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靖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刚想要下床, 躺在了自己身边的林氏迷迷糊糊的半睁着眼, 沙哑着嗓子开口问章靖。
“怎么了?”
章靖瞧着林氏将醒未醒的样子, 返身提着林氏掖了掖被子, 低声说道。
“半夜醒来口渴了, 出去倒个水。”
林氏低低的嗯了声, 她重新又躺了下去, 闭上了眼睛。
章靖见此, 稍稍放心了一些, 就着月光披上了一件外衣就朝着外头走去。
今夜的风极为凛冽,飒飒的带着汹涌的烈, 吹起了章靖的衣袂和长发, 而他脚上的步子却是那样的稳重。
外院之中,言欢已然是带着一众护院,将地上的那些黑衣人直接压在了地上。
黑衣人人数并不多,再加上章靖之前早有吩咐在整个别院之中布置了陷阱。
如今以有心算无心,这些人自然不是章靖的对手。
而这个时候,章竣也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当瞧见了章靖院子里的场景之时,章竣的脸上露出了了然之色,快步上前, 下意识的就对着章靖开口问道。
“大哥可有损伤?”
此话一出, 他的脸上便是一僵, 别扭的别过头去。
章靖瞧他这样, 启唇一笑, 摇了摇头,目光冷峻的望向了地上被压着的几个黑衣人。
“我没事,有事的是他们。”
章靖话音刚落,紧接着跟在章竣身后进来的还有几个黑衣人被押了进来,其中一个黑衣人瞪着一双眼睛,凶狠无比的剜着章靖,似乎恨不得要在章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章靖却是平静的看着这个黑衣人,哼笑了一声。
“看来还是旧识。”
话音刚落,章靖已然伸手扯下了那黑衣人脸上蒙着的那块黑布。
黑布之后那张脸,赫然就是那个王家三公子!
这一会儿,就连一旁的章竣也是惊愕了。
他素来只以为这个王家三公子是一个整日沉迷酒色的废物,确是没有想到这人竟然还有这样好的功夫。
要知道,刚才设计擒下这人的时候,若非是有章靖提前设计的陷阱,哪怕是重伤了几个护院,也险些让他跑了。
若真是这样,今晚怕是要出事!
但是,章竣并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向了唇角始终噙着若有若无笑意的章靖。
章竣看出来了,自己的这个哥哥至始至终都是知道的。
而被押着跪在地上的王家三公子也是有些惊愕的瞪着章靖,似乎是没想到章靖竟然会怀疑自己。
他抿了抿唇,似乎是有些懊丧,半天才开口问道。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章靖笑了笑,也没有要隐瞒王家三公子的意思。
他找人搬来椅子,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显然就是打算坐在这里同王家三公子唠唠嗑。
反正大势已定,自己这里只要确保没有人伤亡,并且没有人逃出去就是了。
“那天接风宴,我原本以为是昭小侯爷请的我,为了还我一个人情。可是我去的时候发现并不是。”
王家三公子讪笑了一声,不由得摇了摇头。
“是我疏忽了,那天去的人太多了,按照小侯爷的性子是不应该找这么不太熟悉的人来,甚至还叫了姑娘。”
王家三公子抖了抖自己的肩膀,发现那些人仍旧是死死按着自己的肩膀,不许他动弹半分。
王家三公子蹙了蹙眉,朝着章靖亮了亮自己腹部的砍伤以及肩膀上的伤口,血流如注。
“章兄,给我止个血怎么样?再晚就死了。”
章靖自然不介意,令人去拿金疮药上来,又叫人放开了王家三公子。
这里这么多人,更何况外头还有别的陷阱,他不怕王家三公子跑了。
章靖将金疮药丢给了王家三公子。
对方伸手接过去,也毫不在意的盘腿坐在地上,撕开了自己肩膀上的衣服,直接将金疮药倒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随后从身上扯了几根布条扎在了自己的身上。
等到王三公子给自己简单的包扎了之后,他才抬头扫了一眼正含笑看着自己的章靖,眼神之中又多了几分不解。
"我只是想不通,当场那么多人,为何你会觉得是我?"
