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 衔青哑口无言。

秦如眉笑笑,“好了,我只是说说, 你别放在心上。你就当我胡说好了,他的事情,我不想多管。”

衔青沉默。

她问道,“他今晚会来吗?”

衔青陷入踌躇, “侯爷这几日忙碌,恐怕……”

他欲言又止, 意思已然不言而明。

按照惯例,付玉宵今日是不来的。

可她却希望他来。

她有事和他说。

秦如眉握紧了手中草环,轻声道,“能不能劳烦你……同他说一声,今日我想见他。”

衔青陡然一愣。这么久以来,秦姑娘是头一次主动要见侯爷。他敛去心中异样, 点点头,随即起身告退离开。

今晚, 秦如眉沐浴完, 换了身云雾流华的褙子,坐在梳妆镜前绞头发。

婢女站在她身后,看了眼外面即将要落下的夕阳, 疑惑道,“姑娘今日为何这么早就沐浴。”

往日秦如眉一般都是等夜里掌了灯才进湢室沐浴,等头发差不多晾干, 夜深了, 侯爷才会回来就寝。

虽然一般洗了也是白洗,后半夜, 侯爷还会抱姑娘再洗一次。

秦如眉不答,歪了歪头,看着镜中安静得有些陌生的女子,在夕阳余晖照耀下,鹅蛋脸白皙秀美。

“你觉得我好看吗?”

婢女不敢抬头,“姑娘自是极美的。”

秦如眉没说什么,用篦子梳完头发,起身走到门边,在门槛旁坐下,拿起早上还没编完的草环继续编。

婢女跟过来,好奇道,“姑娘这是在编什么。”

“草环。你知道有一个词叫结草衔环吗?”她想了想,“我这个人孑然一身,穷惯了,没什么东西能送得出手,也就能编些小玩意,有些东西揣在身上,之后若要送人,不至于什么都拿不出手,好吧……虽然这个也可能拿不太出手。”

她尴尬笑笑,继续编。

婢女见她单薄的身形坐在门槛边,好似下一刻就会随风散去,忍不住道,“姑娘,地上冷,进屋坐吧。”

她摇头,低着的侧脸带着执拗。

婢女知道秦姑娘不爱金银玉器,侯爷偶尔让人送来的首饰她一眼都没看过,怎么送来的,就怎么放着。

倒是对家里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很感兴趣,侯爷书房里一只纸雕幼虎就被她不小心摸掉了尾巴,那时候侯爷正好回来,看见她手里一根老虎尾巴,当即黑了脸,秦姑娘就只尴尬地笑,说还好这只老虎没毛,不然可能容易秃顶。

——她胆子大,老虎头上拔毛这种事干得多了。

后来那天晚上,侯爷很晚才抱着秦姑娘出来,沐浴的时候,侯爷被她狠狠多踹了几脚。

……

身体猝然一轻,秦如眉惊呼一声,额头撞入男人结实冷硬的胸膛。

抬起头,却望见男人冰冷讥讽的神情,“穿这么单薄,坐在地上吹风?秦如眉,看来你对你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

婢女不知何时已经退下了。

她愣了片刻,轻声道,“付玉宵……我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呢。”

这段时间,付玉宵当日若会来,都有人提前通知她,今日早上她求衔青转告付玉宵,希望他今日来,可到傍晚的时候都没有人来通知她,她还以为今晚他不会来了。

付玉宵抱着她迈进门,他虽没有说话,冷硬的神色却在听出她话里惊喜时,缓和了许多。

秦如眉蜷曲的睫微敛,忽然吃吃笑起来,“这是不是说明在你心里,我还是比江听音重要的?”

付玉宵皱眉,对上怀中女子平静不起波澜的眼睛——她分明在笑,眉眼弧度婉丽,眼里却没有情绪。

他心中渐沉,握着她的手猛地重了,“你什么意思。”

“江听音这段时间不是也住在麟园吗?前几日她来找我,说她日日都能见到你,问我……有没有话要和你说,她可以替我转达。”

这是变相在和她说,她可以日日见到付玉宵,她却不可以。虽然当时江听音神态平静,仿佛只是告诉她这件事,她却从中听出了她的自得。

付玉宵沉眸不语,片刻后道,“我有事务上的事情,需要她在场。”

这句话是在解释,为何江听音日日能见到他。

顿了顿,他看了她一眼,特地补充:“不止我和她,还有很多人也在。”

