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皱眉, 看向奚无昼,“七哥,狄灵医师神出鬼没, 极难寻找。”
“难找,也要找。”
奚无昼道:“我不会让她死。”
幢幢的灯影里,男人一身颀长衣袍,黑发束玉冠, 侧身坐在床帘旁,垂眼看着**昏睡的女子, 俊美面庞疏淡,语气却透出阴骘与偏执。
这一路来,经历了这么多,他已然如金玉淬炼,言行神态中透出帝王的睥睨。青年帝王之态尽显,让人敬畏。
祁王听着奚无昼话中的笃定, 微微怔神。
他从未见七哥这样执拗地做一件事。
祁王思索片刻,道:“那我即刻去调人马, 秦姑娘伤势紧迫, 不能再拖,我们隔日……”
“不用,铭川, 你留在宫中。”
祁王怔住,“七哥?”
“宫里需要人坐镇。”
昌顺帝已经年迈,经太子此事, 心力交瘁, 怕是无力再继续处理残局。
即便太子没有成功,这天下, 很快也要易主了。
祁王震然道:“可是……”
如此关键的时刻,七哥居然把留在皇帝身边的机会留给他?七哥就不怕他……
奚无昼一言未发,淡淡看向了祁王。
他一句话没说,但传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
祁王只觉信任的感慨充斥胸臆,心中如拨云见日,展颜笑开,掷地有声道:“七哥放心,宫中之事交给我。”
平妲站在人群外面听了半晌,反应过来,急忙拂了珠帘进来,“你们在说什么?奚无昼要走吗?”
祁王道:“七哥要带秦姑娘离开寻医。”
“我也要去!”平妲正色道。
祁王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却是看向奚无昼——他做不了主,得看七哥的意思。
平妲也不由有些紧张,盯着奚无昼,生怕他说出一个不字。
她可以骄纵,是因为她把奚无昼当作自家大哥,平日胡来也没关系,可是在这种大事上,如果奚无昼不同意,她也没办法。
奚无昼看了她一眼,视线转回无声无息的女子身上,淡淡道:
“随你们吧。”
现在除了她的安危之外,其他的他并不在乎。他记得她挺喜欢平妲,若她之后醒了过来,看见有朋友在身边,应该会很开心。
他们之间一直如履薄冰,维系的关系始终很脆弱,但,之后不会了。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回她。
即便是要从阎王手里抢人,他也抢定了!
奚无昼忽然道:“有没有办法找到狄灵的行踪?”
跪在床边的颜舒一愣,奚无昼虽专注地看着**女子,却是对自己问话,忙回道:“有,我可以给师父飞鸽传书,但是……师父会不会回信,颜舒不敢肯定。”
奚无昼摇头,“不行。”
飞鸽传书太慢了,怎么等得及?
“我记得狄灵喜雪景,隐居山中?”
颜舒点头,“是,我师父不喜欢见人,如果无事不会出山。”
奚无昼沉吟片刻,“明日动身北上。”
他似是习惯性地吩咐身边的人,但余光一掠,自己身边空空****。奚无昼想到什么,眸光略暗,似压抑着起伏不定的暗潮。
祁王发觉了,和平妲相视一眼,又往格窗外看去,略有些尴尬道:“七哥,衔青在门口跪着。”
奚无昼起身走了出去。
珠帘之外,何落妹和卢明石看见他出来,都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局促行礼,“韫王殿下……”
他们这等普通小民,哪知当年在双翎家见过的男人,竟然是当今的韫王。
尤其是何落妹,看见奚无昼,紧张得快哭了。
当年她居然还敢背地里和双翎吐槽韫王殿下,这不是要命吗。
然而奚无昼一眼也没看他们,掠过桌子,走出了宫殿。宫女恭顺地低着头,打开门。
夜色晦暗,月色透过翻涌的云层,照亮了宫殿牌匾上龙飞凤舞的龙华宫三个字。
奚无昼站在牌匾下,看着不远处跪在地上的少年。
衔青看了他一眼,慢慢地低下头,涩声道:“殿下。”
奚无昼没有说话,目光冰冷。
平妲在后面追出来,看见跪着的衔青,又看看奚无昼,焦急劝说道:“奚无昼,别迁怒衔青,那是阿眉的决定。”
奚无昼看着衔青,忽道:“她什么时候和你说了她的计划?”