章靖抿了抿唇,只是说道。
"你不觉得你太出挑了些吗?当场那么多或官宦子弟,或巨富之家,不管怎么看你虽是当地首富之一,可也不应该他们都围着你转。"
王三公子闻言笑了笑,有些遗憾的说道。
"是我的失误,没想到这样小小的一点失误就让你抓到了把柄。"
章靖看着王三公子那一副章靖不过是凭着运气好才抓住他的样子,不置可否。
"就算不是那样,你也已经暴露了。"
中医分望闻问切。
章靖见人无数,第一眼看见这位王三公子的时候就觉得王三公子这个人并不像他表面所表现的样子。
也是因为这样,章靖对于王三公子刻意的亲近并没有拒绝,也是为了进一步验证自己的猜想。
章靖是一个大夫。
而且是一个实力不俗的大夫。
"你的样子不像是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纨绔废物。虽然装的很像,但是你的身体是不会骗人的。"
王三公子的面色一凉,不再开口了,他垂着头,一时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章靖等了一会儿,看着王家三公子似乎是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一时间也是没了耐性,他站起身来,转身朝着院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
“都该干嘛就干嘛去吧,派人好好看着三公子,至于其他的人把脚筋挑了找个地方关着便好,不要叫他们出什么幺蛾子。”
章靖说完,身后的王家三公子已然是霍得起身,要朝着章靖的方向冲了过来。
只听见身后传来了王家三公子的怒吼声。
“章靖,你敢,你竟敢这样对我!你就不怕我父亲和刺史大人对你章家下手吗?”
章靖抿唇一笑,转身望向了面色扭曲的王家三公子,眉毛一挑,轻蔑的冷声笑道。
“你尽管让你父亲和刺史大人动手。”
章靖低低笑了一声,他记得他父亲已经回来了,那老家伙年轻的时候素来有杀神之名,在战场之后一向来都是不要命的主,如今虽然年纪大了却也不减当年,更何况老家伙这次还请了当年的几个战友和手下一起回家了。
若是真的去了,章靖可不保证他们还能够囫囵个儿回来都是难说。
说完这话,章靖不再多说什么,他自顾自走进了内院的屋子,让他吃惊的却是当他走进了内院的时候,院子里头亮起了一道微弱的灯光,隐隐在微凉的夜里摇曳着。
章靖一眼就看见了身上披着一件外衣站在风口之中的林氏,加紧了脚步朝着林氏走去,伸手将章靖搂在了自己的怀中,目光中多了几分着急的意思。
“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章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林氏就往屋子里面走。
等到了屋子之中,章靖急忙叫林氏先坐下来,蹲下身子,将林氏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心小心翼翼的呵着气,好让林氏的双手能够快些暖起来。
林氏垂眸,看着这样的章靖,将自己的手从章靖的手掌之中抽出来,轻轻的捧住了章靖的脸庞,眼中含笑。
“我不冷,只是担心你。”
此话一出,章靖就知道林氏这是知道了自己的这些事情。
他抬起头,伸手心疼的将林氏搂在怀中。
“对不起。”
林氏闻言,伸手拥住章靖的腰,将面贴在章靖的胸口,目光之中多了几分依恋缱绻之色。
“夫君,永远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只是担心你,此事实在是太过危险了,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叫我如何是好?”
林氏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竟然就这样落下泪来。
章靖见此,一时间也是有些无措。
他所知道的林氏,不算是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轻易落泪的,这一次显然是为自己担心受怕了许久。
他想要做的事情,林氏都知道,哪怕是心里头担心,却也在背后默默的支持他,甚至这一次不惜以身犯险将昭小侯爷送进城中。
章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觉得无比的感激。
“下次不会了,往后我不管做什么,都会顾虑到你。”
这是安慰,同样也是誓言。
只是林氏却忽的抬起头,十分郑重的对着章靖摇了摇,而后开口说道。
“夫君要做什么不必顾及到我,大男人有志向是好事,若是总是想着家中妻子会不会担心便要束手束脚,我不想成为夫君的牵累。夫君此次作为全是为了父亲,我心中知道,又怎么能因为区区一点担心就让夫君不能成事?”
