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郁的咖啡和烤面包的香气弥漫在餐厅中,除了一些习惯晚起的旅客,大部分作息正常的人都准时在早餐供应时间于餐厅入座,享用那份厨师精心制作的餐点。
厄休拉难得一大早就起来了,而且是卡着点,第一个进了餐厅。
此时她正以一种相当迟缓的速度,往今天的第二片烤面包上抹着她平时根本不感兴趣的果酱。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以合理的行为消磨时间,好等待昨天晚上看见的那位女版保罗·杜兰小姐的出现。
可惜直到早餐时间过半,那个声称要给船上某人下药的金发姑娘果然还是没见踪影,相反她的身边招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达令,你的咖啡已经放很久了。”
和法国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朋友,居然大清早一起走进餐厅的黑发青年亲亲密密地说,于此同时他还专门将椅子拉得离少女更近了一点。
“还有烤面包也是,已经凉了。吃我这份才上的吧。”对方殷勤地将厄休拉手上抹满果酱的面包拿走,将自己才上的那盘热腾腾的,散发着黄油加热后的奶香气的烤面包换了她面前。
面对自己朋友的这种举动,旁边法国青年居然出奇地配合,他在对方献殷勤的同时招呼服务生帮少女换一杯新饮料。
然后,新的咖啡以一种在厄休拉看来极其曲折的方式传递起来,先是从侍者那里到了保罗·杜兰手上,然后对方在明明可以直接递给他的情况下,将咖啡杯给了艾瑞克,然后再由他郑重其事地放到了自己面前。
就很离谱。厄休拉注视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想,说起来,即使在昨晚有了较亲密的接触,哦,一部分还是她自己主动撩的,但出于默契和约定,早餐再次见面的两人还是完美保持了自己的人设。
依然是冷淡的少女和过于热情的傻白甜追求者的模式。厄休拉很满意,这很好地缓解了两个人见面的无措,要没这种剧本设定约束,她可不确定被她主动袭击了的艾瑞克第二天会做什么。
在一桌吃早餐的华生医生虽然不知道昨天晚上两个小孩的跳海行为,但他对厄休拉冷淡(被无语的)的表现也很满意,不过对自见面后那个笑容就没有褪去过的年轻的福尔摩斯先生,就有些牙疼。
“他笑得太多了。”华生医生打量着这个甜度超标的小福尔摩斯想,这让他忍不住想作弄一下对方。
“福尔摩斯先生。”成熟的家长开口了,虽然语气一开始有些迟疑,这是因为多年的性格,说实在用这个姓称呼除夏洛克以外的人,让华生医生觉得很别扭,即使那个是对方亲侄子。
“厄休拉如果想要换,她会自己开口的。”家长先生暗示艾瑞克有些多管闲事了。“实在不必劳烦您费心。”
“没关系,华生医生。照顾淑女可是绅士的责任。”艾瑞克笑眯眯道,一副完全没听懂暗示的样子,反而以为对方是在不好意思麻烦他,回答得非常欢快。
“这里可不止有厄休拉一位淑女。”华生医生努力板着脸说。
“没错,不过我所欣赏仰慕的只有这一位。”艾瑞克看了眼低头一声不吭吃面包的厄休拉,很直白地表示,然后以一种年轻男孩特有的热情与胆量,勇敢地直面向装出一副严肃家长的华生医生。
“……”发现这种傻大胆模式的艾瑞克比平时也没好对付多少的华生医生沉默了,照理说他应该训斥这个小子离自家白菜远一点,可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理由这么做,两个都是单身适龄青年,身份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于是,他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人的建议。
“我的侄女,她……其实已经订婚了。”
“咳咳咳。”
厄休拉刚好在喝咖啡,听到这句话突然被呛,赶紧抓过餐巾,掩住嘴。
她完全没想到华生医生在沉默良久以后,突然扔出了这样一个炸弹,可这还不算完。
“我们这次旅途的目的就是同她的未婚夫一起去见她在埃及工作的父母的。”华生医生越说越顺,因为本来就是实情,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停下来思考编瞎话,只需实话实说。
艾瑞克原本想拍拍被呛上了的少女的背,突然僵住了,两个人一起看向一副认真模样的家长先生。
“……”
“……”
“啊!……是这样吗?”这是在场唯一因为不清楚内情,没有被噎到失语的保罗·杜兰同情地看了眼自己的一脸震惊的新朋友,为他这么快就失恋掬了一把泪,然后他忍不住看向了另一个当事人华生小姐。
等一下,为什么华生小姐也是一脸震惊的表情。
“叔叔!”
