就越加不敢动手,怕万一出事,牵连到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全家老小。

“翁主,章廷治如今是天子近臣,深受信任宠爱,我如何有胆子敢去动他家大公子的卷子,您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副考官已经快要哭了,险些就要给景康翁主跪下。

却见景康翁主并不听他哭诉,只是借着内室的灯光在看自己涂了丹寇的指甲。

“我也不是叫你做什么,你不用这样害怕。”

景康翁主有自己的成算,轻笑着扶着副主考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我记得,此番会试只选前百名是吗”

看着副主考点头,景康翁主修长的指尖轻叩着桌面。

“你们看卷子的时候,极优极劣自然能够评出,可是若是遇见了平平的卷子,亦或是几张卷子的文章优劣差的不多,又当如何?”

副主考闻言,思忖片刻总是算是明白了景康翁主的意思,整个人也就松懈下来了。

“极优的卷子,自然是由正副主考再加上所有的学官大家一同研究,定出一二三名来,至于表现普通优秀的卷子便也就分给了正副主考三人,各自定下位次。其实考了□□十名的人未必就比名落孙山的人优异,只是要凭些许运气罢了。”

景康翁主笑着点头,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足足有十万两。

“那本翁主让你做的便是,不让章靖有那么好的运气。”

景康翁主查过这个章靖,每一次都是不上不下的名次,不过是凭着运气罢了,说不定哪一次运气不好了,没选上也是正常。

这种事查不出来。

到时候,就算是章靖想要申诉,也没有地方可以说理去。

这样的事情,副主考自然敢做,毕竟水平差不多的卷子,谁排在前头谁排在后头,大多都是看主考的心意,一不小心筛出去了,也是很正常的。

客客气气的送走了景康翁主,副主考终于是松了一口气,随即捏了捏眉心。

希望事情有那么顺利吧。

只可惜,事情并没有副考官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二天的时候,就出了几篇不错的文章。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些文章一篇篇都是要挑选出来供所有的主考和学官欣赏。

这次的几篇文章的的确确是叫人眼前一亮,特别是其中一篇提出的观点十分新颖,而且面面俱到,加之辞藻精华,字字珠玑,就连主考都捋着胡子赞道。

“此文章当属第一。”

副主考看了一眼那文章,也是点了点头,觉得很是满意。

他下意识的就去揭开了名字上头的封底,想要看看能够做出这样文章的人到底是谁。

然而,当副主考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眼睛赫然睁大了,手一抖,捏在指尖的那份试卷悠悠****的就飘落在了地上。

副主考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一不小心踩在了那张试卷的一角上。

主考见此,急急忙忙的从座位上面起身,赶紧从地上捡起了那张试卷,小心翼翼的拂去了上面的鞋印子,有些愠怒的瞪着眼睛冲着副主考怒道。

“你小心些,这是将来要上呈给陛下的,若是让陛下瞧见了试卷上头有一个脚印,陛下必定以为我等做事马虎……”

副主考瞧见上官那生气的样子,抿了抿唇,许久之后才说道。

“是我不当心。这张考卷还是放在主考大人那里吧。”

主考不过是看了一眼副主考,有些不耐烦的教训道。

“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若是太累了就去歇会儿,莫要将差事给耽误了。”

副主考终于回过神来,努力让自己慢慢镇定下来。

既然事情都已经这样了,那景康翁主吩咐的事情他必定是不能做了。

副主考心里下了决断,当天晚上便悄悄的派人将景康翁主给自己的银票送了回去。

景康翁主气得砸了一屋子的瓷器,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够半夜找人偷偷将那个副主考狠狠地揍了一顿算是出气了。