衔青僵了僵,道:“昨日。”
昨日下了暴雨,秦姑娘与殿下同寝后于清晨消失,他遵循殿下的命令来找她,但其实也是为了他自己的私心——他也不愿意相信秦姑娘会背叛殿下,他想亲自向秦姑娘问个清楚。
再然后,秦姑娘像他说明了一个,让他震然到神魂俱裂的请求。
秦姑娘请求他,当奚无昼派兵攻打平栾,和太子对峙之时,挽弓射杀她。
秦姑娘说,他的箭术是跟着奚无昼学的,她相信他。
这是她最后请求他做的一件事——她要杀了太子。
帮她自己,也是帮他们。
那时他听完,几乎回不过神,心中只被震撼和绝望充斥。
他从未对秦姑娘起过怀疑,猜测她是反间,如今事实真的印证了他的猜想,却更加让他绝望!
秦姑娘让他亲手杀了她!
他拒绝了,但是秦姑娘看着他的眼神,又让他没办法说不。
他跟随在殿下身边最久,从雅勒回大郦后,他们遭遇伏击,殿下孤身一人和他们分散。但他很快就在天门县找到了殿下。
天门县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当时跟在殿下身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秦姑娘必杀太子不可。
他心中痛苦交战了很久,答应了。
在平栾城外,当他策马退到人群后方,朝着城楼上的身影举起长弓,他的手在发抖。
但好在那一箭没有失误,正中那道纤细的身影,还有太子。
太子心脏中箭,倒落在地。
计划圆满。
……
白日那震撼千军的一幕依旧回**在脑海中,衔青闭上眼睛,喉间哽塞。
“衔青自知有错,请殿下责罚。”
衔青弯腰,额头磕碰在地。
当他射出那一箭,他就已经存了必死的决心。
平妲紧张地看着衔青,又转头看向奚无昼,“奚无昼……”别啊!她不想看见衔青出事。
奚无昼看着那道俯身跪拜的少年身影,沉默了很久,却是道:“她那天,还有没有说什么?”
衔青一僵,直起身体,回视奚无昼。
他犹豫片刻,说得艰涩。
“秦姑娘……让殿下保重,不许救她。”
奚无昼垂落身边的手猛地握紧,青筋迸出。
龙华宫里忽然传来何落妹的尖叫声,“阿眉怎么了?”随即,起了一阵**。
奚无昼转身就往里走。
平妲着急地拉住他,“喂,奚无昼,难道你真的要处置衔青?”
奚无昼盯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拂袖挥开她的手,疾步进去了。
平妲纳闷。
这是什么意思啊?
片刻,祁王走出来,看向衔青,“七哥没有迁怒你,起来吧。”
衔青愣愣地抬头,看着祁王,祁王无奈而笑,解释道:“衔青,七哥若真要处置你,你还有命跪在这里吗?行了,别跪了,七哥身边就你一个忠心的人,他把你当作兄弟,不会杀你,更何况这件事情是秦姑娘的主意,和你无关。”
平妲也听明白了,面上绽出惊喜笑意,“对啊……衔青,刚才奚无昼什么都没说呢,你没事了。”
衔青神色怔然。
祁王也笑了,“衔青,你去带人收拾细软吧,七哥明日要带秦姑娘离开平栾,北上寻找狄灵医师,其他人做事没你得力。”
衔青叩了个头,终道:“是!”
龙华宫内,奚无昼快步而进。
**昏迷的女子胸口微震,轻微地咳嗽了两声,唇边溢出暗红的血。颜舒满头是汗,动作迅疾地将银针取下,分别扎进几处她身上大穴。
床边的人看见奚无昼进来,纷纷退到旁边。
奚无昼看着女子的模样,声音里压着冷怒,“她怎么了?”
颜舒眉心紧皱,焦急道:“殿下,秦姑娘她没有求生意志……她在抗拒救治。”
此话一出,殿中人皆是神色震然。
奚无昼死死盯着**的身影,攥紧手,片刻,方挤出几个字,“她怎么会咳血。要怎么做才可以?”
“殿下,现在什么都不能动,秦姑娘胸口受伤,可能是昏迷中也疼痛难忍,肺腑烧灼,才咳出余血。”颜舒蹙眉道,“我给秦姑娘扎了针,但最好还是要服药,可是殿下,秦姑娘这副模样……”
秦如眉昏迷着,无法咽动,怎么服药?