注意到杜兰先生奇怪的打量目光的厄休拉,很快从华生医生的这番神操作中反应过来。
她以一种沉痛的语调阻止了自家叔叔看起来还打算继续向下说的行为,虽然她是想折腾那个总是胸有成竹的侦探先生,但是这种已经有了未婚夫的设定已经不是仅仅在折腾他了啊,她也会很糟心。
“您别再说什么未婚夫了,我都没有见过他!”厄休拉雷厉风行给未婚夫的设定先拉了个基调:“何况这都什么年代了,没有见过面的人,怎么可以称得上订婚。”
努力在华生医生没有继续透露所谓未婚夫的个人背景的情况下,先打补丁,阻止事态复杂化。
“没有见过吗?所以对方没有和你们一起行动,而是会在埃及第一次见面?”小福尔摩斯也反应了过来,这次没有拆台,他很配合地厄休拉破解这场家长故意叠加的困难模式。
“而您不想见他?”他故意模糊了婚约本身,把重点放在了当事人的想法上。
“这就和您没关系了,福尔摩斯先生。”厄休拉扔下餐巾,站起身走了,准确的说,应该是溜了。她觉得再聊下去,情况会更复杂,为什么他们家的人都那么喜欢给自己加戏!华生医生也学坏了!
见此,黑发青年看了眼老神在在的家长先生,毫不犹豫地也站了起来,遵循自己人设追了上去。
“请等等我,厄休拉。我们聊聊好吗?”
“您……”答应要做僚机的法国青年看了看丝毫没受这场混乱谈话影响,大嚼烤面包的华生医生,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可没想到,华生医生却主动和他搭话了。
“对了,杜兰先生,您知道怎么给自己的男仆做登记吗?”这位刚刚试图棒打鸳鸯的家长和蔼地问。
“男仆?”
“没错,因为出门没带人,所以我在船上找了一个身手利落的家伙帮我做事。”
“帮您做什么事。”保罗·杜兰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他为自己的朋友再次担忧起来,总不是专门招来对付他的吧。
“一些杂事而已。”华生医生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我和厄休拉都没带人上船,所以不大清楚这类情况的登记手续。”
“啊,这个您和我们那层客房的负责人说下就可以了,他会帮您办妥您仆人的通行证。”法国青年说,然后他忍不住好奇地多问了一句。“您是从三等舱雇了一个人吗?”
“是的,昨晚散步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很不错的家伙。”华生医生笑了笑,他放下咖啡杯。“我也用完餐了,回见,杜兰先生。”
“哦哦。再见。”保罗·杜兰站起身和华生医生告别。
“对了,您有姐妹吗?”华生医生在转身前,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他。
“啊?亲姐妹吗?”还在想自己新朋友以后可能会被一个强壮护卫找麻烦的杜兰先生被这个问题搞得一头雾水。“我没有,只有几个远房表姐。您问这个是?”