不出几日,便到了放榜的时候。

章靖得了会试头名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帝都。

章家兄弟两个一个考了头名,另外一个则是第三,章家上下欣喜异常。

最高兴的就莫过于章廷治了。

章家世世代代都是武官,和读书沾边的并不多,祖上虽然也有些想要走科举一道的,但是无奈天赋不够,最多也只不过是做了秀才。

却没想到章家今日却一次性出了两个贡士。

章廷治想了想,这是大喜的事情理当应该大摆宴席的。

但是章靖却是拒绝了。

如今刚刚过了蝗灾,皇帝仍旧提倡朝中臣子应该节俭,不益太过铺张浪费,若是这个时候大摆宴席,怕是要被皇帝怪罪。

再者,之后还有殿试,若是等到考中了进士之后在摆宴席,岂不是妙哉。

章廷治觉得很是有道理,便也将这心思歇下了。

毕竟,章家刚刚回到京城,多少双眼睛都是盯着,人人都盼望着章廷治出点错,或者是章家的两个儿子闹出点什么事情来,再将他们一家人赶出帝都去。

但是,章家偏偏就要在这一干红眼病之中好好的安定下来,再也不走了。

放榜之后,章靖和章竣两兄弟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虽然不用打马游街,但是会试之后还有几场大小宴会却是必不可少的,这是往年会试的惯例,即便是皇帝明令要节俭开支,但是并不包括会试之后的这几场宴会。

章靖和章竣两兄弟每天小宴、三天一大宴,拜谢了此次的正副主考,送别了此次没有考上的同窗,至于考上会试之间的同窗又叙旧、比诗、做赋。

大约半个月之后,终于等到了最后的琼林宴。

皇帝对于此次的会试十分重视,因而派了昭小侯爷和六皇子过来琼林宴。

另外还有侍郎汪泉枳,国子监的几位大人也应邀而来。

当知道汪泉枳要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琼林宴景康翁主必不可少也是要来插一脚的了。

于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达成了共识。

这场琼林宴收敛一些,千万不要抢了景康翁主的风头,也不要引起景康翁主的注意。

否则就惨了。

是夜。

章靖坐在流觞曲水的最前头,十分靠近坐在亭子之中的正副主考和几位学官。

至于昭小侯爷,他半生戎马,自然是不太喜欢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但是无奈这一次是被小郡主拖着出来了。

小郡主和昭小侯爷大概是从小一道长大的,小郡主那一身很俊的功夫据说也是和昭小侯爷小时候一起学的。

昭小侯爷家里头没有嫡出的姐姐妹妹,至于和那些庶姐妹们关系也不并不怎么好,便将小郡主当成是自己的小妹妹。

自然是小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不过也幸而小郡主的性子不是景康翁主那样的,她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如此奔放,更加不会强迫的人家,否则的话章家怕也是要头疼了。

章靖看了一眼被拖着坐在了流觞曲水之前的昭小侯爷和小郡主,不由得会心一笑。

而在这个时候,章靖左手边的蒲团上也是施施然坐下来一个人。

章靖侧头,便瞧见了六皇子。

六皇子对上章靖疑惑的眼神,难得抿唇勾起一抹薄的几乎难以发现的笑容。

“难得雅兴。”

果然还是惜字如金。

但是章靖也知道,除了给小郡主做助攻之外,他们也是来帮着自己长脸的。

章靖只好对着六皇子拱了拱手。

“承蒙六皇子厚爱了。”

既然六皇子都坐在下面了,亭子里头的学官们和一些年纪尚轻的其余几位大人也坐不住了。

主考见此,笑着捋须。

“我已经年纪大了,也不适合在下去坐着了,齐大人和尚大人就坐着陪我喝喝茶,看看诗吧。其余大人自便,难得雅兴,不必如此拘着。”

其余人听主考都给台阶下了,自然是高高兴兴应了,穿插着坐到了本届贡士堆里头去了。

汪泉枳原本是为了躲一直黏在自己身边的景康翁主。

谁知道,汪泉枳一起身,那景康翁主也是站了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看见汪泉枳要坐在两个贡士之间,景康翁主眉毛一挑,很不客气的冲着其中一个贡士命令道。

“你,把位置让给我!”