她却不屑,轻哼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要是你日日和她单独待着,来我这儿却换了副说辞,我也不知道。”

付玉宵见她油盐不进,怒了,“秦如眉。”

她只感觉他握着自己的力道猛地加重,忍不住惊呼,“干什么,很痛啊。”

他漆黑如墨的眼紧紧攫着她,冷笑道,“是吗?我还以为你从不知道痛是什么感觉。”

他就是要让她痛,这样她才会记住他。

她蹙眉道,“沈昼,你这个疯子。”

“嗯。”

她在骂他,他却应得平静,仿佛这只是一句夸赞。

她不爱点灯,屋里一向是暗的,唯一那一盏莲花座瓷灯,她也没点。

昏暗中,他抱着她往床榻走去。

帷帐被他扯下,他将她压进被褥。

忽而嗅到她身上的木樨香,“你今日特地熏香了?”

从前她身上虽有香味,却很淡,丝丝缕缕勾缠在鼻尖,甜丝丝的,今日却很浓烈。

她却宛然一笑,勾着他的脖颈,“那你觉得江听音身上的味道好闻,还是我身上的味道好闻?”

前几日江听音来的时候,她闻到她衣裳也染了香,不过不是乡野生长的木樨香,而是清幽淡雅的晚香玉。

他听出她的挑衅,呼吸一顿,语调染了愠怒,“秦如眉,你故意的?”

他又没碰过江听音,他怎么知道江听音身上什么味道。她今日有些不对劲,似乎一直在用江听音刺他。

“你回答我呀。”

他撞入她弯弯含笑的眼,忍不住屏住呼吸。她的眼睛仿佛汪了一湖春水,冷漠的时候拒人千里之外,妩媚时眼角眉梢的风情却宛如勾魂弯刀,足能收缴人的性命。

他竟如同一个面对爱人青涩至极的毛头小子,沉重了呼吸。

那种勾缠在鼻尖的香味,愈发浓烈,他再压抑不住,俯身想要亲吻她。

却没想到她毫不留情,一巴掌把他推开,“不说就不许亲我。”

他僵在原地,看着她嫣然含笑的模样,一瞬间竟舍不得移开视线,紧紧看着她。下腹硬生生憋了一团火,他按捺着,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理智。

终于,濒临防线崩塌的前一刻,他低哑着声道,“我不知道她身上什么味道,我只喜欢你。”

话才落下,他扯开她的手,倾身而下,彻底攫取她的呼吸。

秦如眉蜷缩在他的怀里,忍着他的粗暴,脖颈香汗淋漓。

“沈昼……”她道。

他含糊地应,呼吸沉重。

“我想出门。”

听见她轻轻的声音,他的动作遽然停顿,情浓到混乱的神智逐渐回归,看向了她。

他眼底神色被冷漠取代。

“你要见付容愿?”

她蹙眉,敛了眸遮去心中所想,“不是,我只是想出门,太闷了。”又埋怨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关了我多久?”

她嗔恼的神态,绵软娇柔的模样,竟和从前一模一样。

付玉宵此刻竟舍不得将视线移开分毫,定定注视着她。

“好,我答应你。”

片刻,他抚上她的脸,“但你必须先和我去付家,参加付容愿和魏苏的订亲宴。”

秦如眉身体一僵,看着他了然嘲讽的神色,浑身血液一凉,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须臾,她用力别开头,低声道,“我已经和容愿没关系了。”他何苦还要让她亲眼看付容愿定亲。

他这人太狠。

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将所有退路封死,不给自己,也不给他人留余地。

“你去吗?”

他微笑着,却无声逼迫着她,不让她躲避视线。

她咬牙,“去。”

不然她还能怎么办,只有答应他的要求,她才能出门。

秦如眉心中恼恨,却又想起什么,纤细手臂绕过他的脖颈,无害地笑起来,“那我到时候要是看着他们恩爱,难受得哭了,你可别生气。”

似没想到她反将一军,付玉宵神色陡然沉下,捏住她的脸,“你敢。”

“是你要带我去的,若我哭了,你也不能怪我。”

他盯着她巧笑倩兮的模样,呼吸沉重了些,但很快却又消弭于无形。

没关系。

她若要哭,那便让她哭,他要她亲眼看见付容愿成亲,让她真真切切知道,她除了留在他的身边,无处可去。

他心中却涌起滔天的愤怒,许是因为她方才的话。

动作不由猛了。

秦如眉吃痛,抬手就要挠他,他却比她更快握住她的手,看见她纤细指尖有细密的伤痕,“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他什么都没让她做,就养着她,她也被他养得莹润饱满,手上薄茧子也淡了,没想到她自己还会想方设法弄伤自己。

秦如眉声音里还有迷蒙的娇媚,语气却淡漠,“编草环编的。”

他冷笑,“编草环?编来做什么,我又不是养不起你,需要你做这些活卖了换钱。”

她抽回手,“因为我闲着没事做,可以吗?你整日关着我,难道还不让我做点玩意?”

