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云 (十一 下)
什么,众人齐齐扭头,看向张松龄的目光里充满了失望,先前方棺材满嘴跑舌头也就算了,毕竟他是个政工干部,沒有独立指挥作战的经验,而你张胖子却是一仗仗打到游击队长位置上的军事主官,怎么能也跟他一起闭着眼睛信口开河,。
然而张松龄接下來的话,却令大伙不得不收起失望,重新考虑自己先前的想法,“日本鬼子缺乏打败仗的经验。”根本不在乎众人刀子般的目光,小黑胖子笑了笑,圆圆的面孔上写满自信,“他们根本输不起,刚刚在五原那边吃了亏,就急着要从咱们身上捞回來,所以在调遣森川联队东进的同时,肯定会命令川田大队全力配合,而川田国昭先前已经输给过咱们一次,最近又长时间毫无建树,如果这次他依旧无法完成任务的话”
“那他的大队长恐怕就做到头了,弄不好上军事法庭都有可能!”骑兵营长邵雍最近跟张松龄共事的时间最长,也最能了解他的想法,拍了一下巴掌,大声附和。
“倒也是”众军官互相看了看,议论纷纷,输了一次诺门罕战役,关东军的总司令和总参谋长就双双被撤职,连带着倒霉的还有一大堆中高级将领,紧跟着又输给了实力远不及他们的北路军,小鬼子肯定有一堆人都前程难保,如果川田国昭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敢像前一段时间那样消极避战的话,一旦让九十三团平安脱身,恐怕他就要被新帐老账一起算了。
“所以,我建议咱们的下一步作战计划,立足于川田国昭一定会追上來,并且追得非常心急的基础上。”张松龄冲大伙笑了笑,继续补充,“而匆匆赶过來的森川联队,并沒有足够的手段,随时确认咱们的所在位置和下一步动向”
“哎呀,你就直接说,咱们怎么给川田国昭挖坑就是了,我的小爷。”团长老祁听得心急,挥了挥手,大声催促,比起手下的几个营长,他对张松龄的能力更有信心,也愿意暂时将指挥权借给对方,毕竟张松龄以往的战绩都在那摆着,如果他还在国民党这边的话,级别恐怕早就不是一个团长了,把指挥权暂借给他也沒什么好丢人。
“如果咱们明天早晨就拔营向南撤的话,眼下最好走的道路,就是这条”张松龄笑着冲老祁点点头,拿起铅笔,在地图上长长地拉了一条斜线,他的大部分本事,都來自二十六路军特务团长老苟的言传身教,而整个老二十六路上下,就沒有被动挨打的传统,任何情况下都想着反咬一口,哪怕周围四面八方全是敌军,也不会将后背卖给他们。
众人的目光立刻都被小胖子的动作吸引了过去,随着他手中的铅笔慢慢向下,一寸,两寸,三寸,忽然间,铅笔在某条季节河边位置停顿了一下,刹那间,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仿佛夜空里的星星。
有道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张松龄的作战风格虽然与九十三团的老传统大不相同,但他那险中求活,绝不放弃任何反咬机会的思维方式,也给了在座众人很大的启发,当即,大伙顺着他提出的主线,很快就制定出一个非常完整的作战方案,并且立刻布置了下去,随时准备付诸实施。
时间在忙碌中匆匆而逝,一转眼功夫,天就亮了,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收拾行李,合兵一路,吃完早饭之后,立刻拔营向南,只一个上午功夫,就跑出了四十多里,将先前跟自己隔着一道山梁泡了将近小半个月蘑菇的川田大队,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头。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不可能瞒得过侦察兵的眼睛,很快,川田国昭就得到了对手已经主动撤离的消息,想都沒想,便大声命令道:“追,立刻追上去缠住他们,绝不能就这样让他们逃掉,给犬养中队、大山中队和三浦中队发电报,要求他们赶紧靠过來,随时准备跟咱们并肩战斗,还有兴安军那三个旅,如果他们再敢拖拖拉拉,我不会介意替他们的长官执行军法。”
“嗨依。”几个鬼子中队长们齐声答应,小跑着下去执行命令了,看看周围已经沒有其他耳朵,作战参谋白川四郎悄悄凑上前,低声提醒道:“川田君,咱们是不是再等等,多花点儿时间核实了敌军去向再做行动,对方的实力并不在咱们之下,哲里木盟來的那三个驻屯中队,又全是一线部队淘汰下來的废物”
“白川君,你的想法我知道,并且我也同样有此担心。”川田国昭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但是,咱们真的还有其他选择么,酒井将军那份电报你看到了,关东军总部那边的斥责电报,你也是亲眼所见。”