夜晚的风飒飒的,将景康翁主那骄纵的一句话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在场的贡士皆是用一种不忿的目光看着景康翁主,特别是那个被景康翁主用手指点了名的那人。

读书人都是有风骨的。

即便是心里头为了追名逐利,也喜欢流连花丛,喜欢绝色美人。

但是,哪个读书人不是端着架子,管这些叫做报效朝廷、喝酒赋诗、红袖添香云云,其实还不是一个意思。

端的架子高,自然不能被景康翁主那一句甚是失礼的话给吓着了。

被指名的那个贡士姓沐,是滇南沐府的旁支,沐府虽然一直是陛下在滇南的一重对抗外地入侵的保障,年年受到恩赏,陛下对其也是十分宠幸。

但是,这位沐贡士的本家已经没落,因而才会想到了科举出士这一途径。

在滇南,沐姓矜贵。

这位沐贡士虽然清贫,但也是高傲之人。

第一次见到如此嚣张霸道的女子,这位姓沐的贡士也是异常气愤,他面上不显,却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仿佛没有听见景康翁主在说些什么一般。

景康翁主也是怒了。

她上前几步,猛地扯了扯沐贡士的衣领,似乎是想要将对方提起来。

“混账,你竟敢无视本翁主,还真的将自己当成人了,你们只不过是陛下座下的一条狗而已,还能不能变成忠犬为陛下所用,还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和运气呢,也敢在这里同本翁主拿腔作调。”

此番话一处,在场的人基本都是科举入仕的。

除了这些新考上的贡士,还有很多是经年的老进士。

而今听到了景康翁主这样一番话,一个个脸上都是不好看。

更有一些年轻,未经事的贡士已经站起身来,对这景康翁主怒目而视。

而那个姓沐的贡士也是站起身来,转头冷冷望着景康翁主,语气之中满是不屑之意。

“这还没有喝酒呢!景康翁主就已经醉了,看来你该下去清醒清醒,也免得满嘴口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说完,不等旁人反应过来,那姓沐的贡士便直接拖着景康翁主,将她推下了流觞曲水之中。

景康翁主尖叫一声,在水里扑腾着,大叫着想要求助。

但是,那个姓沐的贡士却不等她求助,直接按着她的脑袋,将她按进了曲水之中。

侮辱文人。

不是大罪。

但是,本朝的读书人战斗力并不弱,这群就算是朝堂之上议事一言不合都能打一架的读书人,自然不会放过景康翁主。

他们一个个露胳膊挽袖子直接跳进了曲水之中,帮着沐贡士将景康翁主按进了水里。

景康翁主尖利的叫骂声刚刚响起,就被淹没在了水底,喝了好大几口水。

事情一下子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章靖看着原本距离景康翁主最近的汪泉枳并没有出手相救,反而是一脸漠然的平静退出了人群,淡漠的脸上是鄙夷和厌恶。

而昭小侯爷和六皇子已经是站起身来,立即叫来了侍卫要将今科新晋的这些贡士全都拿下。

但是,这些贡士却像是发了疯一样。

“我等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了有一日能够报效国家,有人却将我们比作鹰犬,如此出言□□,这贡士我们不做也罢,这殿试不考也罢!”

而后,是更多的呼声。

侍卫们不敢对着这些读书人动粗,但是这些读书人却是一个个义愤填膺,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竟然对着那些侍卫动手了,一时间场面更加混乱。

六皇子见此,蹙了蹙眉,眼底阴翳越来越浓郁。

章靖看着他那样子,似乎是要吩咐侍卫动手了,立刻阻拦了下来。

“殿下不可,这些都是今科举子,不能将事情闹大,至少不能在殿下的手上将事情闹大,否则殿下若是落下了一个残害读书人、处事不公的名声,将会被天下读书人所恶。”

六皇子目光晦暗,冷冷望着章靖。

章靖无奈的叹息一声,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罐,竹罐细长,盖子扁平,上头几个细小的孔洞,后头还有一个可用推进的手柄。