“牙尖嘴利。”

他的手在她的后腰,不轻不重地揉按,“麟园有藏室,你可以去那里挑东西。”

麟园有一间专门放置各种珍稀玩意的暗室,里面都是这两年各种官员阿谀讨好淮世侯送的宝贝,有的精巧绝伦,有的价值连城,还有的市面上压根未流通,说是稀世珍宝也不为过。

她被他按得浑身颤抖,被迫迎合他。却极力扯出一丝清明,赌气似的摇头,“不要。”

她才不喜欢那些。

他沉了语气,缓缓道,“那你要什么?”

她到底要什么?

到底要他怎样做,她才能安安份份留在他身边,不会整日想一出是一出。

这段时间,他虽看似隔两三日才会来同她共寝,可实际上,他日日都来,除去和她共寝的日子,其他时候他都挑夜深的时候来,那时她已然睡熟了,他便只站在门外看她,近乎偏执的。

他没说出口,可其实他想她想得发疯。

可是他又不想表示出自己对她的在意,也卑劣地想要让她对自己若即若离,所以,他刻意每隔几日才来见她。

每次见她,是对他的奖赏。每次离开麟园,对上那些满腹阴谋诡计,张口闭口谎话的官员,他心底都忍不住厌恶,却只能维持着客气,和那些人打交道。

这十几年来,他已经培植起自己的势力,但那还不够……要想扳倒太子,他必须沉下心,一步一步筹谋。

只有这样,日后,当他真正站到阳光下,正面对峙太子的时候,才会多一些得胜的把握。

他曾经被击败过一次。

因为他那时还很小,力量薄弱。但如今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辱的孩子。

终有一日,他要拿回一切属于他的东西。

包括她。

既然他活着回来,找到了她,那他就再也不可能放开她,他要把她绑在身边,即便百年以后她死去,他也必定要让她和他同葬坟寝。

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他也成了这世间一缕魂,也必定要穷尽一切将她找到,再把她牢牢锁在他身边。任何敢觊觎她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

耳边,女子似有些力竭地喘/息,声音迷蒙似春水。

“我想要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却没有回答,吃吃笑起来,“我不告诉你。”

他望见她陡然狡黠的笑,愤怒的同时,心脏没来由一颤,定定看她许久。想要独占这一刻的美好,可却又想到——她这般娇媚的模样,不止他看见过,兴许从前还有别的男人见过。别的男人也许也曾与她这般亲近……

念及此,他心中悄然滋生的妒忌、愤怒、还有见不得光的阴戾,便再也无法控制,愈发狠了力道,在她的哭吟声中,同她一起呼吸交缠。

*

付家二公子六月初办婚礼,七月初却又订亲,这种事情传开,本该人人唾弃,可兆州百姓却都喜笑颜开,因为这次付家阔绰地包下酒楼,准备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来吃席的人无需送礼,无需给份子钱,只要人到场,情就算到了,就能进来吃酒。

还有一个原因——魏家的风评极好。

魏氏是个很奇怪的家族,家主魏惕此人,年少时孤身上京,没有家族倚靠,竟顺风顺水一路做到鸿胪寺丞,此后平步青云。

有传闻,魏惕此人来自陪都平栾,而当年开国大将军魏岱年老后,隐退之地正是平栾,魏惕又与魏岱大将军同姓,有人便猜测,魏惕兴许是开国将军魏岱之子。

魏惕在京城、平栾、兆州三处各有府邸,但兆州地理偏南,气候风水养人,魏惕便将一儿一女养在兆州。

他的女儿魏苏,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姐。

这么来说,魏家和付家门当户对。

今日天凉,秦如眉走出麟园,只觉迎面的风沁人。

她朝四周看去,竟看愣了。她是第一次看见麟园之外的模样,青山碧水,风景秀丽,她原还纳闷,为何麟园如此清静,原来地址位置在郊外。

付玉宵的马车在不远处,她正要迈步过去,忽而,一道身影竟跌跌撞撞跑到她面前,二话不说扑通跪下。

她看清面前的人,愣住,“禾谷……”

禾谷仰头看着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姑娘,我终于见到您了。”

“起来说话,是付玉宵让你来的吗?”她抿唇,终于又道,“这段时间,你在付家……还好吗?”

