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叶贞收拾妥当,前往学校。
明尘打量了眼叶贞,语气有些嫌弃:“大姐,你这身打扮未免太老气了。”
叶贞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镜框,“很老气吗?”
明提白了眼明尘,对叶贞说道:“大姐,你不用管她,她眼睛向来是长在头顶上的,这一身挺好看的,很适合你。”
明心容貌秀气,皮肤白皙,穿一身黑色职业套裙,本身她这年龄是压不住的,但叶贞气质偏成熟,看起来倒也有那么几分味道。
叶贞笑着摸了摸明提的脑袋:“大姐没有给你们丢人吧?”
“不会,大姐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叶贞走进教室的时候,全班几乎坐满了家长,在一群中年家长面前,年轻的叶贞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时其他家长的各色目光悉数落在叶贞身上,叶贞深吸口气,正在犹豫哪个是明尘的座位时,一个穿红衣服的时髦女子挥挥手:“明尘妈妈是吧,这里这里。”
叶贞微笑着走过去,在女子旁边的空位旁坐了下来:“我不是明尘的妈妈,我是她大姐。”
“哦哦。”女子尴尬的笑笑:“我说呢长的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的孩子,不科学啊。”
“你的两个妹妹是双胞胎吧,也不知道你们爸妈怎么生的,长的漂亮不说,成绩也那么好,一直包揽全级前两名,你妈要是出本育儿经,我第一个买。”
“这女人小嘴得巴得个不停,唾沫横飞,叶贞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虽有三十岁的灵魂,却也稍微有些紧张。
“对了,我还没做自我介绍呢,我家宝儿是明尘的同桌,叫李宸轩,以前成绩吊车尾,自从跟明尘坐了同桌后啊,这成绩跟坐火箭似的噌噌噌往上蹿,回家天天把明尘挂嘴边,你妹妹啊真是好,真羡慕你爸妈,有三个漂亮又聪明的女儿。”
这女人嗓门大,吵的叶贞头疼,周围人频频往她这里看。
叶贞笑笑,并不多做解释。
桌子上放了一张成绩单,叶贞拿起看了一眼。
她知道明尘和明提很争气,没想到这么争气。
这是全年级排名,明尘和明提分列榜一榜二,科科满分,总分更是一骑绝尘,与第三名拉开了五十多分的差距。
“这是这次月考的成绩,试卷难度很大,明尘和明提竟然还能拿到满分,真是太厉害了。”李宸轩妈妈语气羡慕的不得了。
周围有人说:“明尘姐姐,你们家是怎么教孩子的啊,开班吧,我们都去学。”
叶贞心想,明镜带出来的孩子,能普通吗?
面上却带着和善的微笑说道:“我们家施行放养式教育,两个孩子基本上没有管过,纯靠自觉。”
“我们家孩子要是有明尘明提一半的聪明自律就好了。”
“基因啊,羡慕不来的……。”
“什么基因啊,这俩双胞胎是明镜的师妹,明镜大家都知道吧,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一时四周响起无数的唏嘘声。
“原来是明镜的师妹啊,怪不得呢。”
李宸轩妈妈脑袋中灵光一闪,惊疑不定的盯着叶贞,不可置信道:“你……你是不是祝家的那个真千金?”
年初明镜被曝不是祝家的真千金,而她的师姐才是的时候,全江州震动,当时无数的网络媒体和公众号争相播报,各种八卦号小文章层出不穷,最近热度才下去了些,她也是听到别的家长提起明镜才忽然想起来。
叶贞叹气。
这时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人从教室外走了进来,刹那间,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各位家长,大家好,我是初一一班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我叫岑宁。”
一道清朗的男声从讲台上传来,仿若拂过竹林的清风,吹走心头的浮躁。
叶贞整个人一僵,缓缓抬头。
讲台上的男子长身玉立,轮廓清晰、皮肤白皙,很秀气的容貌,像古代有些病弱的读书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令他看起来斯文又优雅,镜片后一双黑眸似深不见底的幽潭,似乎藏着无数的秘密。
叶贞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紧紧握成拳头。
在男人的目光扫过来之前,她不动声色的垂下眸光。
她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成绩单上的某一点,耳边传来李宸轩妈妈喋喋不休的声音:“这岑老师长的可真帅啊,总是听我们家宝儿夸他,这么一看,当真是一表人才,也不知道结婚了没有……。”
叶贞大脑内乱成一团,也许只是一个有些相似的人罢了,不可能是他。
“这次月考成绩已经出来了,想必各位家长已经看过了,在这里,我要着重表扬一下明尘同学和明提同学,两位同学的家长来了吗?”