“你去煎药,之后的事情交给我。”奚无昼道。
颜舒立刻应声退了下去。
龙华殿里的人也都被遣出去,只剩下奚无昼和秦如眉。
女子唇边的血迹已经被擦掉了。
她蹙着眉,眉心皱成小小的川字,神情痛苦,侧头靠在枕畔。
不久后,宫女将药送了进来。
足足一小碗漆黑的药汁,泛着极为苦涩的味道,温热的。
该要喂药了,可是昏迷中的女子似乎很抗拒,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不会照顾人,喂到嘴边的药悉数流下,除了打湿她的发,一滴都没喂进去。
奚无昼嗓音压抑道:“秦如眉!”
女子一点反应都没有,脸色苍白,眉心萦绕着痛苦。
她觉得很难受,所以想干脆一死解脱,是这样吗?
她不想再看见他,也不想再继续活着,所以放弃了求生意志,抗拒颜舒的救治,也抗拒喝药?
奚无昼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如眉,眼中尽是酝酿的怒意。
她想解脱,他偏偏不允许。
他要让她活下去。
即便这是惩罚,他也要她陪着他过完这辈子,寿终正寝。
奚无昼看了碗里漆黑的药汁,自己喝了一口,覆上她的唇,逼她撬开齿间,把药灌进去。
如此这般反复,碗里的药见了底,虽然还是有部分浪费了,好在灌了一些进去,女子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奚无昼将最后一口药渡进她口中,药汁实在苦涩,苦得人牙根都打颤,可他却从中汲取到了一丝丝的甘甜。
唇瓣相贴,他的动作慢慢从渡药转为亲吻,一点一点汲取她柔软的馨香,厮磨,同她气息相交,缠绕在一起。
有那么一刻,恍惚中以为身下的女子会醒过来,给他一巴掌,然后羞怒地看着他,骂他是臭流氓。
但是一吻结束,女子一点反应都没有,连呼吸都依旧很微弱。
除却稍微的、勉勉强强称得上舒展一些的眉眼,证明喂进去的药起了一点作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的亲吻,就像往死寂的湖中投掷了一颗石子,却连一星半点的涟漪都激不起来。
奚无昼目光沉沉,盯着秦如眉。
片刻,他俯身在她耳边道:“能听见吗?秦如眉,秦双翎?你以前说过什么,你还记不记得?你说以后你要和我住一件屋子,春天种花,夏天乘凉,秋天收菜,冬天煮茶……你说的话,自己都忘记了吗?”
女子依旧无声无息。
更深露重。
龙华宫内外一片宁谧,偶尔能听到飞檐下铃铛的轻响。
奚无昼在她身边躺下。
他不敢碰她,怕牵扯到她胸口的伤,只展臂揽住她。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道:“秦双翎,我是沈昼,如果你不喜欢我是奚无昼,我也可以只做沈昼。你和我说了很多你的故事,如今我也和你说说我的。”
“你说我编假名骗你,不是的。沈昼不是假名,也是我的名字,随我娘的姓,姓沈。我娘叫沈以棠,年轻的时候是个很好的姑娘。”
“我娘喜欢手巧的女孩子,如果她还在世,看见你,应该会很喜欢你。虽然你脾气这样不好,一点都不像世家贵女那般温柔贤淑,从前对我拳打脚踢。但是没关系,我不在乎,以后你也可以这么对我。我娘应该也不在乎吧,毕竟她年轻的时候脾气也不太好,你和她挺像的。”
奚无昼垂眼看向她。
女子依旧闭着眼睛,安安静静,蹙起的眉心却舒展了很多,倚靠在他怀里,恬静的睡颜,宛如画卷中走出的美人。
*
祁王手下的士兵动作很利落,一夜过去,平栾城内外的残局都被收拾干净。
天幕破晓,天边一抹鱼肚白,曦光点亮平栾。
城门外是一列长长的马车,随处可见将行李搬上马车的侍卫。
今日,奚无昼带秦如眉启程,北上寻找狄灵医师。
昌顺帝听见消息,被大太监胡吉祥搀扶着匆匆赶来,终于在奚无昼离开前到了城门口。
平栾城门内外,守城的侍卫放下兵械行礼。
昌顺帝看着远处那道颀长的身影,站了很久,方艰涩地道一声:“无昼。”
奚无昼侧眸看向皇帝。
昌顺帝眼眶噙泪,哽咽着道:“孩子,这么久,你都长这么大了……当年你才这么一点,比朕宫里的青藤树苗还要矮一些。
昌顺帝已经有些看不大清,朝他走进一步。
他和他的母亲长得很像,他母亲是个明艳的美人,他承了他母亲的容貌,俊美无俦,修长挺拔的身形如砌润玉,风骨卓然,比他年轻的时候更威严,比他更加出色。
昌顺帝顿了顿,终究忍不住问道:“孩子,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祁王站在旁边,复杂地看着已显老态的皇帝。
从前父皇在他眼里,不仅是父亲,还是威严的天,主宰无数人的生死,让他轻易不敢靠近。
但现在,他忽然发现,原来天也是会老的。
奚无昼沉默了很久,却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昌顺帝僵硬在原地。
胡吉祥也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韫王殿下怎么走了……”
“无昼!”昌顺帝急切地走了几步,叫道。
奚无昼停下脚步,却未回身。
他的声音淡淡传来,“承蒙皇上关怀,无昼很好。”
说完,奚无昼迈步离开了。
昌顺帝站在城门门洞下,遥遥注视着那道身影径直远去,上了马车。衔青朝这里看了一眼,吩咐车夫动身出发。
其他马车边,平妲复杂地看了皇帝一眼,用雅勒的礼仪行了一礼,也转身爬上了马车。
队伍在辽阔的原野上逐渐行驶远去,直到变成一个黑点,看不见了。
祁王收回视线,对昌顺帝道:“父皇,儿子搀您回去。”
昌顺帝喃喃道:“你七哥还恨朕吗?”