林氏一直以来都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女人。
可是她越是这样懂事,章靖便觉得更加愧对。
章靖笑了笑,摸摸林氏的长发,音色温柔。
“等这件事完了,我们就回家,我每天陪着你。”
林氏含羞,低头,却是微微颔首。
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这样夫妻之间的闺房乐趣,莫不是女子都期盼的。
她有她心底的期盼,同样也希望自己的丈夫的心是在这天地之间,而非在只在两情缱绻之中,在床底之间。
这一点林氏不需要开口,章靖心底里就清楚得很。
夜还未尽,天还未央,章靖去给林氏打了热水,帮她洗了脚,才陪着林氏再睡了一会儿。
因着此,早上两人到了日上三竿两人还没有起身。
却在这个时候,听见外头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中年男人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怒意还有极强的穿透力。
章靖听到这一声,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仍旧是还有些方醒未醒的样子。
倒是身边的林氏很是清醒的披了衣服,有些着急的样子,推了推身边的章靖低声劝道。
“父亲脾气不是太好,一会儿若是骂你了你认错就是,莫要叫他对你动手。”
章靖知道林氏这是心疼自己,低低笑了一声,按着林氏的肩膀叫她再睡一会儿。
“时辰还早,你再歇一会儿。”
林氏见章靖半点儿也不在意的样子,心底里更是着急。
她摇摇头,就要替章靖换衣服。
“我同你一道去,父亲平日里对我还算是亲厚,我若在也好为你说几句话。”
章靖却是不答应。
“你就少操一些心吧,你相公自己能应付,管得这么多你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林氏拗不过章靖,只好又躺下了。
章靖穿好衣服,随意拢了拢头发就朝着外头走去。
章廷治大概也是知道林氏跟着来了,因此只穿着一身戎装,手中的大刀重重驻在地上,冷着那张棱角分明的沧桑脸孔,站在内院叫骂,却不进屋去。
只是,当章廷治看见章靖穿好衣服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立刻抬起手中仍旧还在滴着鲜血的大刀指向了章靖,怒气冲冲道。
“好你个臭小子,算计别人也就算了,竟然敢连你爹都一起算计进去了。”
章靖瞧着那把指向自己的钢刀,小心翼翼的用手挪开了,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眯着眼睛对着面前的章廷治说道。
“父亲,您小心点儿,这刀如此锋利,要是伤到别人也就算了,要是一不小心伤到我那就不好了。”
章廷治气得险些厥过去,只能够等着一双虎目凶悍无比的看着章靖。
章靖瞧着他爹生气,却是半点儿也不放在心上,脸上仍旧是笑眯眯的,看着张廷治收起了手中的刀,他下巴微抬,虚点了一下偏厢,对着张廷治开口道。
“这么早父亲就来了,看来昨晚是忙了一夜,既然局势已经定下来了,父亲也能安心下来了,下人已经准备了早膳,父亲一起用一些如何?”
张廷治闻言,脸色这才微微好了一些。
昨天和城中的守军战斗了一夜,张廷治刚刚回来就过来找章靖算账,如今腹中空空,自然是走在章靖之前朝着偏厢走去。
章靖看着张廷治朝着偏厢走去,赶紧吩咐身边的言欢去上早膳。
言欢却是低声对着章靖说道。
“知道昨晚大爷睡得晚,今天恐怕要起得迟,所以早膳准备的晚,如今怕是厨房那儿还没有准备好,只有一些简单的米粥小菜。”
章靖摆摆手。
“无所谓,我爹他什么苦没有会吃过,现在怕是饿坏了,吩咐厨房有什么先全上来就是。”
言欢听了这话,赶紧去了。
很快的,便有厨房的人送来了清粥小菜,还炒了几个鸡蛋,另外就是一些馒头包子,东西并不精致,可是看着管饱。
张廷治就是一个粗人,也不管这些,直接抓起了那个手边的馒头,一口一个一连吃了四五个才勉强降低了速度。
只是,章靖来不及动筷子,眼前就如同风卷残云一般盘子里面的小菜全都消失在了眼前,只剩下一些白面馒头和没有味道的清粥。
章靖手中的筷子一时间没有捏稳,啪嗒的一声就落在了桌子上面。
而这个时候不断的就有各种早膳送了上来,放在了桌子上。
可是,章靖几乎没有怎么动筷子,只是用一种诡异的目光就那样望着面前的张廷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等到张廷治吃饱了,面前桌子上的空盘子已经叠成了高高的一座小山了。
张廷治很是满意的摸了摸自己已经被塞满的胃部,随即才放下了筷子,看着周围的小厮将东西收拾了,张廷治这才开口说道。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为何昭小侯爷会忽然带着你的信找上我?”