“呼,,。”白川四郎无可奈何地叹气,单纯从军事角度,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现在就动身追赶敌军的,古典兵法有云,归师勿遏!即便川田大队能缠住九十三团,付出的代价也会相当巨大,弄不好,被对方拼个玉石俱焚都有可能,然而,天底下根本不存在纯粹的军事角度,现实正如川田国昭所说,他们已经沒有选择了,关东军总部对川田大队先前的败绩,非常不满,而五原战役的失利,又正愁找不到足够的替罪羊。
“白川长官那边,还请白川君多加联系。”见自己的作战参谋满脸沮丧,川田国昭强打起精神,低声补充,“至于眼下这场追击战,我会尽量小心,森川联队顶多还有两天时间就能赶过來,九十三团沒有太多时间耽搁。”
“放一个中队做前锋,实在不行,就断臂求生。”白川四郎先点点头,然后继续替对方出谋划策,“咱们只要尽力了,能给上头一个交代就行,不必拘泥于一时成败,我家长辈那边,我会继续催促他们,给你提供充足的支持。”
“多谢白川君。”川田国昭向对方鞠了一个躬,然后开始动手收拾自己桌案上的鸡零狗碎儿,一直等在门口沒敢进來的勤务兵们见状,也赶紧小跑着上前,帮助两位长官一起张罗,大约在二十几分钟之后,所有重要物品都被装上了汽车,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互相看了看,各自装出一幅镇定自若模样,并肩出门,跳上了各自的军官指挥车。
“的、的、的。”侦察兵和通讯兵跳上了从蒙古贵族家里“征用”來的战马,第一波出发,接下來,是担任前锋职责的第一中队,以每个小分队为单位,乘坐三匹马拉动的橡胶**马车,“轰隆隆”向前行进,马蹄和车轮搅起的烟尘有数丈高,遮天蔽日。
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两人的指挥车则跟在第一中队后大约五百米处,由司机小心地控制着速度,周围还有一个小队的骑马步兵提供给护卫,以防遭到中国神枪手的刺杀,在以往的战斗中,张胖子、入云龙和小列昂等人的枪法,可是给川田国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因此,他宁可被烟尘呛得不断咳嗽,也绝不准许指挥车附近出现防御漏洞。
其他三个中队的小鬼子,就沒有战马或者马车代步了,特别是第四中队,也就是川田国昭上任之前,就遗留在黑石寨内的那支残兵,甚至连军官都混不上坐骑,只能板着张叫驴脸,气喘吁吁地跟普通士兵一道行军,沒办法,谁叫他们是前任留下來的,并且战斗力也排在整个川田大队最末呢,按照大日本帝国传统,这样的队伍,到哪都不会受待见,所以也怪不得川田国昭对他们另眼相看。
前一段时间在黑石寨附近的那场败绩,给整个川田大队的所带來的影响至今尚未完全化解,因此四个中队都不是满编,并且底层士兵心里也鼓不起什么求战**,在鬼子军官的动员与斥骂声中,他们拖拖拉拉向前行军,追了整整一个白天,非但沒有咬住九十三团的尾巴,并且将彼此之间的距离,从四十多华里,扩大到了六十余华里,差点儿就失去了对方的影子。
“第一中队,到前方那个山丘顶上扎营,辎重队,向后撤两公里扎营,第四中队负责保护辎重队,其他两个中队和大队部,原地扎营休息。”见手下鬼子兵们已经累得半死不活,川田国昭只好下令队伍停住脚步,为了稳妥起见,他刻意将麾下四个中队,分头驻扎在三处不同地点,每两个营地之间,都留着两公里左右距离,以防受九十三团半夜突然杀个回马枪,连撤退都來不及。
见自家长官如此布置,鬼子兵们也是疑神疑鬼,整整一个晚上都沒睡安稳,每当听见风吹草动,就立刻抱着枪朝帐篷外跑,冲着黑暗处一通乱打,好不容易熬到天光大亮,猜测中的偷袭居然沒有发生,而从川田国昭本人往下,每名鬼子都熬得两眼通红。
唯一令他们感到欣慰的是,九十三团夜里也停下來休息了,并沒有摸着黑赶路,这样,川田大队还存在将对方缠住的可能,吃过早饭之后,通过电台联络了几支友军,确认他们距离自己都不算太远,川田国昭想了想,下令继续追击。
接下來又是一天毫无意义的疲劳行军,双方之间的距离依旧在继续增大,夜晚扎营的时候,川田国昭依旧加着一百二十个小心,坚决不给对手可乘之机,待到天亮,再度强打精神气,紧追不舍。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回,他们的努力终于起到了一点效果,大约到了中午的时候,前方探路的侦察小队派专人回來报告,九十三团被一条季节河挡住了去路,正在试图在河面上架设浮桥。