还好吗?

也许她问的不仅是禾谷,还有付家的其他人。

禾谷跪行到她身前,抖着手,轻拉住她的褙子,痛哭起来,“好,都好,老夫人身子康健,二公子……也好。姑娘,那日禾谷做错了事,闯了大祸……禾谷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

有很多话想说。

但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

秦如眉轻声道,“起来。”

禾谷被她搀起,抹了把眼泪,“姑娘,侯爷让我回来伺候您,以后禾谷都跟着您,不走了。”

秦如眉愣住。

付玉宵居然让禾谷回她身边?

她心绪复杂,朝远处望了眼,衔青站在马车旁,注视着她。

她看不见付玉宵。

禾谷心疼地取出面纱给她戴上,“姑娘,今日您要去二公子的……人多口杂,这个戴上为好。”是保护其他人,也是保护她自己。

毕竟,她和付容愿大婚当日曾摘下盖头,很多人都见过她的容貌。

一个逃婚的新娘子,本就不该再回来。

她却要去人家的定亲宴上,给人家添堵。

秦如眉面纱下的面庞浮出自嘲一笑,道,“好。”

不知多了多久,当喧闹的人声涌入耳畔,秦如眉被付玉宵搂腰揽进怀里。

她轻纱覆面,衣着明艳却不落俗,在外人看来,只是付玉宵一个不知名的妾室。

在门口迎客的袁叔却认得她,看见她,袁叔苍老的眼睛瞪大,却在接触到付玉宵一扫而来的目光时一震,忙低头道:“侯、侯爷,姑娘请进。”

秦如眉闭了闭眼睛,别开头,面纱有一点濡湿。

进了门,身后男人的嗓音隔着胸膛传来,“还没见到人,这就难过了?”

他讥嘲,“那更难过的还在后头。”

她不理他。

厅堂里围了很多人,热闹非凡,走到天井时,隔着遥遥一段距离,在熟悉的厅堂中,秦如眉终于看见了付容愿。

他依旧一身青衫落拓不羁,谈笑间温文尔雅,应对众人恭维,适当回以微笑。他身边却站着一个姑娘,秀外慧中,端庄大方,只是此时,她被众人打趣得脸颊微红,直往付容愿身后躲。

“淮世侯来了。”不知道谁说了句。

厅堂里的声音顷刻消弭,大家止了话头,朝他们看来。

付容愿隐约感觉到什么,身子一僵,动作缓慢地转头,朝他们看来。

他看见付玉宵时,微微愣了下,下一刻,望见他怀中的人,他眸光一震,笑容竟顷刻间消失无影。沉默下来。

“大哥……”他几乎艰难地找回自己声音。

付玉宵颔首,微微一笑,“新婚美满。”

付容愿怔怔望着他怀中的女人,张口,“……多谢大哥。”

付玉宵只觉得怀里的身体,在付容愿声音响起那一刻,紊乱了。他心中愈发不悦,隔着衣裳紧握住她的腰,把她牢牢掌控在怀里。很快,察觉他的愠怒,怀里那只冰凉的小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轻轻颤抖着。

人群中,有部分人认出了秦如眉,大惊失色,颤颤巍巍地指着她——

这不是失踪了的那个新娘子吗?怎么现在竟回来了,还出现在了付二公子的定亲宴上……而且,看她依偎在淮世侯怀中,难道竟……她竟和淮世侯……

有人震惊地想要说话,却被身边的人压低声音提醒,“不要命了你,那可是淮世侯,上赶着去送死吗?”

那人一噎,想到利害关系,闭嘴了。

可方才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周围一圈的人都能听见。

知情的人神色憋着,不知情的人一头雾水——今日两家定亲,不止付家的亲朋好友,就连魏家也来了很多人,魏家只知道付家失踪了一个新娘子,却不知新娘子长什么模样。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魏苏是女子,即便没见过秦如眉,也能敏锐地氛围中察觉不对,她看了看自己的准夫君付容愿,最后,看向淮世侯怀里的那道身影。

是个很美的姑娘,腰肢袅娜,身段纤柔,即便面纱半掩,也能看出姿容不俗,连她都忍不住目光多停留了几分。

魏苏黯然回神,轻拉了拉付容愿的衣袖,“容愿……怎么了。”

付容愿一愣,匆匆道,“没事。”

魏苏姣好的面庞,带着小女儿娇态,“她是谁呀?”