“那太遗憾了,我还想既然您和福尔摩斯先生关系那么好,在他被厄休拉拒绝后,可以介绍自家姐妹和他认识一下。”华生医生看着他金色的头发有理有据地回答。“我相信对方受了情伤之后,可能不会想再认识深发色的女孩了。”
“如果他因此消沉就太可惜了,所以如果有其他好姑娘可以让这个年轻人忘掉一切重新开始,那再好不过了。”
“我以为您不喜欢他。”保罗·杜兰惊讶道。“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支持他去追求华生小姐呢,毕竟,那个婚约听华生小姐的说法也只是一个很……不让她认同的存在。”
“我没有不支持。”华生医生的回答出乎法国青年意料。
“那……”
“可我也不会支持。要知道,杜兰先生,在船上的这段日子,他和她的相遇可比那个婚约更虚无。”华生医生带上帽子意有所指。
“这怎么会是虚无呢?在我看来福尔摩斯先生对华生小姐的感情绝对是一片真心。”保罗·杜兰帮自己的新朋友辩解道。
“哈,相信我,哪怕这个年轻人在这段日子真的打动了我亲爱的侄女,可等到了埃及,一切都会如同梦境般破灭,她就会乖乖履行那场婚约的。”华生医生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您不懂她,可我懂。”
“还有,谢谢您的解答,这次真的再见了。”成熟的绅士抬了抬帽子,转身离开。
被独自留下的法国青年在餐厅里其他人或明或暗的打量中,混乱地抱住头:“他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完全不知道华生医生后面不仅仅帮她套了话,还找了个男仆的厄休拉,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到船上的阅览室附近,然后,被赶来的艾瑞克一把抓住手腕。
“……”
两个人保持这个姿势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
“您会拒绝那场在埃及等待的婚约吗?”艾瑞克突然愁眉苦脸问。
“喂,你得寸进尺了。”厄休拉甩开在这种情况还给她挖语言陷阱,一脸被辜负表情的小福尔摩斯的爪子无语道。
那个在埃及见面的未婚夫不就是他自己吗?不过……
“其实,我叔叔平时不是这样的。”她靠在墙壁上,抬眼看小福尔摩斯。
“不是吗?”明白厄休拉这句话的意思是,华生医生这一出不是她安排的剧本的小福尔摩斯摸了摸下巴。“那还挺有意思的。”
两个熊孩子站在走廊沉思起来,他们突然意识到华生医生不仅仅坑艾瑞克,也开始同时坑厄休拉的举动,可能隐藏着别的秘密。
“说起来,我也有个叔叔。他不久之后也会去埃及。”艾瑞克想了想突然说。
“是吗?那还真是不错啊。”厄休拉干巴巴地回答,她也想到了福尔摩斯先生一贯的那个“你先去,华生。”然后暗中跟随,突然出现的套路。
在这个新思路下,两个人怀着复杂心情再次长久对视后,艾瑞克先开口了:“我突然想起有点事要办,今天白天不能陪您了,不过晚上可以和您共进晚餐吗?”
“我就算说不行,您也开始会来的吧。”厄休拉保持冷淡口气说,然后转身走向了船上的图书室。打算在每个女孩子会去的地方都转一下,看看能不能偶遇那位金发小姐或者那位看起来是对方女伴的女士。
其实在早上的时候,她就和自己负责她房间的女仆小姐聊过天,据对方所说,一等舱和二等舱的为数不多的女士加起来,也只有一位和祖父母一起旅行的小女孩,还有一位夫人和她才五岁的小女孩是纯粹的金发,其他的都是不同程度只能算是有些金色调的。
至于和她一样年纪的,连金色调都没有。都是的黑发或者棕色调的头发。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厄休拉有预感,那颗无人认领的红宝石肯定与那位与杜兰先生极度相似,却根本没听对方提起的女孩有关。
而那个“他”,也应该是同一个人。
真是有趣,厄休拉想,这已经是第三波要谋杀“他”的人了,这个“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呢?
她边思考,边慢慢踱步走到放侦探小说类书籍的书架前,伸手打算随便挑本书来装下样子。
可能是因为主要是为了让游客解闷,所以这间不小的阅读厅中放置的大部分书籍都是小说,像查尔斯狄更斯这种,在维多利亚时代最受欢迎的小说家的作品就不用提了,拉·芬努与爱伦·坡的这类奇幻恐怖故事也被摆在最显眼处。
在这种情况下,厄休拉点过整齐排列的书脊上那些,在她前世或历经时代变迁依然大名鼎鼎,或根本被时代完全所遗忘的她根本听都没听说过的,用烫金字体描绘的作家姓名。下意识选择去抽那本标着那位著名惊悚小说家,被福尔摩斯先生吐槽过的,爱伦·坡大名的书,然后极具戏剧性地和另一只白皙的手撞到了一起。
“抱歉,小姐。”一个略沙哑的少年音说道。
厄休拉抬起头,手的主人是一位看起来就年纪颇小的少年。
虽然由于前世的影响,她一向不擅长判断欧洲人年纪,但是这个骨骼结构娇小,还没抽条的男孩怎么看,最多也就十五六岁。
哦,还是金发。
金发?
厄休拉抽出爱伦·坡的那本短篇小说集,看着眼前五官陌生的金发碧眼少年笑了。
“您也喜欢爱伦·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