无数的目光落在叶贞身上。
叶贞闭了闭眼,硬着头皮站起来。
袖子下的双手微微攥紧,她缓缓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珠,直直的望去。
岑宁愣了愣,很快他回神,从容的笑道:“是明尘同学和明提同学的姐姐吧,两位同学的成绩非常不错,如果有什么宝贵的教育经验,可以向各位家长传授一下,我想各位家长也很乐意接受。”
“抱歉岑老师,我没什么经验可分享的,两个孩子天生聪明懂事,后天又努力上进,有这样的成绩理所应当。”
叶贞直截了当的说道,口气硬硬的,刚刚留给众人的温柔印象一下子跑了个光。
讲台上的男人笑了笑,“你说的对,是我考虑欠妥了。”
叶贞坐了下来。
后来岑宁再说些什么叶贞已经不记得了,那些被尘封的回忆、一点点的袭上心头。
直到家长会结束,叶贞提着包头也不回的离开,李宸轩妈妈小跑都追不上。
“大姐出来了。”明提眼尖,看到叶贞是第一个走出教室的。
明尘瞥了一眼,看到叶贞朝走廊尽头走去,那里是卫生间。
“你不觉得大姐自从醒来后,变了许多吗?”
明提耸耸肩:“可她确实是大姐。”
“那天我对她说小五最喜欢吃你做的糖葫芦了,大姐说,好啊,有时间我继续给小五做。”
明提叹气:“她不是大姐。”
小五是爱吃糖葫芦,可她喜欢的是大姐从山下镇上买的糖葫芦,大姐连饭都不会做,还能指望她做糖葫芦吗?她就没有点亮心灵手巧这个技能。
“她还会做饭,可大姐只会烧厨房,不然二姐的厨艺也不会那么好,是被大姐逼出来的。”明尘揪着树叶子,语气幽幽。
“就算我挑食懒散,她也只是笑眯眯的,换大姐早就拿扫帚追着打我了。”
“有时候她会装的凶巴巴的,可是她不知道,她的演技差死了。”明尘表情很嫌弃。
“可是二姐说她是大姐。”明提一语点出重点。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二姐那么聪明,不可能没有发现,可是看起来,她跟这个“大姐”关系挺好的。
明尘撇着嘴巴:“真搞不懂这些大人到底在想什么。”
家长们鱼贯而出,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互相也不认识,很快就离开了学校,岑宁在最后走出了教室。
“这个岑老师,也有秘密。”
明尘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灵机一动,鬼鬼祟祟的跟了上去。
掬了把清水扑在脸上,那一瞬间袭击而来的冰凉令叶贞大脑清醒了几分。
她盯着镜子里这张脸。
无数个清晨,她看着镜子中这张无比陌生的脸,都会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些甜蜜的、酸涩的、痛苦的记忆……汹涌而来,铺天盖地,几乎将她淹没。
原来她刻意选择遗忘的、并不会随着肉体的消逝而湮灭。
叶贞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去。
男厕和女厕是对门而建,中间就是洗手台。
叶贞刚走出女厕,迎面就看到了从男厕走出来的岑宁。
叶贞低头快步走出去,这时身后响起男人清朗的声音。
“明尘姐姐?请留步。”
叶贞深吸口气,微笑着转身:“岑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此刻两人仅仅隔着一步的距离,叶贞连男人脸上的一根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下颌生着刚冒头的青色胡茬,就连性感的喉结都几乎一模一样。
她以前不知道在哪个三流小网站看到一句话,男人最性感的地方是喉结,那是成熟的象征,也是男人不能轻易侵犯的领地。
因而她最喜欢的就是亲吻他的喉结,看他克制隐忍的模样,心底仿佛有一种征服的快感。
男人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像一片深海,泛起轻微的涟漪,**漾着,让她的心、乱的一塌糊涂。
“明尘姐姐……。”
“我叫明心。”她打断对方的话。
