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里的大雪纷飞像是她这辈子无尽的噩梦,她抱着那具身体,感受着他的温度在自己的怀里一点点消散。
他说:“阿薇,不要哭,要好好活下去。
她的这一生总在经受着生离死别,十年前是父兄,兄长临走前也是拉着他的手,告诉她,“阿薇,不要哭,要好好活下去。”
十年后又是裴容之。
他们都在告诉她要好好活下去,可是活着太难了。
宋微很快擦干净了脸上的泪,对着卢月轻轻笑了笑。
“公主放心,我没事。”
她是镇守边关的将军,即便有天大的事她也会好好活着的。
碗里的面已经快要冷了,宋微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最后整个碗里连一口汤汁都不剩。
卢月静静看着她。
“宋微,同为女子,我很佩服你。”
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宋微起身将碗放进锅中早就温好的热水里,闻言抬头看她一眼。
“其实我也很佩服公主。”
卢月忽然想起她上次说的话,哑然失笑,“佩服我四五岁起就在京中横行霸道?”
宋微没有笑,她半弯着腰,袖子挽起,昏黄的灯火映照出她细软的睫,她正在慢慢清洗手里的碗,整个人与平日铁甲着身时的冷厉截然不同,这个时候的她浑身都透着温和。
“公主身上有大义。”
卢月很不想承认她对自己这样高的赞扬。
“我上次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什么家国社稷,其实是因为我没的选。”
宋微洗干净了碗,将它们一一摆放到原位,然后回头静静看着卢月。
“公主有的选。”她脸上透着一股笃定,“那个徐阶不是喜欢公主吗?你们完全可以不再回来的。”
卢月像是被她的话给烫到了,“你……别胡说。”
“我有没有在胡说,公主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吗?一个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将公主救回来的人,公主敢说自己对此人一点想法也没有?”
卢月不知是被她的目光看的还是怎么心里忽然一阵慌乱无措,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时间不早了,这也收拾完了,我们回去吧。”
宋微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走吧。”
一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冷风吹的人不由只打激灵,卢月连忙裹紧了身上的衣衫。
目光微瞥间,却发现身边的宋微神色依旧,好像丝毫察觉不到冷一样。
“我在边关呆了十年,早已经习惯了。”
常年战场杀敌,她十分敏锐,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卢月的目光。
两人沿着回廊,绕过一个拐角,四下无人,宋微忽然开口道:“徐阶拼死救公主回来这一点不可否认很令人感动,但我必须要提醒公主。”
宋微忽然站定,卢月疑惑回头看她,檐下灯火昏黄,宋微的眼底一片复杂。
“这个人绝不像表面这么简单。一个承德十八年的三甲进士,竟然在吏部主事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六年,说出来真是难以置信。而一个能从武功、人数,远高于他的人的手里顺利救出人的,这样的智谋与胆识,此人又岂是庸俗之辈。”
卢月想起徐阶对她说过的自己不在乎功名。
宋微却像是看透了她一样,“别说他不在乎功名,徐阶的祖籍在甘州,他早年父母双亡,家里日子过的很苦,后来上京后才考得功名。”
卢月知道甘州,也靠近边关,和鄞州一带一样,贫瘠荒凉。
难道徐阶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
卢月不由蹙紧了眉,可是他们的相遇只是一个意外,而且他还救过她好几次。
“公主不必多想,马上你就要前往梁国,而徐阶还是我南朝人,我只是不放心,劝公主趁着陷的还不深的时候及时抽身。”
卢月微笑道:“宋将军多虑了,我马上就要嫁与梁国二皇子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如此便好。”
宋微继续往前走。
卢月的房间在后院二楼,而宋微的就在前面,两人在大厅分别。
卢月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发现宋微还站在大厅中央,大厅内没有燃灯,光线很昏暗,看不清楚她脸上神情。
但她的侧影在空**的大厅里显得单薄羸弱,这还是那个上马杀敌的将军吗?
“宋将军。”
两人隔着老远,宋微转头看向她。
“保重身体。”
然后她转身上了二楼。
大厅里的炉子还燃着火,火焰跳跃,映照出周围一片红彤彤的。
宋微身子不由自主往炉边走去。
边上还摆着两张凳子,就像上次一样,可是这一次桌子上没有那个醉酒装睡的人。
她笑了笑,然后在凳子上坐下。
炉火很温暖,将她半个身子都烤的滚烫,她慢慢弯下身子,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腿,将脸颊枕在了膝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走马灯般,想起的一点一滴都是有关于他的。
这儿可真是个温暖的地方啊。
宋微在这片温暖里慢慢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她还是十五六岁无忧无虑的模样。
春日的阳光正好,天空挂着几片祥云,她从后院的墙头上翻了下来,爹爹和哥哥都不再,但是家里的嬷嬷却是个顶个的烦人。
每当她想出去他们就追在她身边念叨,什么姑娘今年已经及笄了,不该再在外面抛头露面的,这样不成体统。
她都要被这些人给烦死了,父兄都没这么管过她呢。
她从墙头上跳了下去,结果好巧不巧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裴容之被突然从墙头的人给撞在了地上,宋微趴在他身上,而他就成了她的肉盾。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裴容之实在受不了了。
“阿薇,快点从我身上下来。”
宋微慌忙站了起来,裴容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脸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她院子里的嬷嬷带着丫头赶了出来。
她吓得当即一把拉起身边的人,慌忙往前跑。
那天的风很轻爽,他们在宋府的后巷狂奔,身后的嬷嬷追的气喘吁吁。
“小姐。”
呼喊声最后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