“殿下命人将这东西撒到人群之中,想来就好了。”

六皇子仍旧看着章靖,目光从冰冷转而疑惑。

章靖掐了掐时间。

“殿下先去做吧,不然景康翁主就要撑不住了。琼林宴上若是死了一位翁主,陛下就算是想要帮着您,端姝长公主那里也不好交代。”

六皇子没有多说什么,立刻叫人拿了章靖手中的东西,按照章靖吩咐的使用方式去办。

那人领命,立即去了。

伴随着章靖的竹筒之中喷出的赤红色粉末,不管是那些闹事的贡士还是上前阻止的侍卫一个个开始捂着自己的眼睛倒在地上惨叫起来。

一时间,地上躺了一片的人。

只有躺在曲水之中渐渐浮上来的景康翁公主双眸紧闭,生死不知。

这一次,不用六皇子吩咐,就有人下水将景康翁主捞了上来,太医也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叫人先压出景康翁主腹中的水。

在场唯一的女子便是小郡主。

小郡主也不客气,撩起袖子就凶残的按压着景康翁主的腹部,每一次都将已经晕过去的景康翁主压得整个人都弹动一下,口中也随即喷出一小股水柱,但是却始终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直到最后一下,小郡主是牟足了力气,忽然便见景康翁主猛地坐了起来。

小郡主赶紧让开,下一个瞬间,景康翁主就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水,紧接着又开始呕吐,直到将腹中的污秽之物一同吐了出来。

那污秽之物萦绕着一股叫人作呕的味道,让周围的人一个个都是掩面而逃,不肯再靠近景康翁主半分。

六皇子瞧见景康翁主醒过来了,也没有给对方半点好脸色看,直接吩咐人。

“将景康翁主送回去,好好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同端姝长公主讲清楚了。”

六皇子身边侍从恭恭敬敬的应了,直接命人将景康翁主扶了出去。

景康翁主即使是还想要闹事,但是也是有这个心没这个力气了,只能够任由人将她搀扶出去。

随后,六皇子叫人将倒在地上的那些贡士都暂时扣押在琼林苑中,特别是那位沐贡士更是要单独关押,千万不能让他出事。

吩咐完这些,六皇子目光落在了章靖的身上长久的沉默着。

章靖对上了六皇子深邃的眼眸,愣了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笑着解释。

“那不过是辣椒粉加上了薄荷叶子磨粉,又添了一些刺激性较强的草药磨粉做成的,并不会对眼睛有什么伤害,只要命人将先用干布擦拭眼睛,然后大量清水冲洗就成,殿下大可以放心。”

这些东西,章靖本就是做着防身用的。

他身上其实还有一瓶浓缩过的辣椒油,但是那个刺激性太强,章靖并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

六皇子听着章靖说完,回头望了一眼身边的侍从。

“听清楚了?”

侍从连忙点头。

“奴才听清楚了。”

随即,那侍从便带着人下去了。

章靖看着弄成这样,想来琼林宴也是开不下去了,于是便对着六皇子告退了。

六皇子点头,却还是嘱咐章靖。

“我现在回宫面禀父皇今日之事,明日大概会宣今科贡士进宫问话,你到时候也要去。”

章靖自然知道自己逃不过,无奈答应了。

同章竣回了家,章靖原本想着安慰几句自家的傻弟弟。

谁知道,还没开口就被章竣打断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今日之事同你我本没有关系,明日进宫不过循例而已,我不会在意,大哥也早些睡吧。”

章靖的一番话梗在了喉咙里,看着章竣远去的背影,无奈的耸了耸肩。

弟弟大了真不可爱。

回到自己的院子,果然林氏还没有睡,仍旧掌着灯等着章靖回来。

章靖一进屋,林氏就瞧见了他略显得有些狼狈的样子,不由得蹙了蹙眉,担心问道。

“怎么了,弄成这样子?”