祁王道:”七哥不敢。“
不敢吗?
昌顺帝不再多说,颓然地笑了笑,慢慢转身,走进了平栾城门,身影没入寒风中。
*
奚无昼和秦如眉一辆马车,颜舒偶尔会到他们的马车来,给秦如眉诊治。
今日早上她给秦如眉诊治的时候,发觉她的情况稍微好了一些。
她和奚无昼说,她昨夜给师父发了书信,不知是否已经传到师父那里。
颜舒很忐忑。
因为师父在她的印象里,脾气一直很古怪,她跟着师父这么久,从未摸透过师父的性格。
相反的,师姐邬宁会奉承,脑子机灵,比她要讨人喜欢得多,所以师父才更偏爱师姐,只把制毒的本事都传授给了师姐,却没有传给她。
不知道此行能不能找到师父,也不知道师父愿不愿意救人。
越往北行驶,气候愈发严寒。
他们没有往官道走,抄了近路,争取用最短的时间前去狄灵所在的那座山。
颜舒一日会来秦如眉的马车三次,给她扎针,维持她的生命体征。
秦如眉被照顾得很好,颜舒去看她的时候,她娇小的身体拥在雪白的狐裘中,躺在榻上,除却脸色异常苍白,其他并无异常。奚无昼给她备的马车是最好的,感觉不到颠簸。
颜舒一直谨守本分,一日三次过来给秦如眉扎针,扎完就走。
药什么的已经提早备下了,出发前的一夜,需要的药已经处理成便于携带的药包,路途中用滚水冲服就可以。
至于喂药的事情,奚无昼包揽了。
只不过,颜舒也有尴尬的时候。
有几次马车停下,众人取水休整,衔青没有守在马车旁边,她发觉到了时间,自发过来看秦如眉的情况。
进马车,却撞见了不该看见的一幕。
她滚烫着脸颊告罪,奚无昼没说什么,只让她进来。
她如坐针毡,飞快察看完秦如眉的情况,赶紧离开了。
——不久前,她掀帘子正要进去,却看见那道身影在亲吻怀里的女子。
这一幕残留在心中久久不散,颜舒每每想起都觉得不自在。
她从没见过韫王殿下如此温柔的模样。
在她的印象里,韫王殿下杀伐果断,冷酷无情。如今却对一个女人如此小心翼翼,视若珍宝。
这比对江姑娘好多了。
颜舒这般想着,又开始无声祈祷老天仁慈,救回秦姑娘,她不想看殿下失望。
路途中,平妲很是无聊,想去探望秦如眉,可才到马车旁边,却被赶了回去——原因是她太吵了,会打扰秦如眉休息。
平妲恼得跳脚,在马车外面大喊大叫:“奚无昼,就许你霸占嫂嫂,我就不能看一眼?”
平妲在马车外面闹了半天,奚无昼终于从马车里出来了,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一句话还没说,阿偌就赶紧把平妲给拉走了,“公主,祖宗,哦不对,现在秦姑娘才是祖宗……不能吵啊。”
把平妲拉到颜舒旁边,阿偌松了口气。
平妲不甘不愿地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到?”