“原來的桥呢,,我记得原來河道上有座木桥,他们为什么不从木桥上走,。”白川四郎一听,就立刻警觉了起來,拉住侦察兵的马缰,大声追问。
“季节,季节不同。”侦察兵愣了愣,喘着粗气回应,“前面是一条季节河,咱们上次通过时是冬天枯水期,木桥能用,现在,现在是春汛期间,河面扩大的足足三倍,原來那,那座木桥,现在跑到河中央去了。”
“天照大神保佑。”川田国昭兴奋地从指挥车上跳下來,一蹦老高,“架浮桥,架浮桥,我看他们还有多少时间挥霍,通信小队,赶紧呼叫森川大佐,告诉他九十三团目前的位置,一中队,给我立刻靠上去,骚扰他们,不让他们将浮桥架起來,其余各中队,给我向前追。”
“是。”眼见着胜利在望,鬼子兵们也都兴奋了起來,齐声答应着,分头去执行命令,作战参谋白川四郎犹豫一下,也从指挥车上跳下來,徒步走向川田国昭,“川田君,小心有诈,那个张胖子,最喜欢耍弄阴谋诡计。”
“我知道,我防备着呢。”川田国昭点点头,满脸自信,“等追到和他们相距五公里远的位置,我立刻将队伍停下來,修建工事,他不进攻,咱们就不断派人前去骚扰,如果他掉头回來进攻,咱们能守就守,不能守立刻大步后撤,我就不信他还敢追过來。”
“尽量小心些,时间在咱们这边。”见川田国昭并沒有被复仇的**冲昏头脑,白川四郎点点头,笑着叮嘱。
“当然,不急在这一两天。”川田国昭笑着回应,重新跳上指挥车,督促着队伍加快推进速度,途中不断向侦查小队发出命令,要求他们扩大搜索范围,以防中了敌军埋伏,侦查小队被指使得鸡飞狗跳,筋疲力尽,不过带回來的全都是好消息,急着摆脱追兵的九十三团居然沒有顾得上在周围布置埋伏,甚至连疑兵之计都沒想起來去使。
眼看着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二十华里,川田国昭激动心脏狂跳,站在指挥车上,冲着周围的人大声命令,“第一中队,继续骚扰敌军,辎重队和第四中队放慢脚步,跟在队伍最后,其他两个中队,靠过去,抢占前面那个丘陵,修建机枪”
“轰。”一记霹雳般的爆炸声,将他的命令压回了喉咙里,紧跟着,数枚零九式炮弹呼啸而至,砸在他的指挥车附近,将周围的护卫小队炸了个人仰马翻。
“嘎吱吱。”指挥车瞬间熄了火,小鬼子汽车的质量和他们的坦克一样差,连炮弹余波的冲击都经受不起。
“保护长官,。”护卫小队的小队长三井正义从马背纵身而下,三步并作两步扑到熄火的指挥车前,抱起川田国昭,大步向后跑去。
“放开我,放开我,我需要指挥战斗。”川田国昭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声命令,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九十三团居然还敢把火炮从马车上卸下來反击,他们不要命了么,森川联队马上就要追过來,将他们碎尸万段。
“炮击,炮击,必须先跑到炮击区之外。”三井正义用力紧了紧胳膊,声嘶力竭地提醒。
九十三团配备了四门苏制山炮,威力巨大,但是相对笨重,一经展开,就很难随时移动,川田国昭心里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挣扎了几下无果后,便放弃了继续装英雄,双手抱住三井正义的肩膀,回过头向后大喊,“來人,來人,命令第一中队断后,其他中队迅速后撤,与中国人脱离接触,不要慌,不要慌,他们不敢追。”
“他们已经追上來了,长官。”一名满脸是血的鬼子中尉,气急败坏地提醒,川田国昭微微一愣,凝神再看,果然在炮弹炸起的烟尘背后,看到潮水般淡蓝色军装,整个九十三团在山炮的掩护下,掉头杀了回來,他派出执行骚扰任务的第一中队根本抵挡不住,被打得节节败退,跟九十三团还有很远距离的第二,第三中队得不到他的及时指挥,乱成了两锅糊涂粥,一部分胆大的士兵原地寻找隐蔽物,准备阻击敌军,另外一部分,则抱着各自的武器,踉踉跄跄加入了后撤队伍。
“停下來,边战边退,这样乱跑,谁都走不了。”川田国昭大急,两只眼睛瞪得都流出了血來,“停住,停住,不准乱跑,二中队,二中队原地阻击,三中队,三中队后撤两公里,然后挖掘野战工事,接应二中队,森川联队,森川联队马上就要到了,时间,时间在咱们这边。”
“轰。”又是一声剧烈的爆炸,将他的命令彻底吞沒,这回是在他逃命的方向,川田国昭拧过头,手按住三井正义的肩膀,极目远眺,只见数枚苏制零九式山炮弹头掠过自己的头顶,连续砸在仓惶撤退的辎重队当中,将一辆汽车和周围的数辆马车直接拆成了零件儿,而更远的地方,数以百计的骑兵从草原与天空的相接处冲了出來,每个人手中都拎着一把马刀,寒光四射,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