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看着苏风暖,关于她睡梦中不忘望帝山之事,她无话可说。

近来,她发现她越来越多地会想起以前在望帝山的生活,也想起望帝山相关的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时常被自己的梦惊醒。

望帝山,这个她背弃的师门,似乎是她隐在心底深处不能碰触的禁忌。

以前她没有意识到,如今渐渐地连自己都意识到了。

苏风暖见凤来久久不语,对她直戮人心地道,“老祖宗,承认吧,您虽然背弃了望帝山,但是这么多年以来,待在鬼山派,心里始终忘不了望帝山。您始终觉得,望帝山才是您的家。”

风来怒道,“你少自以为是。”

苏风暖摇头,“我不自以为是,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罢了,老祖宗若是觉得不中听,您可以当我没说。”

凤来冷哼了一声。

苏风暖看着她,郑重地道,“老祖宗,我们回京吧!”

凤来摇头,“不行。”

苏风暖无言,“那您待在这里做什么呢?湘郡王有四十万兵马,您对付湘郡王,没有那么轻而易举。再说,湘郡王与您也算是有亲缘关系吧?先皇的一位太妃,也就是凤老爷子的妹妹,出身凤阳镖局,她与晋王有了瓜葛,生下的孩子,悄悄送去了湘郡王府,就是如今的湘郡王。”

凤来怒道,“我早已经不算是凤家的人了,再说他连亲舅舅都扣押在东境,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就算对付他,又如何?”

苏风暖道,“你说这话,对于如今的您来说,也是诚然有道理的。可是上一辈子呢,您出身在凤阳镖局,长在望帝山,那一世,就未曾想过恩情和亏欠吗?一个是生养您的家族,一个是培养您的师门,一个是您自小离家再未归,一个是被您背弃了自我放逐。”

凤来脸色变幻,眸光有些晦涩汹涌。

苏风暖看着她,自从她挟持她之后,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处在挣扎之中。她不明白她欠萧贤妃的恩情有多大,才让她如此执着地把这份欠着的情分还了,对大皇子唯命是从。但隐约能猜到,应是性命攸关之事。

她叹了口气,“老祖宗,要不然,您杀了我好了。”

凤来瞬间沉下脸,“你想死?”

苏风暖道,“是啊,跟着您,每日都没滋没味的,不如死了算了。”

凤来怒道,“你少激将我,你当我真不会杀你吗?”

苏风暖脖子一横,“那您杀好了。”

凤来见她一副豁出去求死的模样,脸色分外难看,片刻后,她抬步走近她,身上带着强烈的杀气。

苏风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她走来。

叶睿在外面听到屋内的动静,顷刻间窜进了屋,将苏风暖推在一旁,护在她身前,紧张地盯着凤来,怒道,“你要干什么?”

凤来挥手打开了叶睿。

叶睿抵抗不过,被凤来顷刻间掀了出去,打在了不远处墙上,一时受不住,猛地吐了一口血,但还要挣扎着过来。

苏风暖顿时怒喝,“你站那别动,不准过来。”

她这一声怒喝,带着十足凌厉的味道,叶睿从没见过她如此疾言厉色,一时怔住了。

苏风暖冷静地看着走到她面前的凤来,梗着脖子道,“老祖宗,要杀您就痛快点儿,要是不杀,您就干脆随我回京。”

凤来杀气四溢,一双眸子盯着苏风暖的脸,杀意已经快染满了眼眸。

叶睿嘴角流着鲜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凤来,但还是听了苏风暖的话,没过去再阻挡。

刘焱和他的护卫们听到动静,都冲来了这间房间。

刘焱惊呼,“苏姐姐!叶睿哥哥!”

