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歌 殉
原来赵国之所以攻占了易守难攻的函谷关,皆因了陆侯王夜聿。
好一个斯文败类!
蛇妖想起以往去藏书殿看书时,翻到了夜凛年少时写给夜聿的信件,夜聿彼时刚去边疆,对夜凛还有对兄长一般的心思。
而今来看,兴许太后当年任由先帝将夜聿贬去边疆,便是存了让夜聿夺取江山的打算,而对夜凛的“疼爱”,不过是温水煮青蛙,让夜凛在安乐里丧失敏锐的心思。
然而蛇妖不知,她由来不懂这皇宫中人心险恶。
外界的混乱一丝一毫都没能传进华章殿,蛇妖的生活当属现下陈国最闲适的了,除了有一些担心夜凛之外。
藏书殿几乎被蛇妖看了个遍,连夜凛年少时写的几篇日志也看了,其中有一篇惹得蛇妖独自在尘埃飞扬的殿里笑得力竭。
原来是夜凛自小就是一副清冷模样,连教他习文练字的太傅也让他多笑一些,可是小小的夜凛竟然写了个几千字的长篇,大论自己面色如此的理由,逗得太傅用朱笔在末尾写了句,“太子说得甚是有理”!
蛇妖想着小小的夜凛脸色严肃的等候太傅批阅的模样,忍不住又接着笑了下去。
笑声终于截止,蛇妖抬眸去望窗外,透过藏书殿的窗正巧看见御花园的那几株凤棠。
是了,夜凛从来就不怎么笑,面色向来清冷,唯有与蛇妖作伴时,常常是眼带温柔。虽也有几次是气急了,也就瞪她,不言语,想想要是别人,他恐怕早就将人杀了……
蛇妖望着凤棠望到黄昏,暮色四合,秀儿来唤她。
收拾好了往殿外走,却瞧见一处角落存了一口箱子,挺大的蛇妖以往却没见过。
“那是什么,何时放置在那里的?”
“皇上吩咐搬过来的,说是无用的东西,叫我们都不要去动。”
“无用的……”蛇妖念了一遍,人早已走了过去。
箱子上虽然锁住了,但毕竟拦不住蛇妖,双指并拢虚画一记,“啪嗒”一声锁便开了。
“阿……”秀儿似要唤蛇妖,被蛇妖阻止了。
秀儿帮着蛇妖揭开盖子,入眼便是红,透彻人心的红,如嫁衣。
是嫁衣。
蛇妖拿出那顶凤冠,光泽柔润的珍珠镶嵌,眉额中央一颗夜明珠散发出皎洁的光芒。秀儿抖开了衣物,蛇妖怔在当场。
那身嫁衣,被蛇妖带回了华章殿,从此便像一个噩梦,致使蛇妖不能醒转,不能睡去……
终于有一日,蛇妖勉强睡去,却又恐慌着醒来,秀儿上前递了杯压惊茶水,蛇妖也没接。
梦里,蛇妖身穿那身凤冠霞帔,望着远远朝她走来的夜凛,心里本来欢喜。然而下一刻,夜凛的发白得迅疾,似乎从发端至发尾也不过一步。蛇妖惶惑,却又听夜凛说,“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阿棠,我不要再见你……”然后淬了毒的箭,从四面八方飞驰而来,偏偏都躲开了蛇妖,尽穿进了夜凛体内……然而,夜凛却笑了,他说,“我放过你了……我,终于放过你了,开……心么?”
蛇妖终于知道,兴许血煞本就是为了人与妖能够永远互相在彼此眼中存在而存在的。在勤政殿中,夜凛什么都听见了,看见了,却什么也没做,假装不知。
而今,他死了,是万箭穿心而死。
过了几日,夜聿已然入主皇宫,朝中大部分臣子竟都归顺了他。
后来蛇妖听宫人说起,原来是夜凛早就做好了无法回转的准备,给所有大臣都写了书信,书信则是他的死讯传来那日由暗卫分送去官员府中的。
他答应了夜聿将江山双手奉上,甚而为全天下子民做了最好的安排,却独独没有告诉蛇妖,没了他,她该怎样存活。
他避开了她,他不想与她再有任何关联……
而蛇妖体内,血煞慢慢碎掉,牵扯血肉疼得死去活来。
他们,再无任何瓜葛,唯一的维系也扯断。
秀儿告诉蛇妖,那身嫁衣是皇帝为她请人特制的,希望蛇妖能做他的皇后。
此后,千般万般愁苦欢欣,红尘里来烈火中去,却都无甚纠葛。
血煞完全灰飞烟灭了,好像从未存在过。
有宫人在殿外起哄,说着夜凛是被妖精毁掉的,陈国差点亡了,幸好夜聿救了陈国……
蛇妖苦笑,让秀儿为她更衣,初次穿上了那绝美的凤冠霞帔,初点绛唇,初着胭脂……
似乎有人在唱,有人在唤:
凤棠凤棠起红妆,
凤棠凤棠莫思量,
凤棠凤棠归故乡……
初登城楼,在皇城之上俯视这家国天下,他的家国天下。
灰暗色的城墙上,站着她,眉眼含笑,竟美得胜似仙人。
夜聿在城墙之下,蛇妖第一次见他。
和那人长得一点也不相似,眉目太凌厉,眼眸闪着让人恶心的光芒,一身紫色的华服虽然高贵却落入俗套。
赵易舒拾阶而上,手中端着一套酒具。
“夜聿声势浩大,皇城里不归顺他的都已经黄泉去了,说你是妖后该死,我也无能为力……”他终于站定在她面前。
“我不怪你,你向来都是最在意仕途。”
赵易舒倒了两杯酒,举给蛇妖和秀儿。
“我以往都输于他,但现下,他已经死了,我终算赢了一次……”
蛇妖心肝一颤,却笑得更肆意。
“他就算死了都未曾逊色你,只是输在了我爱你更甚而已,不过而今,人都死了,尘归尘,土归土,他也不在意了……”
“临死前莫在说这些哄人的谎话了,你会爱我,谁信?”
蛇妖胸中钝痛,却还笑着,笑到眼泪溢出眼眶,笑到声嘶力竭,笑到想若是能把昨日变成了今朝!
“赵易舒,你混蛋!”骂声传出,蛇妖已饮尽了杯中鸩酒。
赵易舒的手在虚空中抓了一把。
秀儿扶着蛇妖,也饮下了酒。
蛇妖回身再望一眼这天下,连带着秀儿纵身一跃。
这山河社稷不再属于你,我为你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