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时间, 华生医生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艾瑞克发表的《论精灵和女巫与鬼屋传说的适配度》的一番演讲。

“如果一个房子被定义为鬼屋,那在其中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让其他人感到奇怪不是吗?”艾瑞克这样总结道。

“等一下。“华生医生实在忍不住打断了对方的话:”你们打算在这里干什么?这可是巴斯!”

他语重心长地劝导道:“你叔叔在贝克街搞得动静哪怕再大,也没关系, 那是因为伦敦本来就是这么个奇奇怪怪的大污水坑, 聚集着全国的奇怪之人。”

福尔摩斯先生在一旁发出一声嗤笑:“华生,照我看来你这话对伦敦过于不公,巴斯这个城市虽小,但是只论人的多样性比伦敦更有一种独特的乐趣所在。”

“但是这种多样性应该是在“正常”层面的吧!”华生医生咬牙说, 他对福尔摩斯这种作为家长不作为的行为非常不满。

““正常”?”福尔摩斯先生突然笑起来, 是那种听到有趣事情的笑:“我们真的要在一个连名字都来自凯尔特神明, 根源是围绕苏利斯神殿而建造的的城市里讨论这个吗?”

“……”华生医生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有力的论据去反驳福尔摩斯, 因为巴斯确实是这么一个城市, 它的名字来自于凯尔特神话中的智慧和工艺的女神苏利丝, 这座城市虽然是由罗马人入侵后才建立了现在的浴场遗迹,可由于西方的神似乎从总有那么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和诡异的相似点存在, 这些入侵者们依然保留了这座城市最初的名字, 甚至是那座祭祀苏利斯·密涅瓦的神殿。

“都这个点了。”福尔摩斯先生突然掏出了怀表,用他特有的那种“自作主张”风格直接决定了他们下面的行程:“我们去前面的那家餐馆喝杯下午茶吧。”

“对了我有看旅游手册, 这座城市最出名的餐厅其实是在浴场里面是不是?浴场的泵房,特色是可以饮用温泉水。”福尔摩斯先生重新带上了帽子:“走吧, 华生。待会到餐馆, 我们刚顺便取消一下巴鲁特先生为我们订下的晚饭。”

“去畅饮一下温泉,实现一下你常说的养生。”

这是必须受的苦。厄休拉慢慢放下咖啡,带着一种忧愁看着放满三明治和甜点的茶点盘。

作为一个经历过全球化美食冲击时代的人,度假的喜悦值在第一餐只能和冰冷的三明治和对一个对于甜点的最高评价是“不甜”的朴素灵魂的致死量下的甜味攻击下一下子跌下谷底。

说实话,在此之前虽然她不管是在哪个时代都没有来得及来过巴斯,可她已经可以想象到晚饭的惨淡了。如果是在21世纪她还可以期待一下, 可十九世纪,那里的正餐菜单绝对逃不开烤牛肉和烤鹿肉。

艾瑞克看了她一眼,笑了,在茶点里挑了一块司康放到厄休拉的盘子里。

“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呢,而且在此之前我们需要消耗大量的热量。”他笑着冲福尔摩斯先生那边抬了抬下巴。

福尔摩斯先生完全不出意外地和这座餐馆的老板顺利搭上了话。

“您刚刚说你们住在那里?”老板有些惊讶地问。

“就后面那栋房子,靠河很近的那栋。”福尔摩斯先生语气很随意地说。

“啧。”老板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咂嘴声。

“怎么?那栋房子有哪里不对吗?”福尔摩斯先生马上做出了合适的反应,用一种夹杂着疑惑与怀疑的语调追问道:“实话告诉您,我们这次是来考察这栋房子的。在住进去之前,就和房主人约好了,如果这几天体验不错,我们就签订合同。”

“哈,您想买那个老巴鲁特的房子?”

“不,是我的侄子想买。”福尔摩斯先生故意摆出一副忧心的模样:“我受他父亲所托帮他把关,您要是知道什么消息还请务必告诉我。”

说着,他掏出一枚金克朗,不由分说地硬塞给了老板。

神奇的是老板也没有拒绝,在收了报酬后,先是扭头看了一下吧台的位置,确认自己妻子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这才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我可以给您说,不过这个秘密一向只在本地人里流传,我可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一但被人发现……”

“我知道您是个好心肠的先生。”福尔摩斯先生也压低声音,隐蔽着又往对方手里塞了一枚金币。

“当然了,当然了。”从厄休拉这个角度看去,那个老板的嘴角都快乐到耳根了,只见这个男人搓了搓手,举起了一份菜单,装作在向客人介绍菜品一样小声对福尔摩斯先生说道。

“你们看中的那个房子在我们当地人中有一个外号,叫做白色的戈尔贡。“

“哦?”福尔摩斯先生故作惊讶:“为什么叫这么一个有些可怕的名字,我看那个房子也不是白色的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自我小时候它就这么叫了。”