颜舒道:“我们日夜兼程,再过一日,应该就能抵达。等风雪大到马车难以行走,师父所在的那座山就到了。”
偶尔颜舒去给秦如眉诊治回来,想起江听音,就会问平妲。
——那日城楼上,江听音被太子的人威胁,但之后了无音讯,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平妲也说不知道。
只有问了衔青,衔青才道:“江姑娘和怜贵妃一起,都被关押起来了。”
噢,都被关进冷宫里去了。
颜舒心中复杂,只道:“也不知道韫王殿下如今对江姑娘是否还有……”
话还没说完,平妲就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她,“还有个毛球,奚无昼早就烦她了,留着她也是等嫂嫂醒了再处理她,不然依照她做的那些事情,奚无昼早就把她杀了!”
颜舒了然地点点头。
*
他们一路行进,冒着风雪,在一个没有落雪的天,终于到了颜舒所说的缈缈山。
气候严寒,平妲穿着厚厚的裘衣从马车里钻出来,跳到地上。
扑通一声,平妲瞪着眼睛低头,看见自己的脚直接没入雪里,直接看不见了。
“这么厚的雪!”平妲震惊,又对下来的颜舒道,“颜舒,你师父是不是雪人,不住在这么冷的地方,就会融化?”
阿偌在后面痛心疾首地叫了一声公主。
平妲摸摸鼻子,她咋了?
颜舒抿了一丝笑,犹豫道:“我师父确实……脾气有些古怪。”性情也很古怪。
平妲听了,很是担忧,“那你师父要是不救人怎么办。”
颜舒紧紧皱着眉。她也不知道。
如果师父不想出手救人,即便是她也没办法。
今日虽然没有下雪,地上的余雪却很深,马车没办法继续行驶,剩下一段路只能步行。
平妲不放弃,把马的绳子解了下来,嘀嘀咕咕,“马车走不了,骑马上山也是一样的。”
阿偌站在她身后,道:“公主,不用骑马了。”
平妲疑惑地啊了一声,站起身,顺着阿偌指着的方向,看见奚无昼抱着怀里被裹得严实的女子上山去了。
就方才一会儿,居然已经走远一段距离。
衔青带了几个人一起上山,剩下的牵着马车在这附近驻留。
平妲震惊好久,睁大眼睛道:“他是不是傻的,能骑马,为什么要走?”说完就想去追人。
阿偌无奈拦住她,摇头道:“韫王殿下是为了秦姑娘。”
韫王殿下怎么不知道能骑马上山?
可骑马颠簸,秦姑娘的身体受不了。
平妲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拉了拉帏帽,冷得打了个哆嗦,也跟了上去。
颜舒在最前面带路。
其实这条路……算不上路。
这座山本就鲜少有人来,再加上针叶树木幽深,道路错综复杂,寻常人根本不会冒这种风险上山寻死。若是专门听说狄灵在这里,想来挑衅的,也会在半路被林子里的迷阵拦住,困死在里面。
颜舒也只是凭着以前的记忆,走得如履薄冰。
偶尔她引错了路,把人带进迷阵里,就连衔青都皱着眉头看不出阵眼在哪里。
众人严防戒备的时候,奚无昼淡淡点了一句,颜舒豁然开朗。
终于,半日的时间,他们抵达了山顶。
在山下眺望山顶,压根儿看不见上面的景象,都被高耸的林木遮蔽了,只有到了山顶,才发觉这里又是一番新的天地。
山顶上,竟然有温泉行宫。
行宫不大,但足足有好几层,占地宽阔。透过行宫的装潢,可以看出主人的品味高雅。
奇怪的是,分明是严寒的冬日,山下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山顶上竟然有一方不冻的池塘,池水并未冻结,鱼儿在水中嬉戏。
外面空地上,一簇燃烧着的火堆。架子上面,红泥小火炉滚着沸水。
宫殿上一层白雪,门没有关。
颜舒看见这一幕,心中大喜,“师父还在这里!”
从缈缈山离开很久了,颜舒激动得眼眶泛红,立刻朝宫殿里跑去。
衔青眼尖,发觉不对,在颜舒即将进门的一瞬间拦在她前面。
“别进去!”
就在衔青拉着颜舒退后,下一刻,宫殿门外机关开启,顷刻间无数箭矢射杀而来。
颜舒被衔青拉开,踉跄地坐在地上。
平妲大惊失色,“怎么还有这种东西,阴毒!”
阿偌皱着眉,“公主小声点。”
颜舒脸色煞白地看着地上的箭矢,遽然抬头,朝着某个方向看去,“……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