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看着叶裳,他和苏风暖并排坐在一起,当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他不答叶裳的话,笑着道,“世子妃虽然被人劫持,想必未曾受多少苦,看起来气色极好,不像是遭了难的模样。”

苏风暖闻言笑了笑,“凤来老祖宗总归是望帝山的人,无论是看在同门之谊的份上,还是看在与我师父情分的面子上,都对我手下留情了。否则如今我别说好好地回京来这相府找相爷坐坐,就是想离开她身边,也是难的很。”

丞相点点头,“说得有理!”

叶裳扬眉,“相爷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丞相道,“叶世子想问这府中的人都哪里去了?”

叶裳颔首,“正是,比较好奇。”

丞相笑了一声,“都走了。”

“哦?”叶裳看着丞相,“偌大的丞相府,走之一空,不知相爷这是唱的哪出戏?”

丞相道,“叶世子和世子妃今夜来这丞相府,你们唱的是哪出戏,我便唱的是哪出戏。”

叶裳眯了眯眼睛,盯着丞相,“这么说我和暖儿今夜是来对了?”

丞相点点头。

苏风暖看着丞相,他眉心青紫之气云涌,坐在那里,面对他们找来,心照不宣的事儿,他看起来还是十分和气,一如以往。她开口道,“相爷这是何必呢?”

丞相抬眼,看着苏风暖,“世子妃指的是什么?”

苏风暖道,“相爷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您虽然有个不可言说的出身,但是自幼长在孙家,有一句俗话说得好,生恩不如养恩大。有人虽然给了您生,但是孙家却给您更多,身份、权利、地位,甚至恩情。您这么多年,当真是舍得让孙家因你而祸,自此再不鼎立在这世上,没落下去,也许千载都消亡得再爬不起来。”

丞相目光有些飘忽,“这话,若是二十年前,你对我说,兴许还有用。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连整个天下都要葬送,又遑论养我的孙家?”

叶裳闻言目光沉了沉,“一直都以为相爷是这南齐京城最干净的人了,心善得很,从不知道,原来相爷的心,黑得很。”

丞相大笑,“叶世子,老夫也想心善,可惜,生来就无善念,何来善一说?”

叶裳看着他,“不如丞相说说故事,我与暖儿最喜欢听人说书。”

丞相笑罢,问,“对于老夫的故事,不知道两位知道多少?”

叶裳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还是想听听相爷不一样的版本。”

丞相道,“也好,既然叶世子和世子妃对听书有兴趣,老夫便与你们说说我的版本。”

苏风暖道,“洗耳恭听。”

丞相道,“当年,斩熠将叶嫣生的孩子与当今太后生的孩子互换之后,发誓自此对叶嫣好,双宿双栖,带着叶嫣离开了望帝山,择了一处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居住。叶嫣因生那一子心伤过度,伤了身子,病了很久,斩熠一直陪伴在侧,悉心照料。但叶嫣心里始终放不开,放不下那个孩子,每每抱着枕头,一坐就是一天,思子心切。”

苏风暖和叶裳不语,静静听着。

丞相道,“叶嫣一直想再要一个孩子,可是斩熠不同意,一直过了三年,叶嫣聪明,暗中换了斩熠为她调配的避子汤,终于又有了身孕。斩熠要拿掉,叶嫣以死相迫。斩熠无奈,便只能依了她。”

“叶嫣的身体经过第一次早产,元气大伤,即便斩熠后来用上等的好药调养,但她思虑过重,也未养回多少,如今有了身孕,对她那副身子,便是十足的负担。随着月份渐大,她身子骨也渐渐地支撑不住。”

“斩熠几次要打掉,但无论如何也劝服不了叶嫣,时日久了之后,他便也看开了。就这样,八个月后,叶嫣早产,又生下一子。诞下麟儿当日,叶嫣身体也油尽灯枯了,撒手人寰。”

叶裳这是接话,“这第二个早产儿,便是相爷你。”

丞相颔首,“不错,是我。叶嫣死了之后,斩熠生无可恋,便将我托付给了他对之有大恩的孙家的长房长子抚养。孙家长房长子身有隐疾,不能有子嗣,是斩熠妙手行医,救治好了他。所以,在叶嫣怀有身孕后,斩熠便料到了有这一日,于是,提前与拜托了孙家长房长子,其为报恩,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暗中让其夫人假装有孕,在叶嫣临盆当日,其夫人也诞下了麟儿,成为了孙家长房嫡次子。”