说实话,当张廷治看到了昭小侯爷带来的章靖所写的书信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
昭小侯爷竟然要他将自己手中的守备借给他,甚至和他里应外合。
只是,张廷治虽然心里面不赞同,可是在看到了章靖所写的信的时候,还是按照昭小侯爷所说的做了。
因为,章靖的书信上头只有短短几个字。
“欲振兴章府,依言行事!”
其中甚至没有一句简单的解释。
张廷治想到这里不由得勾了勾唇瓣,目光之中多了探究的味道。
“解释解释吧!”
章靖低头望着被张廷治丢在桌子上的自己那封信,信上面甚至还沾了血,应该是鲜血浸透了内甲不小心染上去的。
他抬头望着张廷治看着自己的目光,并未从张廷治的目光之中看出一丁点儿的恶意,反而是带上了几分欣赏和自豪。
“父亲,您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坑害自己的父亲的。这一次您也算是立了功了,陛下将您扔在这里如此之久,想必今日之事之后也能够将您记起来了。”
谁知道,章靖此话一出便听见了张廷治冷冷的嗤笑了一声。
随即,就看见了张廷治霍得起身径直朝着外面走去,只给章靖留下了一个背影,还有一句很快就消散在了空气之中的话。
“章靖,可别太自作聪明,妄图揣测圣意这种事情,可是很危险的!”
话音还未消散,眼前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章靖望着张廷治的背影,若有所思。
许久之后,他才蹙起眉头。
难不成,皇帝当年因为触怒公主的事情将父亲丢到这里来并非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而是另外给他派了任务?
章靖托着腮想了许久,却见林氏走了进来,瞧着章靖一副很是惆怅的样子,不禁笑了。
“有什么事情同我讲讲,不要总是一个人在想。”
林氏说这样的话,人已经坐到了章靖的身边了,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半垂下了眼帘。
章靖抬眸看着林氏,也是笑了,却并没有说自己心里想的事情,只是伸手握住了林氏的手,轻轻的摸了摸。
那手柔绵娇软,叫人生出一种想要回家的冲动。
章靖叹息了一声。
“反正父亲在这里,因着这一次江州府科举舞弊的事情,怕是要在这里耽搁一阵子了。咱们也不管二弟了,就让他在这儿陪着父亲,药铺那边不能够没有人看着。”
林氏侧头看着章靖,看了半晌,才笑着戳了戳章靖的眉心,没好气的笑道。
“你啊,若是真的这么做了,父亲又该生气了。更何况父亲手上带着守备军,可不能够在这里多呆,昨夜愿意带着守备军帮忙昭小侯爷里应外合拿下了那些贪官污吏也是权宜之计,等到城里面的事情平了,就马上要退出城去,哪里能够一直在这儿。”
这一点林氏知道,章靖自然也是知道。
只是,这货就是想要躲懒。
于是,依着林氏的意思,章靖到底没有提前离开,只是继续窝在别院里头,没事就温书和修改药方,倒是得益良多,甚至有研究出了几样常用的药丸,如同治疗小儿风寒等等的。
整个江州府外头乱的很,别院里头的人也不往外走,只等着事情太平下来了再说。
等到五日之后,张廷治刚要带着守备军出城,皇帝的口谕就到了。
其余的也就算了,此番江州府的官员基本上被捉拿空了,甚至还抄了十几户的富贾之家,国库倒是充裕了,只是空缺却也是多了许多。
其余的倒也还好,毕竟底下的一些位置上头候补的官员还有很多。
唯独这江州刺史这个位置有些难办了,皇帝一时间还不知道该让谁顶上。
于是,想来想去忽然就想到了一直被自己外放的张廷治。