章靖没有告诉林氏事情的原本,免得让林氏担心,只是简单的说了。

“今日琼林宴来了不少人,六皇子和昭小侯爷也来了,还带着小郡主,闹得有些晚了。”

林氏一脸不太相信的看着章靖,就坐在那儿不动。

章靖被林氏这样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煞是无奈。

“已经很晚了,今天先睡了,你若是不信,明日再将二弟叫来你好好问问他,看看是不是这桩事情。”

一边说着,章靖就开始脱自己身上的外袍,叫来了桃枝打热水,自己要洗个澡。

林氏瞧着满屋子的丫头手忙脚乱的给章靖烧水准备,一时间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也知道暂时作罢了。

倒是章靖,脱了外袍之后便在床边坐下,扶着林氏躺在**,伸手摸着林氏愈发打起来的肚子。

“不早了,你先睡了,等我洗完澡再来陪你。”

林氏摇摇头,脸上半点睡意也无,却带着几分浅浅的疲倦。

“肚子里的小东西闹腾,睡不着,就想坐一会儿。”

章靖闻言,给林氏的腰腹多垫了一个枕头,叫她靠得舒服一些,一边问道。

“要不要再给你垫高一些?”

林氏摇摇头。

“正好,这样正舒服。”

于是章靖便陪着林氏看了会儿书,那边耳房里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桃枝就过来禀告。

“大爷,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您是现在洗还是等着大奶奶睡了再洗?”

林氏闻言,也不等章靖说话便催促着他去。

“洗完了再来陪我,丫头们都要早些携着,明日一大早都有差事的。”

章靖自然是听话,起身去了耳房。

等到洗干净了回来的时候,只看见林氏已经靠坐在**睡着了,她的手里还捧着那本正在看的书,书落在膝盖上,书页半翻不翻的,扑棱棱的像是鸟儿的翅膀。

章靖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床边,刚刚将林氏手中的书本从林氏的手中抽了出来,林氏便微微颤了颤。

随即睁开了眼睛,林氏醒了过来。

那一双迷蒙的眼睛有些迷糊的望着面前的章靖,喉咙里发出嘀咕的声音。

“你怎么抢我书?”

章靖一脸哭笑不得看着林氏,却并没有将书还给林氏,而是阖上了放在桌上,这才又坐回了床边,扶着林氏让她躺下来。

“已经这么晚了,该睡了,明日再看。”

林氏正在半睡半醒之间,小鸡啄米一般的点了点头,很快又阖上了眼睛。

章靖只觉得睡迷糊了的林氏分外的可爱,下意识的凑近了林氏,小心翼翼的在林氏的脸上轻轻啄了一口。

睡梦之中的林氏只觉得脸上酥痒一片,下意识的在枕头上蹭了蹭。

章靖忍俊不禁,熄了灯,悄悄爬上了床,搂着林氏睡去。

翌日,林氏孕中贪睡,这个时辰还没醒,章靖便已经睁开了眼睛,蹑手蹑脚的下了床,穿好了衣服朝着外面走去。

刚在偏厢洗漱完,内府管家媳妇就匆匆走了进来,低声对着章靖说。

“大爷,宫里头来人了,说是陛下要传召大爷和二爷进宫,说是为了昨天琼林宴的事情。”

管家媳妇一脸担忧,似乎是还想要多问一句,却见章靖一脸严肃的样子没敢张嘴。

章靖将净手的帕子丢给了桃枝,旋即吩咐了一句。

“我进宫的事情不用和大奶奶说,免得她忧思过度,只说我和二爷出门会友就好。”

管家媳妇自然不敢乱说,急忙应了。

章靖这才举步离开,前院的正堂之中,出宫传旨的太监正在坐着喝茶,章竣已经到了。

章廷治也坐在堂上,瞧见章靖来了便说道。

“既然是陛下传讯,你们进宫好好回话就是,不许有所隐瞒。”