男人微微一笑,从容优雅,“明心小姐,市教育局为培养更多尖端人才,推动教育事业发展,现开办了改革试点班,专门针对早慧的学生,明尘和明提已经达到了报名条件,只要参加考试,成绩优异者,将会被擢拔入试点班,以后她们的人生、将不再平庸。”
叶贞抿抿唇:“这件事我做不了主,需要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
“这对明尘和明提来说,是机会也是挑战,如果你们想明白了,随时可以联系我。”
男人点点头,越过她就要离开。
擦身而过的瞬间,叶贞嗅到一股淡淡的味道,很快便又消失了。
那一瞬间,叶贞的灵魂仿佛被一把火点燃了。
“等等。”
男人停下脚步,疑惑着转身。
叶贞深吸口气,闭眼再睁开,缓缓转身:“听岑老师的口音,不像是江州本地人。”
男人笑了笑:“我是京州人,才调来江州没多久。”
“原来如此,离家这么久,想必家人会十分挂念吧。”
“我孑然一身,无人可挂、也无人挂我。”男人勾了勾唇,像自嘲,也像无奈。
“岑老师真不容易啊……。”叶贞感叹一句,目光忽然落在岑宁右手腕的手表上。
“咦、这块表挺好看,是什么牌子的,我弟弟快过生日了,我想买块表送给他。”叶贞说着,在男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拉起了他的袖子,似乎是为了将那块手表看的更清晰一些,也因此,男人一截手臂肌肤暴露在空气下。
叶贞怔了怔,没有烫伤留下的疤痕,男人的皮肤很干净,就连汗毛都根根明晰。
“JL周年纪念款,全球限量发售,看来以我的零花钱是买不起了。”叶贞不动声色的放手。
“抱歉,唐突了。”
男人挽了挽袖口,微微一笑,“礼物不在贵重于否,在心意,即使只是一块普通手表,我想你弟弟也会很开心。”
“也许吧。”叶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也没有注意她离开时男人盯着她的背影时幽深的眼神,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校门,迎面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她置身于人群繁华之中,却只觉得头重脚轻。
没有疤痕、可是她却记得那块表。
全球限量发售的纪念款,却出现在一位月薪几千块钱的中学老师的手腕上。
他当真以为他的伪装天衣无缝吗?
他的声音、他的面容他的身形他的气味他身上的每一根毛孔每一颗痣,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曾经的他、是她生命的全部啊……
绿灯了,她麻木的随着人群走在人行道上,她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刺耳的尖叫声,隔着一条马路,她听到有人冲着她喊叫,那些人在她眼中是虚幻的,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了她们脸上惊恐的表情。
叶贞扭头,看到一辆疾冲而来的黑色轿车,仿佛死神的镰刀,无情的冲了过来。
“啊……。”耳边是女子虚弱却惊恐的尖叫声。
叶贞看到女子隆起的肚子,那里孕育着刚发芽的生命。
那一瞬间,叶贞不知从哪里借来一身胆气,她以超越极限的速度拉着女子的手腕往旁边重重的倒去,下坠时,她双手撑住女子的双肩,借此缓冲女子下落的冲力。
她以身体为床垫,让女子平安降落,而她的脑袋,却重重的撞击在地上,大腿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令她全身的肌肉控制不住的**,那一刻,她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轿车擦着她的脚底板呼啸而去。
她的身上是惊魂不定的女子娇弱的喘息,她望着湛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的眼睛里,一颗透明的泪珠悄然没入鬓角。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