张廷治此人非但严于律己,同样也是严于待人、刚正不阿,刚好能够镇得住千疮百孔的江州府,也让皇帝放心。
想到这些之后,皇帝便先下了口谕。
至于正经的公函文书,还需要等到过段日子三省六部走一道程序才行。
另外,原本张廷治的位置便交给了张廷治现在的副官来做,也算是提拔他这些年来的兢兢业业了。
如此一来,章家就更加忙了。
既然张廷治坐了江州刺史的位置,那么章府便也要举家搬迁过来了。
只是,刺史府那日抓走前任江州刺史的时候被张廷治和手底下的人给拆了个底朝天,连刺史府的大门都是张廷治亲自踹下来的。
拆家一时爽,装修火葬场。
自己拆的家,张廷治只能哭着亲自督办整修之事。
整修刺史府,没有半年是完不成的,这样一来姚氏那里便暂且也不能过来了,只能够一直呆在老宅子里头。
只是,到底如今身份不同了。
张廷治这些日子和大儿子夫妇还有小儿子一起挤在小小的别院之中就显得有些委屈了。
要重新置宅这事就提上议程了。
张廷治已经忙的脚不沾地了,这件事情也就交到了林氏的手中。
章靖陪着林氏找了几日,倒是看中了一座老宅子。
这是从前一户姓甄人家的宅子,家中的老爷也是做官的,据说最高曾经做到过监察御史,家里头又有女儿在宫中做贵妃。
而这座宅子是当年那位贵妃娘娘回来省亲时候造的。
只可惜,后来家里头没落了。
死的死,逃的逃,下大狱的下大狱,家中资产该卖的全都卖了,该充公的也都充公了。
如今甄家后人留下了这最后一个园子,只是也要卖了。
章靖同林氏看了一圈,占地很大,却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精致却又不失宏伟,可谓是金碧辉煌。
章靖瞧了一眼,不由得蹙了蹙眉。
“是不是太大了?”
林氏听到这话,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章靖,眼底闪动着融融笑意,似乎也是赞同章靖的意思。
她挽着章靖的胳膊,转头就要朝着外头走。
“那就再去看看别的吧。”
眼看着章靖和林氏转身要走,那宅子的主人显然也是有些着急了,他急忙拦住了章靖和林氏,蜡黄的脸上满是焦急和不知所措。
“两位,若是价格不合适咱们好商量。我着实是因为手上没有钱了,才会做出卖家中祖宅的事情,您别看着宅子虽然大,但是请人维护的花销也不低。我不过是升斗小民,又怎么负担得起?”
眼前这人也算是说了知心话了。
只可惜章靖并不在意这些,不过笑笑,拉着林氏转身就走了。
之后几日,章靖同林氏相看了几家,终于是相中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宅院,又让章竣和张廷治抽空去看了一眼,倒也算是满意。
只是,在这期间那甄家宅子的主人接二连三找上门来,想要让章靖出钱买下那个宅子,价格好商量,却一一都被章靖拒绝了。
最后,这事连张廷治都知道了。
是夜,张廷治刚回来,就让章靖过去陪他用饭。
彼时林氏已经睡下了,章靖担心吵着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朝着张廷治那里去了。
当再一次看见张廷治吃饭的风卷残云之势,虽然知道这大老粗平日里带兵繁忙,吃饭都是赶时间抽空吃的,但是他仍旧是觉得辣眼睛。
有传言说,张廷治当年还在京中任职的时候,皇帝很是赏识他。
因此,皇帝总是诏张廷治一同进膳。
章靖其实很想不通,若是张廷治在皇帝跟前也是这个样子的话,那皇帝到底是什么样的审美?
有些事情就是那么叫人捉摸不透。
章靖想到这里,不由得笑出声来。
张廷治刚吃到一半,忽然瞧见自家儿子搁那儿傻笑,一时间也是吃了一惊,险些一口饭也在喉咙里被噎死。
过了好一会儿,张廷治才喘了口气,冲着章靖说道。
“你傻笑什么呢?”