看着样子,章廷治对于昨天发生的事情大概是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这件事情本就和章家两兄弟没有多大的关系,他也不太担心,只不过是简单的嘱咐两句而已。

章靖和章竣一一应了,这才同那宣旨的太监一同入了宫。

勤政殿里。

景康翁主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就连章靖和章竣兄弟俩进去的时候仍旧还在抽泣着。

别说六皇子和昭小侯爷,就连景康翁主的生母端姝长公主也在。

章靖有一种预感,今天怕是有好戏看了。

章靖和章竣两兄弟对着皇帝行了礼,而后默默站到一旁打算做背景墙。

瞧着殿上这样子,这些人似乎是来了有一会儿了。

皇帝的脸色并不怎么好,有些不耐烦的看着地上的景康翁主,说了一句天下渣男都会说的话。

“那你想要怎么样?”

景康翁主哭声更响。

“陛下,景康好歹也是皇室中人,而今竟遭到如此□□,陛下就直接废了景康将景康贬为庶人算了。那等读书人如此□□皇室,这皇族不做也罢了!”

景康翁主哭的丧心病狂,皇帝的头都要裂了。

忽听得端姝长公主怒喝一声,直将章靖早起的瞌睡吼醒了。

“景康,还不快住嘴,陛下面前你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是陛下亲封的翁主,是你说不要做就不要做的吗!”

伴随着端姝长公主这一声,皇帝的眉头微微蹙起。

倒是景康翁主,哭得更加委屈,连忙对着皇帝磕了头,抹着眼泪请罪。

“是景康不好,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看着这对母女一唱一和的样子,眼皮一掀,冷冷淡淡的嗯了一声。

“你说的朕都知道了。”

景康翁主脸上的笑容来不及升起,就听见了皇帝凉薄道。

“只不过,朕也不会只听一家之言,还要再问问旁人。”

景康翁主脸上一僵,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端姝长公主,那一双向来冷傲的凤眸之中染上几分焦虑。

然而,端姝长公主很是淡定的拍了拍宝贝女儿的手背,示意她不需要多说些什么,也不用紧张。

看着端姝长公主这样,景康翁主也是渐渐的冷静下来,低垂着头站到了一旁,将眼底的情绪给掩藏起来。

其实,章靖心里很清楚,昨夜六皇子连夜进宫的时候就已经朝着皇帝完完整整的汇报了昨夜发生的事情,想来皇帝自己心里头也是清清楚楚的。

至于端姝长公主,必定是对着宫中的消息清楚的。

今日之所以演了这样一场戏,也不过是为了让皇帝能够饶恕景康翁主的过错罢了。

只是,皇帝真的是那样的人吗?

章靖正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昨晚闹事的那些贡士们都一个一个被带了上来。

其中,被押在最前头的就是那个姓沐的贡士,似乎叫做沐原南。

沐原南跪在地上,身后押着他的人退至一旁垂手而立。

而沐原南却是挺直了背脊,抬头满眼傲气的望着坐在御座之上的皇帝。

“陛下,学生冤枉!”

皇帝看见沐原南的脸上竟然满是伤疤,那些伤疤虽然已经涂了药结了痂,但是那新鲜的血痂着实是可怕,纵横的如同蛛腿一样趴在了沐原南的脸上。

沐原南的脸上满是伤疤和还未褪去的淤血,甚至连原有的样貌都依稀分辨不清了。

皇帝瞧见沐原南这样子,一时间也是怒了。

他的手猛地拍在了面前的御案之上,目光落在了六皇子的身上。

“老六,这是怎么回事!人交给你看着,怎么伤成这样子”

六皇子面色不改,倒也没有因为被皇帝申斥而有半点的惶恐不安,只是垂下头,很平静的认错。

“是儿臣看顾不周,昨夜儿臣命人将所有涉事的贡士都暂时留宿在琼林苑之中,将沐原南单独关押看顾,却不想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六皇子简单的交代了事情的缘故,也认错了,皇帝心里有火却也不可能真的惩罚六皇子什么,只能口头申斥几句。

“当真是无用,这样小的事情都做不好!”