众人视线汇聚过来,有尴尬的,有茫然不解的,唯独付容愿僵硬了身体站着,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付老太太和蔼道,“大家远道而来,参加我们和魏家的定亲宴,我们付家蓬荜生辉,红萍,请大家落座开席,没得怠慢了各位贵客。”

祈王也笑呵呵道,“听说今日魏小姐带来的厨子非比寻常,在平栾时,这位厨子便只供魏家膳食,一菜千金难求,今日沾了容愿的光,本王可要好好品尝。”

众人笑语起来,气氛重归和乐,被婢女领着移步前厅,陆续入席。

很快,人便几乎走光了,就连付老太太都被李嬷搀着去了前厅,却还有几个人留下。

祈王余光扫过,见身边的江听音一动不动站着,许久缓缓皱眉,“听音。”

江听音置若罔闻。

祈王不由沉了声音,“听音,你从不闹脾气,最近怎么如此任性。”

江听音喃喃道,“铭川,他变了。”

祈王盯着她的侧脸,冷声,“就算他没变,以我们的身份,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江听音却摇头道,“不,你知道他说过什么吗,他曾经对秦如眉说,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女人。”

祈王眯眸,“那不是以前的事情了吗?”

“是。是以前的事情,可我曾以为他经历了那件事情后,会彻底和秦如眉断绝关系,但他没有,你知道吗?现在只要秦如眉一点动静,无论是好是坏,他都会毫不犹豫放下手中的事情去见她!”江听音笑着,目光却悲伤。

祈王没说什么,须臾,皱眉道,“秦姑娘对他来说,意义不同。毕竟她救了他,陪他度过了最难捱的那段时日。”

江听音拔高了声音,反问道,“难道我就没有陪他度过难捱的日子吗?从前他受人欺凌,那些人,不都是我赶跑的吗?他受伤快死的时候,难道不是我悄悄让太医给他医治的吗?”

祈王微微一笑,道,“是,你是曾帮过他。可你是自愿的吗?若非娘娘示意,让你救他,关照他,你还会做这些吗?”

当年她虽年幼,身份却尊贵。

这样一个自视甚高的小姑娘,真的会对那个偏执孤僻的孩子伸出援手吗?

江听音噎住,美目闪烁了下,说不出话来。下一刻,她对上祈王了然洞明的眼神,仿佛被戳破了心思,忍不住咬牙,含泪道,“无论如何,当年是我救了他!他不能忘恩负义,他永远不能抛下我!”

祈王淡淡道,“玉宵已经对你很宽容了。”

那个人已经退让了。

不然就不会在她曾经试图投靠过太子之后,依旧接受她的说辞,留她在他的阵营。

江听音宛如凋谢的花,摇头退后一步,轻声道,“我要的不是他的宽容。”

说完,她再不停留,转身离开了。

祈王皱眉,直觉有些不对,却说不清心中奇怪的感觉。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前去入席吃酒,就剩闻宗跟在他身后。

祈王转头问闻宗,“你懂不懂女人?”

闻宗呆愣摇头。

“我也不懂。”他又道,“你觉得秦姑娘喜欢容愿还是玉宵?”

闻宗表情扭曲了片刻,道,“奴才不知道,可能……秦姑娘博爱。”

闻宗脑袋多了一巴掌。

*

金秋送爽,订亲宴席摆在庭院里。

宾客三三两两坐在桌边,看着场中正中最受瞩目的两个人,嬉笑着起哄,“付二公子快给魏小姐戴簪子!”

“快快,快戴上。”

“魏小姐别害羞……”

只见众人热切目光所至之处,魏苏一身栀子花蜀锦裙,迎风而立,娇容含羞,低头不语。

付容愿却有些僵硬,他手里握着婢女递来的一支金凤钗,迟迟没动。

兆州订亲有个风俗,男女订亲宴上,男方需得在众人面前给女方戴上金凤钗,女方则给男方一个贴身之物,算是交换信物,定了盟誓。

当初,秦如眉和他没有办订亲宴。

因为那时他正忙着帮她疏通户籍之事,再加上订亲宴需得两方家人到场,秦如眉做不到。她说不介意,他便没办,不过东西是交换了。

那支金凤钗如今还在他屋子里,她被掳走时,什么东西都没带走,可是,她除却之后让他送回那个小荷包之外,再没向他要过其他东西。

她什么都不要,他便也明白,他们没可能了。

付容愿艰涩地咽了咽嗓,将崭新的金凤钗给魏苏戴上。

当他的手放下时,伴随着魏苏愈发娇羞的红晕,周围响起热烈的叫好声。

另一边。

付玉宵收紧了手,冷笑道,“怎么了,伤心了?”