章靖闻言,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很是正经的说道。
“高兴父亲您平步青云。”
张廷治没好气的白了章靖一眼,这话明显就是随口说的,连一点点骗人的诚意都没有。
不过,张廷治也不去和章靖计较这些,只是开口问他说道。
“那个姓甄的是怎么回事?”
章靖一听到这名字,眉头微蹙,眉目间显出几分不耐之色。
“那日同婉如看了甄家的宅子,儿子私下觉得太过奢华了,在这个档口也太过出挑,对于父亲的名声有损。再者,章家虽说也算得上巨富,但是母亲一向来教导我们的就是勤俭持家,没有必要的铺张浪费要不得。家里头统共只有几口人,住这么大的院子,走来走去也不太方便,更何况每日的维持费用就是不低。”
张廷治闻言,欣然点头。
以往自己这个儿子就知道埋头死读书,如今倒也将心思放在别的地方愿意动动脑子了,这是好事。
齐家、治国、平天下。
都不仅仅只是单纯的从书上汲取知识而已,更重要的还是实践和思考。
张廷治对着章靖很满意,随后又问了一些话,这才开口说道。
“上头已经下了旨意,这一次要重开恩科,大概就在半月之后,你好好照顾你弟弟,不要叫他因为这一次的事情分心太多,也不用非要考个第一第二,尽力而为便好。”
章靖一一都听了,陪着张廷治吃完了饭这才告退。
十五日之后,重开试院。
章竣状态还算不错,一连三天的考试,章竣出来的时候只是脸色稍稍有些难看,倒也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回去好好休息了几日也就回转过来了。
等到成绩出了,章竣的确是没有第一,却也位居第二。
章靖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便又去找了一趟张廷治。
此时张廷治正在衙门里公干,听说章靖找自己便也有些不悦。
但是到底是长子,张廷治虽不悦办公的时候被章靖前来打搅,但是也不是那种不听一言就直接把人赶走的莽夫。
他叫人把章靖叫到了偏厅等着,等将手头的事情都办完了,这才起身朝着偏厅走去。
等到走到偏厅的时候,张廷治瞧着章靖正站在博古架的边上,手里头拿着一本书,大概是从博古架上面取下来的。
张廷治瞧着章靖看得出神,加重了脚步,又咳嗽了几声,这才叫章靖回过神来,转头看见走进来的张廷治。
“父亲。”
章靖转身就要将手中的书放回博古架上头,却听见张廷治阻止了他。
“一本书而已,既然喜欢就拿去吧。”
章靖也没有客气,笑嘻嘻的道了谢,随即循着张廷治的意思,坐在了张廷治的身边。
他伸手给张廷治倒了一杯水,这才开口说道。
“今日过来找父亲是为了求父亲一件事情。”
张廷治并没有去喝面前杯子里头的茶水,只是在听见章靖的第一句话的时候忍不住拧紧了眉头。
没有多想,张廷治直接出言警告道。
“我虽说是你父亲,但是对你和对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章靖闻言,急忙笑道。
“父亲放心,我并非是要让父亲替我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只是想让父亲帮一个小忙。此番恩科不过是为了填充县学人数,以免县学学员人数不足。因此,所举学子不论成绩好坏全都要调往县学读书。”
张廷治脸色不变,却是大概已经明白了章靖的意思。
“这件事情我的确能够做。但是若是将章竣调往府学,那若是别的学子也想前往府学哪又当如何?不论是县学还是府学都是官学,没有好坏之分,重要的是自己的努力和勤奋。若是因为上了县学就觉得往后不能科举入仕,那这个书还是不要读的比较好了。”
张廷治说的严肃,章靖也是有些无奈。
“我不会叫父亲为难。我曾经查过,有这样旧例,兄弟二人一人分调府学,一人分调县学,二人名额可做交换。在江州府上,这样的事情虽然不常有,但是每几年还是有一两桩的。”
张廷治终于是明白了章靖的意思了,不由得有些惊愕。
“你可想好了?府学的名额来之不易,你若是给了你弟弟……”
张廷治没有将接下去的话说完,他知道章靖这么大个人了,应该是明白其中的道理的。
却见章靖重重的点头,一字一句的对着张廷治说道。
“父亲方才不是说了,府学和县学都是官学,没有好坏之分。”
张廷治白了他一眼。
“冠冕堂皇的话,用来拒绝人可以,但是用来说服人就难了。”
章靖也是笑。
这个他心里明白。
若是官学都是一样的,那么,现代就没有那么多人倾家**产买学区房了。
这一套在现代是这样,在古代也是一样的。