“那他的前任主人是谁您知道吗?”福尔摩斯继续追问道:“在老巴鲁特先生之前。”

“这个也不知道,前一任主人比现在的主人还神秘,哦,现在的那位我是指去世的老巴鲁特。”他神神秘秘地说,然后就注意到福尔摩斯流露出的对信息不满的表情,赶紧找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您的是在老巴鲁特先生接收这栋房子前也有过闹鬼的传闻,啊,您是知道的吧!有传闻说那个房子闹鬼。”

“这个我知道,不过我觉得完全是无稽之谈。”福尔摩斯不屑道:“这都什么时代了,吓走外地人的谣言罢了。”

“那可不一定,我劝您还是让那位小先生深思一下。”老板呵呵笑道,并没有因为福尔摩斯没有相信他而生气:“我也就知道这么多,给您一个忠告,如果您一定决定要买那个房子,最好是找城外的女巫来帮你们驱下邪,虽然不一定有用。总之用餐愉快,先生。”

说完,老板就滑溜地撤走了,兜着闪闪发光的两枚金币与口袋露出的用来赌马下注的彩色纸票。

听得清清楚楚厄休拉一收回了目光,听福尔摩斯先生教育艾瑞克:“凡是具有赌性的人都保守不住秘密,激将和金钱总会动摇他们,观察他们的行为举止,然后从软肋下手。”

”例如这个餐馆老板,热衷于赛马,可因为财政大权掌握在他的妻子手上,他明显为了这个不良嗜好耗费了很多心力。“

“我刚刚就有注意到他通过越过应待生亲自上菜这种看似热情,实则并不符合这样一个雇佣有足够伙计的店的店主身份的事,可是藏了不少小费。”

“看您的表情。“艾瑞克笑道:“您是觉得您这两个金币花得很值?”

“相当值得。”福尔摩斯先生眼睛中闪耀着光彩:“至于为什么,待会离开这里我再给你说,现在我们赶紧吃点东西,还有得跑呢。”

福尔摩斯先生的眼神扫过来,盯住了试图把自己那份三明治扔到艾瑞克盘子里的厄休拉。

在大侦探先生的注视下,厄休拉表面镇定自若地把爪子收了回来。

说实在的,当他们绕了大半个城市,在福尔摩斯先生看似很随意的,如同一个漫无目的的游客一样的游览后,最终到达那座被叫做“墩座墙”的小土丘上的神殿遗址的时候,时间也已经到了吃晚餐的点。

“您还没说您为什么觉得两个金币花得很值呢?”厄休拉看着近在咫尺的神殿提问道,那是一座高50余英尺,有四个柱子的神殿。虽然经过长久的掩埋与岁月的侵蚀,但是仍旧可以通过那些石材上雕琢的线条瞥见曾经的辉煌与盛况。

“在这点上,你们是专家。”福尔摩斯先生指着神殿保留下来部分顶部的那个三角墙上一个圆滚滚的雕刻图案说:“这种雕塑你们叫它为什么?”

“如果按照罗马人把凯尔特的女神视作他们的战神米涅尔瓦的说法,那就是美杜莎。”厄休拉看了看那头发张牙舞爪的雕刻,想起旅游手册上的解说下意识地回答:“但我觉得这个不是很像个女妖,毕竟它长有胡须……等一下,美杜莎?!”

“哦,这不是就是戈尔贡吗?”华生医生恍然大悟:“难道那个房子还真和妖精啊魔法什么的扯上关系了?”

“我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先生笑道,语气中带着些调侃之意:“你的想象力丰富,这是好事,可过于丰富了,以至于都没有想到既然我们带着两个不科学的年轻人在屋子里转过了,而他们什么都没看见,还会认为这件事与幽灵有关。”

“你知道吗,华生。我在线索不足的情况下去预判案件是否是超自然的事件几率一般是参照所谓传言的传播力度与时间的。”

“一般来说,那种越多人知道,历史越是久远的民间传说,人为的可能性越是大,尤其是这种一开局就与戈尔贡这种神话时代的怪物扯上关系的。”

说着他迈上了那些修复完整的台阶,像文物展厅的方向走去。

“白色的戈尔贡。"在一个放着据说是女神的金色镀金头像的福尔摩斯看突然就这样念着餐馆老板的话陷入了沉思。

“厄休拉!”福尔摩斯先生突然叫了也在想问题的厄休拉。

“在!"

“你对罗马历史神话了解得多吗?”