秦如眉坐在他怀里,被他握得痛了,忍不住恼道,“松手。”

他似乎总喜欢把手放在她腰上,隔着衣裳摩挲她的腰,他的手宽大,覆在她腰上时总是牢牢掌控住她,让她动弹不得。隔着轻薄的衣裳,那种灼热,粗粝,让她禁不住发抖。

他无动于衷,“回答我的问题。”

她不理会,去掰他的手,“放手……”

他不语。她终是示弱,一字一顿咬唇道,“对,我伤心,我伤心坏了!可以吗?容愿定亲,我这一辈子都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了,你满意了吗?”

他不就是想看她难受吗。

这样可以了吗?

本以为她这样说完,付玉宵会松了对她的钳制,却没想到力道反而更重,似刹那间携了千钧怒气。

周围似乎安静下来,气氛不大对劲。她身子一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些怔然地抬头,朝四周看去。

原是她方才忘记了身处何处,忘记压低声音,就这样说了出来。

不少人都听到了。

秦如眉身子僵硬,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付玉宵的脸色——她这般坐着,已然感受到了他的煞气。

祈王刚好走到他们这一桌,正要撩袍落座,闻言一愣,咳了声道,“玉宵身边新来的这位娘子,倒是懂得夫妻间的乐趣,打情骂俏,羡煞旁人。”

祈王带头打圆场,其他人即便有话也不敢说了,装作没听见。

须臾,付玉宵攥着她,极寒的笑声震响在她耳边。

“怎么不说了,嗯?我没听清楚。要不要再说一遍?”

她咬着唇,心中懊恼。

又朝不远处看了眼,万幸付容愿和魏苏不在附近,否则当真闯祸。

付玉宵本便怒极,又见她往付容愿那边看,一瞬间,竟再也无法遏制内心盛怒。可他越生气,反而越笑起来,握着她的脸,低声道,“要不要去付容愿面前说?让他仔细听听?”

她对上男人含怒的眼。

他太可怕,有一刻她几乎觉得他会让她生不如死。他的眼睛深邃如渊,仿佛只要多看一会儿便会被迫跌入寒潭,再无翻身余地。

她心头畏惧一晃而过,却攥着手,弯出一个笑,“好啊。”

衔青在后面看得心惊胆战,让她别说了,“秦姑娘。”

付玉宵已然微笑道,“把付容愿叫过来。”

他虽是对衔青说,却看着秦如眉。

她终于蹙眉,“不要……”

他生什么气,他不是不喜欢她吗?何苦在乎她说什么?难道是因为她的声音太大惊扰到了别人,他觉得丢脸?

然而,她的话,盛怒中的付玉宵听不进去。眼看着衔青沉默了片刻,离开去找付容愿,她终于急了,一瞬间也顾不上礼义廉耻,跪坐在他怀里,急急捧住他的脸,“付玉宵!”

他盯着她,眯眸,不语。

“把衔青叫回来。”她看着他,美目里尽是无措,如同惊慌的鹿。

付玉宵却依旧无动于衷。

他来真的?

见衔青的身影就要远去,她终于再忍不了焦急。这一刻,身体胜过理智,她的手轻颤着贴上了他。无人觉察处,用身体轻轻蹭了蹭他那处。

她的声音低柔,带着无法遏制的战栗,轻轻的,胆怯又矛盾的大胆。

“让衔青回来,”

“今晚、今晚要我……要我怎么做……你说了算。”

她终究还是羞耻,没能说出那几个直白露骨的字。

他攫着她的面庞,慢慢深暗目光,却一字一顿道,“秦如眉,你是觉得这个条件,我会动心?”

他在冷笑。

他丝毫没有动容吗?

秦如眉蹙眉,不知他今日为何冷冰冰的毫无反应,可情况紧急,再不说动他,衔青便当真把付容愿叫回来。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忍着脸颊滚烫,她轻轻隔着衣裳摸索着他,握住他那处。

“不够吗?”

他攥住她的手,“秦如眉,你别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