张廷治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你再好好想想,若是现在为父答应你了,可是将来你若是后悔了必定会怪责为父偏心,甚至会怪责章竣,如此一来兄弟阋墙,不如没有今天的事情更好。”
有些事情也许是一时冲动,但是当做完了之后,总是会想着翻旧账。
这一点张廷治明白,章靖自然也是明白。
若是换了真的章靖,自然将来是会后悔的。
但是,章靖是来这里养老的,他志不在此,只想着陪跑。
“父亲,县学距离家里头近,我可以每日来回。如今只有母亲一人在家,难免寂寞。我正好带着婉如回家,婉如可以料理家中药铺,我也有空承欢膝下。”
张廷治见章靖如此执意,也是没有办法,只好给章靖批了那条子,让章靖自己去官学找学官说明情况,办好了手续之后再回来江州府盖印子。
这些事情,章竣自然是被蒙在鼓里的,于是只有章靖拿着兄弟二人的学籍一同去办。
当学官看到那张条子之后,起初是以为这位新上任的刺史大人想要动用私权将次子也送进府学,毕竟这样的也不是没有过先河。
可谁知道,等到章靖说明来意之后,学官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换学这种事只出现在贫苦人家,自然也有富贵人家和贫苦人家私下里达成交易,然后先收养了贫苦人家的孩子,在谋换学的事情的。
一时间,学官看着章靖的眼神有些怪异,似乎是想要看看章靖到底是不是张廷治亲生的。
章靖也被那个学官看的心里面毛毛的,只好笑着说道。
“学官大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那学官闻言,急忙客客气气的说道。
“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下官想再问大少爷一声,可真的想好了?换学这可不是小事。”
章靖猜到了学官在想什么,笑着说道。
“我二弟比我更有才华,理应来府学。父亲虽然是刺史,却也要按照规矩行事,时时刻刻谨守自己的本分。”
学官闻言,感佩至极。
不出半个时辰,所有的手续都办下来了。
章靖再次前往张廷治那里的时候,张廷治还在处理正事。
等到盖了印,张廷治将这份文书和两份学籍交给了章靖,才开口对着章靖说道。
“这件事情你还是要同你弟弟说一声才好,他是一个好孩子,若是知道你瞒着他做了这样的事情,他怕是也要心痛。”
章靖闻言,却是摇头。
“先瞒着吧,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了,他想要反抗也没有办法了。”
章靖知道,自家那个二弟是盼望着府学的,甚至这几日都想要找机会找张廷治说说开后门的事情。
但是不用想也知道,张廷治这里不存在的。
未免章竣想太多,这样是最好的法子。
第二天,章靖就带着林氏先回去了,却让章竣留在江州府里。
章竣并不知道自家大哥所做的事情,因而也没有多想什么,他自己也想留在江州府并不太想回去。
等回到了家中,章靖安置好了林氏,又去给姚氏请了安。
江州府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外头自然是传得沸沸扬扬,虽然事成之后的翌日章靖就写了信发回来好叫姚氏安心,但是姚氏没有看见人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来。
如今见到了章靖,又听着章靖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才安心下来。
章靖就这样陪着姚氏说了大半天的话,等到叙话完,天都黑了。
章靖只好第二天才将学籍和文书送到了县学。
县学那里的反应自然也是一样的,听说换学之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最后开始大赞张廷治的高义。
之后半月日子过得很是舒坦,再有三日就要正式入学了,章靖想着此刻章竣那里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只是,章靖没有想到,第二天一大早,章竣竟然从江州府跑回家里来了,直朝着他的院子来找人。
“章靖,你给我出来!章靖!你给我出来!”
那一声声带着愤怒的吼声,直接将章靖从睡梦之中扯回了现实。
身边,林氏已经不在。
只听见砰的一声踹门声,逆光之中,章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瞧见一道清瘦的身影站在门口,身形因为激动而微微抖动,只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