“如果是特别偏僻的建议你问艾瑞克。”厄休拉老实说,大体没问题,可很多神秘学范畴上的细节还是土生土长的半精灵比较了解,人类的祭司消逝了,可同时代的妖精肯定还在,艾瑞克这个小时候生活在阿瓦隆上的家伙,肯定知道很多乱七八糟的秘密。

“有关宝藏的。”他打量着这个如果没有被后来的土地占领者破坏,应当是辉煌的全书金像的女神的头像说:“那个时代对于宝藏的定义是什么?”

“这个雕塑是青铜镀金的,所以黄金?”

“是的,黄金、白银。”厄休拉想了想前面看到的三角墙上面的其他图案,大概因为是温泉之城的原因,很多水神的元素。“珍珠也算吧。”

“人类称之为宝藏的事物似乎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她耸耸肩。

“还有戈尔贡。”进入神庙就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艾瑞克突然开口道:“也是难得的宝藏。”

“什么戈尔贡?”厄休拉看向他。

“奥维德的神话长诗。”艾瑞克提示道:“你书架上那本《变形记》,珀耳修斯那段。”

“……他怕美杜莎的蛇发头颅被沙石擦伤,

在地上铺了一层树叶,

树叶上铺了一层海藻,

美杜莎的头颅安放在上面。

鲜活的海藻

吸进了怪物头颅的精气就变硬,僵死。”(引自《变形记》第四卷 )

厄休拉接了下去

“……

然后海中的宁芙们也纷纷试探,

那些海藻也变为僵硬,

她们很是高兴,

就把这些枝干撒在海中……”

“哦!珊瑚!”同样读过《变形记》的华生医生恍然大悟:“因为见到戈尔贡眼睛的东西都会变成石头,所以传说珊瑚就是因为她的魔力诞生的。”

“所以白色的戈尔贡是指白色的珊瑚吗?”福尔摩斯先生摸了摸下巴。

"或者白色的珍珠?“厄休拉小心翼翼说:“珊瑚在英国好像不是特别值钱,但珍珠很值钱吧?”她回忆了一下现在市面上的珠宝店珍珠的价格和原著中自家叔叔人生高光时刻《四签名》一案中对大珍珠的价值的形容。

“哦,白色的珊瑚,红珠与白珠”福尔摩斯先生琢磨道:"这是故意打了个弯弯绕绕的哑谜。“

”您是认为那栋房子之所以有闹鬼传闻是因为里面有宝藏吗?古罗马时期的?“厄休拉忍不住问。

”不无可能,有人装神弄鬼的目的如果不是想要谋命,那肯定就算图财了。“福尔摩斯先生说:“所以我才在路上就说,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如果不是你们两个在,我可能还需要去排除一下超自然因素,但是现在需要花精力的只有找到那个幕后之人或者团伙最终的目的了。”

厄休拉听到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却难得没有安心的感觉,在强打精神吃完晚饭回到那栋房子后,她在自己住的那间卧室深深叹了口气。

“当,当,当。”

窗户的外侧突然发出了有规律的敲击声。

“你是觉得没有幽灵,所以需要亲身上阵,营造气氛吗?”

一直在胡思乱想的厄休拉一开始被吓了一跳,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打开了窗户没好气地看着坐在窗台上的艾瑞克。

“利多颠得隆。”年轻的侦探冷不丁地说,他没有从窗台上下来,只是微微倾身拍了拍女巫小姐的脑袋,因为要睡觉了所以厄休拉散着头发,那顶发冠在之前已经回到它该去的地方,所以艾瑞克才可以碰触现在女巫小姐的柔软蓬松的发顶。

“虽然罗马神话里面将珊瑚称呼为戈尔贡之石,但是在《博物志》里珍珠被视作为它的果实,而在迪奥克里斯的《药物论》里,它还有这样一个名字——石树。”艾瑞克说:“你害怕了,害怕事情还没有结束,对吗?”

“你不会多想吗?又一棵树,好吧这次有些牵强,但是……”厄休拉有些蔫蔫的回答。

她真的没力气再来一次那种大场面了。

“你确定亚度尼斯那家伙被关起来了”

“确定。”艾瑞克说:“所以如果真有人要搞事也必定不是他,我倒觉得只是巧合。”

“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年轻的侦探突然压低声音,冲她摆摆手,示意厄休拉靠近点,然后凑到了她的耳侧。

“我们可以这样……”

“对了,你就不能下来说话吗?”厄休拉在听完艾瑞克的计划后精神一振,然后突然发现这家伙跟长在窗台上一样,就是不落地奇怪地问。

“不能,如果我下来,那就是很无礼地踏入淑女的房间。”说到这点,艾瑞克显得格外理直气壮:“我要保持在华生医生心中的形象。”

“……”

看着这个突然幼稚的家伙,厄休拉啪地把窗户关上了。

“福尔摩斯!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坐在一楼,和福尔摩斯打算今晚值夜的华生医生看着窗户外跌落的黑影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