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嫉恨攻心落圈套

这个时代,奴婢替主子受辱似乎司空见惯。然而,不管是原主留下的感情记忆,还是武令媺所拥有的来自异位面的另类灵魂。在如此情势逼迫之下,李潮生替她受辱,远比她自己承受屈辱更令她难过。

“潮生公公,你不要吃,不要!”武令媺扯着李潮生的衣裳下襟用力往后拉,可她人小力弱,根本拉不动。她的眼睛潮潮的,热热的,面前朦胧模糊。原**生公公让她不要忍耐,却是存了自己替她受辱的心思。

禄王仰天大笑数声,抬脚猛地踹在李潮生腰上,把李潮生直接踹翻在地。上前一脚踩住李潮生的后背,他狞笑道:“该死的奴婢,御膳也是你能沾染的?”

他动了杀心,他要杀了潮生公公!武令媺把禄王眼里的杀机看得真切,她的眼睛刹时变得血红,尖叫质问:“二皇兄,你想杀人灭口吗?!果然就是陈妃阻挠孤与父皇相见!”

“如此急切你也不怕父皇生疑?你是不是也想连孤一起杀了灭口?!”武令媺大步走向禄王,走进他雄壮身躯在殿内投下的阴影里。她将自己脆弱的小身体置于禄王掌下,清亮童音掷地有声,“孤不怕你!孤不躲不避,你动手就是!”

“二皇兄,我看不起你!”被揍翻在地的武宗厚好容易站直身体,声音如暴雨天气沉沉滚过天边的雷霆,手指禄王破口大骂,“狗屁大英雄!欺负老弱,你算什么英雄?我呸!我看不起你!媺儿,十二哥来帮你!”

武宗厚这次学乖了,他避开围攻者,从另一边绕上了玉台。嗵嗵嗵跑到禄王近前,让过武令媺,他把头一低,大吼着像头小蛮牛也似大力撞了过去。

思及方才武宗厚的蛮力,再看看身前怒目瞪着自己的武令媺,当注意到那些“相亲相爱”的兄弟们神色怪异时,禄王心中微动,放下踩着李潮生的脚疾步后退。是,他确实恨不能杀了李潮生乃至武令媺以泄愤,但他不能让心怀叵测之众得逞。

任何人都可以狠毒,只要学会了嫉妒。普通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如禄王这样沉浸于权势斗争中的天潢贵胄?

他十岁就跟随皇帝上了战场,用自己满身伤痕和数次险死还生换来赫赫威名和尊崇地位。他的母亲乃位同副后的皇贵妃,当初敦庄皇后在世时就要让皇贵妃三分。孝仁太子未薨逝之前,每每见着他这位二哥,也是谦逊有礼,从来没有端过储君的架子。

他深受皇恩眷宠,他被封为大将军王,王府规模在诸王中名列第一,豪奢堂皇之处令人瞠目。太子还在时,他享受的待遇就不输其几分。太子薨逝后,他更是将储君之位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去年生辰,他还偷偷命人缝制了四爪金龙日月山河太子大服,与他最宠爱的美妾同赏。

无人可撄禄王锋芒,便是几位同样对储位虎视眈眈的皇子,也从来不敢正面与他相争。沙场百战之将的杀气,谁人可直视?一人以下、万万人之上,说的就是他。他的气焰已然腾腾冲天,除了皇帝,他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然而,晴天一声霹雳。离后位只差一小步的皇贵妃母亲惨遭降位,还被父皇当着众位嫔妃的面毫不留情地辱骂为“贱妇”。那他岂不是贱妇之子?只要试想当时情景,禄王就有杀人以泄愤的强烈冲动。

而那个从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小丫头,居然被父皇封为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高高踩在母妃和东成皇妹之上。父皇为了她不仅不肯接见自己与舅舅陈赦,还在陈赦的求情奏章上用那么严厉的语气批复。如此种种,怎么能让禄王忍受?

今日的宴会,临行之前,禄王的庶舅陈政苦口婆心劝说,让禄王千万不要去寻玉松公主的霉头。陈政说的十分在理,此宴是皇帝为玉松公主而设,打了公主的脸,就相当于打了皇帝的脸。

禄王虽然高傲暴躁,却并不愚蠢。母妃被降位;嫡亲舅舅手下的金甲军又牵扯进泰王妃落水之事,连宴会也无暇参加只顾着洗清嫌疑。此时皇帝摆明了要高高捧起玉松公主,他如果在宴上闹事,肯定会惹皇帝不痛快。所以禄王,起初真没打算干什么。

但是今天,亲妹妹东成公主受辱在前;还没桌子高的小毛丫头,居然被赐座于先太子和他以前就坐的地方,还被赐用皇米饭;几句寻常谄词,父皇就对她大加夸赞封赏,偏宠之态表露无疑。这些都让禄王暗恨于心。他觉得小丫头越得父皇喜欢,他母妃的失察之过就显得越重,日后复位就越难。

而皇帝那句为什么不是皇子的感叹更是让禄王大为震动。他不可避免地想,难道父皇这是在隐晦地表示对儿子们的不满?若这小丫头是皇子,父皇又当如何?!