皇帝泄了愤,也算是对着那些贡士们有了一个交代。

至于六皇子,也不辩驳一句,只低头认错,态度很好,反倒是叫那些贡士们对着六皇子升起了不少的好感。

而沐原南也是开口帮着六皇子说话。

“启禀陛下,您错怪六皇子了。”

沐原南脸上的伤虽然很重,却并不影响他说话。

只见他恨恨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景康翁主和端姝长公主,方才缓缓开口。

“昨夜六皇子命人将学生单独关押,并且派了人保护。可是即便如此,当夜刺客还是闯了进来想要学生的性命。若非是六皇子暗地里还派了暗卫保护,让学生苟延残喘不过是脸上被刀剑划了几道,恐怕今日学生也无法站在陛下的面前,向您伸冤了。”

皇帝点头,安抚情绪激动的沐原南。

“你有什么但说无妨,朕方才听了景康翁主的话,如今便要听听你怎么说。”

沐原南闻言冷嗤一声。

“景康翁主的嘴里能够说出什么话来,不用听学生也能够猜到。想来景康翁主并没有同陛下说,翁主是如何自矜身份,将我等天下读书人痛斥为犬。更是嘲讽我等科举入仕不过是一群丧家犬为了争做陛下脚边的犬类汲汲营营。”

沐原南此番话说出来,身后的那些贡士们一个个咬牙切齿,一起对着皇帝下跪。

“请陛下为我等做主!”

站在一旁的景康翁主脸色难看,她是天之骄女,而今竟然被一群穷酸书生不到这个程度,景康翁主自然是怒了。

她再也不顾身边的端姝长公主的阻拦,几步上前,柳眉倒竖。

“沐原南你胡说什么,在圣上面前你竟然如此诬蔑本翁主。本翁主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本翁主说你一句怎么了,你用得着杀了本翁主!”

景康翁主说到这里,猛地抬头,满脸委屈的冲着皇帝说道。

“陛下,这些人竟然想要杀我,这沐原南更加过分,竟然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按进水里,若非是我命大,今日您就见不到我了!”

皇帝蹙眉,听着景康翁主这样在自己面前大声咆哮,冷冷地斥道。

“住嘴,大殿之上也由得你这样大呼小叫?”

景康翁主瘪了瘪嘴,却是没有再敢继续说话。

一时间,整个大殿之内都安静了下来。

章靖站在人堆里,藏在柱子后头,悄悄的歪着头,偷偷地打了一个哈欠,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耳朵后面,继续尽职尽责的坐着自己的背景墙。

可不知道皇帝是怎么看到他的,在这种时候竟然忽然点到了章靖的名字。

“章靖,这件事情你来说说看,应该怎么办?”

章靖苦笑了一声,有些无奈,但是还是只能走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垂首回答。

“启禀陛下,在其位谋其事,学生不过是一介书生,也不过只能汪汪叫几声,自然是没有陛下这样的英明神武能够明辨是非。更何况景康翁主还是陛下的亲侄女,学生就更加不敢说话了。”

皇帝听着章靖这样拐弯抹角的话,眉眼间带上了几分笑意。

他轻咳一声,板起脸,冷声道。

“听你这意思,今日这事这些贡生竟半点错也没有?!”

章靖叹息一声,几乎要将脑袋埋进自己的胸口。

“启禀陛下,学生不知道。只是学生平日里酷爱史书,今日之事倒是让学生想到了最近读的先帝时期的一件事情。”

皇帝眸光一闪。

“你且说来。”

章靖回头,看了一眼站的距离自己不远的景康翁主和端姝长公主,心有余悸的恳求道。

“先请陛下恕学生无罪,再请陛下下令,不许景康翁主和端姝长公主时候追究学生的罪过,否则学生不敢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