苏风暖见他要冲进来,当即厉声道,“你也待在那里,不准过来。”

刘焱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能感觉到屋中弥漫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杀气,他听了苏风暖的话,立即在门口停住了脚步,紧张地看着屋中的凤来和苏风暖。

苏风暖保持着早先的姿势,倚靠着桌案站着,桌案上摆着香炉,她烧完信函,便就那样随意地站着,直到与凤来说了一番话,到如今她走来,立在她面前,她都没挪地方。

太过冷静,似乎一阵大风来都刮不走她一般。

凤来慢慢地对她抬起手,那手势,对准的就是她的天灵盖,她还依旧一动不动,凤来的手一寸寸向下,在快要贴近她天灵盖时,叶睿的拳头攥紧,刘焱的心跳似乎跟着停了。苏风暖依旧面色不改,一如寻常。

杀与被杀只见,似乎有无声的气流在流窜奔腾。

过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凤来忽然撤回手,背转过身,收了杀气,怒道,“你几日前说与我打赌,让叶裳与大皇子各自去斗,你不调兵助他,我不管,如今短短时日,便说话不算数了吗?你师傅教过你做人说话可要算数?”

叶睿见凤来撤手,顿时松了一口气,靠着墙蹲下了身子。

刘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觉得后背都湿透了。

在凤来这样强大的压力下,他们距离得远都顶不住,偏偏苏风暖与他近在咫尺,却纹丝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

凤来明明是要杀人的人,反而在气势上,却是不及苏风暖这个被杀之人。

苏风暖不答凤来的话,抬步走到叶睿身边,对他温声道,“将手给我。”

叶睿乖乖地伸出手。

苏风暖给他把脉,发现他手腕都是凉汗,他显然受伤不轻,但她知道比起当初凤来给叶裳的那一掌,如今她给叶睿的这一掌已经手下留情了,她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瓶,倒出三颗药丸,递给叶睿,对他道,“你先服下这个,慢慢地运功调息,稍后我给你开个方子,吃几日汤药,便会好了。”

叶睿点点头,将苏风暖给她的三颗药丸吞下了肚。

凤来看着苏风暖,怒道,“我问你话呢?”

苏风暖直起身,看着凤来,“老祖宗舍不得杀我吗?那就对不住了,我不陪您待在这湘南城了。您自己待着吧!早先我与您打赌立约没错,但那时,北周没有撕毁两国议和协议兴兵,只是大皇子和叶裳两人斗法,但如今形势不同了。国为重,个人为轻。比起北周撕毁条约言而无信兴兵来说,我说话不算数似乎也没什么。”

风来怒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说话不算数。”

苏风暖看着她,淡漠道,“老祖宗好没道理。”

凤来道,“我不管北周和南齐国政如何,但你既然与我立下赌约,必须要遵从。说了你不调用兵符,不调天下兵马,那么,便不能调用。”

苏风暖看着凤来,忽然一笑。

凤来怒道,“你笑什么?”

苏风暖伸手入怀,拿出兵符,随意地扔给她,“不就是一个兵符吗?老祖宗想要,我给您就是了,你我的赌约,无非是因为这兵符。我如今将兵符给你,赌约也就清了。如何?”

凤来突然接到兵符,怔了一下,低头一看,果然是兵符。

兵符造不得假。

她看着苏风暖,一时间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苏风暖对她道,“在我看来,个人恩怨与家国大事儿,还是不混为一谈的好。老祖宗欠萧贤妃的是什么人情债?连家国都不顾了?还是您觉得,您在鬼山派生活多年,成北周的人了?”

凤来不语。

苏风暖叹气,“老祖宗就没想过查一查我师父的死因吗?上次我已经与您说过了,我师父不是死于天命大限,是有人对他下了杀手。而对他下杀手的那个人,定然是习得望帝山的功法,且与我师父关系十分密切之人。我以前怀疑林客,发现不是,后来怀疑望帝山的三围师祖和几位师叔中的一人,后来发现也不是,我又怀疑您,发现还不是。那么,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能让我师父即便被他害死,都不说其名字和原因?也不对我留下只言片语让我去查?”

凤来脸色忽然十分的幽寂,木声道,“查与不查,人也已经死了。”

苏风暖道,“人是死了没错,但总要弄清楚原因,有人杀了人,总不能因为别人不知,就心安理得地活着。”

凤来默了片刻,道,“总之,我不与你回京城,你师父的死因,我也不会去查,已经尘归尘,土归土,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兵符我扣下,我也不会杀你,要回京城你自己回吧!”

苏风暖见她松口,心底隐隐地松了一口气,道,“老祖宗扣了我兵符,放了我,这也是一笔两清的买卖。他日老祖宗去京城之时,但愿您已经想通了。人情债,不足以与国之大义一较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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