如果皇帝没有酒遁,禄王最多不给武令媺好脸色看,并不敢当场做出什么过份举动。可是皇帝离席,摆明不会再回来,禄王的心防不禁放松了几分。

御酒香醇浓烈,他越喝越想喝。足足两斤的酒水入腹,尽数化为嫉恨不满的暗火,不停烧灼他的内心。尤其是几个兄弟都相继对这个小丫头示好,让他在鄙夷不屑的同时,也更加烦燥不安。

和王的那几句话,便是点燃火药桶的导火索。禄王不是笨蛋,他不会用直接粗暴的方式去为难武令媺。假装酒醉而有失礼之举,这是最好不过的借口。

他是父皇的长子,是立功无数的大将军王。就是把酒喷了武令媺满桌,禄王相信父皇也不会真正见责于他,最多就是喝斥几句。弄脏的酒菜另换一桌就是,值得大动肝火么?

可惜,禄王没有看清皇帝捧高武令媺的真实用意。但李潮生看得再明白不过,皇帝这是要对功高震主、张狂无忌的陈家下手了。小公主之事只是抛下的那块砖,皇帝将会以此引出后着的“玉”来将陈家打压到底。

只有五岁的小公主,除了皇帝,不会有第二个人给她坚实有力的依靠。哪怕李潮生万分不愿,他也只能让小公主成为皇帝发落陈家的借口,以此换取皇帝的怜惜庇护。

皇帝不退席,禄王和陈家人怎么敢当殿撒野给小公主难堪?被皇帝叫走的安老帅安老将军手掌驻扎在长平与平阳二县的龙骧军,有护卫食邑之主的职责。如果小公主被禄王为难,安老帅恪于职守,一定会出头阻止。皇帝把老将军弄走,其决心可见一斑。

李潮生六十载宫中岁月,皇帝所作所为背后的深沉意思瞒不过他。故而,今日宴会,小公主一定要和禄王起冲突。哪怕禄王肯安分守己,李潮生都会想办法激起他的怒火。如今禄王嫉恨攻心,竟然在皇帝赐宴上做出这种举动,他只图一时痛快却根本不知已经掉进了亲生父亲设下的圈套。

昨天,小公主正名以后,皇帝重重地发落了陈妃,李潮生就看懂了这一切。公主年幼,不谙宫中事。皇帝恩赏拔擢他为公主的总管太监,其实就是让他引导公主去做这些。

想通之后,李潮生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秘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他把皇帝的心思摸得如此透彻,皇帝怎么可能还会留着他?且他在宫中能平安过活一甲子,太多阴暗被他看在眼里,这本身就是一种罪。

当然,李潮生也可以装做不懂皇帝的心思,这样他也许还能苟延残喘几日。可是他的小公主如果不去做皇帝手里的这块砖,皇帝对她的宠爱还能延续多久?

可以封赏,就可以贬夺。皇帝只要轻巧地张张嘴,小公主的命运就会走上截然不同的另外一条路。甚至不用皇帝自己开口,他只要对小公主不闻不问。不用三两个月,小公主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宫中。

李潮生的一只脚本就迈进了阎王殿,用他没有多久的寿数去换取皇帝对小公主的庇护,他觉得实在太划算了。哪怕这种庇护,是皇帝因为政局需要才给予。但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十拿九稳的事情,就算皇帝以后会过河拆桥,李潮生也知道自己就是活着也没有改变的能力。

幸好,方才皇帝决定要替小公主寻找外祖家的亲人,李潮生由此看出皇帝对小公主并非真的无情。那么,皇帝想做的事情,他就更加要让小公主替皇帝完成。虽然想起来便觉寒心,但天家情薄,他无可奈何。

方才背上有如压着一座大山,李潮生伏在冰凉玉台之上,耳中轰隆隆有如雷鸣。那是他的血液在血管中狂奔涌动的声音,他满腔苍老却依然滚烫的热血似乎要冲**体的禁锢尽数喷涌出来。

不光是禄王,东成公主又何尝没有杀他之心?李潮生清楚无比,这对兄妹不会也不敢置疑皇帝对陈妃的处罚,他们所有的愤怒会找到最合适的发泄对象——他这个卑贱如蝼蚁的奴婢!没有今天,也会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