“斩熠留书一封,交给了孙家长房长子,待其子成人后,再看那封书信,交代完之后,便横剑自刎,随着叶嫣去了。”

苏风暖道,“孙家是真正的清贵门第,按理说,相爷若是在孙家安安平平地长到成人,不至于会有后来,步入了斩熠后尘之事。”

“没错,在叶嫣和斩熠离开人世的五年后,孙家发生了一起内乱,三房对长房下了毒手,我的养父、养母、大哥、还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妹妹,都死于非命。长房,一夜之间只剩下了我一个,险险地避开了毒手。”

苏风暖欷歔。

丞相继续道,“养父临终前,奄奄一息地将那封斩熠留着的书信交给了我,然后让我离开孙家,去碧水湖畔找与他有交情的云山真人寻求庇护。我便依照他所言,一路躲避着逃亡和追杀,寻去了碧水湖畔。”

“找到了云山真人后,他念着与父亲的故交,收容了我,有他庇护,果然孙家得了势的三房再没找我麻烦。”

丞相话落,看着苏风暖,“所以,你说我对孙家,还需要什么养恩情分?该我报恩的人,早就死于非命了。孙家是清流门第,可是背地里的肮脏,一样不比大家世族贵裔门第里的龌龊少。兄弟相残,骨肉相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能仁慈谁?”

苏风暖无话可说。

叶裳道,“所以,你小小年纪,遭逢如此大变,心里的恨便生了根,再读到斩熠的留书,便更滋生猛长了恨意。那时,便有毁了这天下的打算了?”

丞相点头,“不错。”

苏风暖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想到是这个起因,她看着丞相,“云山真人一生洒意,你身为他第一个弟子,他便没有劝说与你吗?”

丞相笑了一声,“师傅只知我遭逢大变,却不知我另有身份,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就算心有恨,他也不知道我的恨要毁了这天下。如何劝说?再说,我出师后,哪一桩哪一件事儿做出来是有辱师门的?没有!我从来不做。哪怕,我亲手杀了孙家三房一门几十口人,多少年来也依旧无人怀疑是我动的手,只当他们是恶事做尽,作恶多端,树敌太多,被天收了。”

苏风暖无言。

叶裳不带情绪地问,“十三年前,我父王、母妃和一众将士战死沙场,这里面最大的那一笔,是相爷你吧?”

话说到这地步了,丞相也不再隐瞒,承认不讳地道,“没错,是我。容安王手里攥着先太皇的传位圣旨,一日不将他除去,我一日不踏实。北周兴兵,借助北周之手,是最好的。”

叶裳又问,“去年,北周兴兵,丞相举荐我前往西境,也是想借北周之手将我除去?”

丞相颔首,“不错,我知道你一直在查当年的通敌卖国之案,我虽然不觉得你能查出来,但当今皇上厚爱你,我怕当今皇上再走先皇的老路,除去你,也能让我安心。”

苏风暖问,“既然想除去叶裳,又何必请我父亲上战场呢?若我父亲不带兵,那么,你也许真如愿了也说不定。”

丞相道,“当时我举荐叶裳,国丈盯着,死活不同意,于是,我便趁机举荐了苏澈。我知道,苏澈即便是军事奇才,但过了十三年,也已经英雄迟暮了。若是有我暗中相助,他不会是北周二皇子楚含的对手。所以,将苏澈一并除去,也只能怪他太忠心了。”

苏风暖道,“可是你未能如愿,北周败了。”

丞相看着她道,“我没想到,十三年前,苏澈对容安王府的愧疚那么深,不带他上战场。而苏澈又有一个好女儿,她到了西境,帮助苏澈后,将西境军中看守得密不透风,我泄露不了半丝军机,帮不上楚含什么忙,只能听边境传回楚含和北周大败的消息。”

叶裳道,“所以,阴谋未成,从灵云寺东湖画舫开始,你便启动了一连串的阴谋,势必要杀了我。”

丞相颔首,“不错。”话落,看着他,“可是我没想到,你的命倒是硬得很,身边始终有贵人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