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龙游朝歌凤离岐山(三十四)
伯邑考没想到狗皇帝会忽然对自己说出这番类似“示爱”的话来,不由得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努力想要看出他眼底是否带有戏谑,但只看见他眼带笑意似是意味深长,却是难以捉摸到底。
也不知是不是被这深邃的眼神给**了,伯邑考竟有了一股冲动,想要探究一番这个男人真正的心思,不禁破口而出道:“陛下请恕臣子无知,陛下虽说是为实现当初诺言才特别要求臣子不以君臣之礼相待,但是伯邑考认为礼制于国之重要甚于律法,陛□为万民之首实在不该为了这等理由就率性而为,轻易地使礼制威信受损!”
他淡淡地撇开眼看向他处,说道:“臣子亦认为人与人之间唯有相互尊重才能真心相交,而唯有依循礼制规矩去对待对方,才不会冒犯对方,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诚意与尊重,陛下可赞同臣子这番话?”
纣皇见他神情严肃静穆,不仅不以为恼,反而兴致勃勃.起来,与他交谈道:“朕对邑考这番言论十分赞同,但朕始终觉得一个喜欢屈膝向人低头的人,根本毫无尊严、骨气可言——一个不懂得自尊自重的人又如何能教别人,尤其是上位者尊重他、亲近他?而他那些囿于礼仪才作出的言语举止在旁人眼中未免有做作、虚假之嫌,对方如何还能相信他有着一副赤诚无欺的心肠?”
伯邑考一向对礼制十分推崇,此时听到纣皇的这番言论,只觉得五雷轰顶、一派胡言!伯邑考难以信服之下,立即义正言辞地反驳道:“陛下此言差矣,就以朝堂中众位大人为例,他们每日上朝见到陛下无不依足臣子的规矩,对陛下三叩九拜、顶礼膜拜,以陛下刚刚之言难道他们都是包藏祸心的奸臣贼子吗?”
因为纣皇这番歪理实在太颠覆,让伯邑考感到非常的不适应与愤怒,因此他神情严肃地说完这些话后便气得抿起了嘴唇,连眼睛都瞪得圆圆的,只直勾勾地瞧着纣皇,等着看他要如何诡辩过去!
哪知纣皇根本就没有为自家臣子辩白一句的打算,反而因为伯邑考的这番话眼前顿时一亮,继而一脸欣慰地张开双臂就想将他抱在怀中。伯邑考见这狗皇帝要抱自己顿时紧张不已——昨日在浴汤中被狗皇帝戏弄了一夜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伯邑考哪里就能没一点反应?因此纣皇刚向他跨出一步,他便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立即向后退去,一脸警惕地盯着纣皇,想要左右而言他道:“臣子的疑问,陛下还未回答!”
纣皇才不将他这一点小小的挣扎放在眼底,只笑着伸出长臂,便将还在向后退去的西岐世子一下子拉到了自己怀中。然后这昏君便欢喜不已地将自己的脸迈进了西岐世子的肩头上嗅了嗅,并且开心地说道:“朕才不会为他们解释,朕相信邑考的判断——邑考难得表露爱意,提醒于朕,朕怎能辜负了卿的美意?从这一刻起朕会时时提防这些不诚之人所包藏的祸心!只是朕一直以为邑考心中是不喜欢朕的,而今看来却非是如此。邑考对朕的担忧真是叫朕欢喜不已、感动不已;邑考对朕的一片真心,朕已经收到,并且会将它一直放在心中,绝不将它丢失了!”
伯邑考怎能想到狗皇帝会这般解读自己刚刚的话语?登时瞠目结舌,暗恼不已,唯恐这狗皇帝真的以为自己与他是两情相悦,进而变本加厉地压榨自己,若真那样岂不叫他哭死?
伯邑考唯恐这狗皇帝想当然地将两人定位成真心相爱的情侣,急忙开口解释并非如此!谁知他才刚一张口,狗皇帝立即在他后腰上拍了一下,冷冷道:“伯邑考你说什么非是如此?难道当初答应做朕的情人的话是作假,专门用来愚弄朕的吗?”说罢便在他的颈子上咬了一口!
伯邑考吃痛,却是在纣皇的冷声质问中迅速安静了下来,过了半响才咬住唇瓣轻声回道:“臣子……不曾……臣子都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了,陛下想要的也一并都给了陛下,陛下何以还要说臣子欺骗陛下?”
纣皇听罢轻声哼笑起来,松开手放了伯邑考,对他道:“所谓情人当以情字为先,方能成一对爱侣,大公子刚刚那番作为分明就是要固执地将朕拒绝在心外,只肯将身体交给朕,是与不是?“
纣皇的质问让伯邑考无言以对,他本就是被逼着才应承了狗皇帝,甚至自甘堕落做一个禁.脔困在这昏君后宫中,如女子般随时都要接受他的宠幸。伯邑考自认不会喜欢上一个暴君、昏君,如今能够对狗皇帝做到这种地步已是委屈至极、痛苦至极,狗皇帝若想再多,却是实在不能够再给了!
纣皇见他竟然真的一声不吭,默认了自己说法,虽然心底清楚这小子根本没有打心底接受自己,却是看到他这样还是很不高兴。他一不高兴便一定要叫别人更加不高兴!因此轻笑一声,戏谑道:“邑考刚刚还因为担忧朕被奸臣所害,特意陈上谏言,何以现在又变回娇羞的兔儿模样,连话也不肯说了?朕刚刚不过与你开玩笑,你莫要被朕吓到才好!”
伯邑考微微抬头,那纣皇却一把将他重新抱在怀里,贴在他耳边冷冷道:“朕非愚人,如何能辜负西岐世子这片爱护之情?正所谓投桃报李,朕既然接受了你的情谊,自然要还给你一份大礼。”
说罢他放开伯邑考,转身将桌上纸笔推到一边,重新取来一卷空白竹简打开,又将笔刀塞到伯邑考手中,对依旧一声不吭,却一脸诧异、怀疑的伯邑考笑了一下道:“西岐世子字体当真清秀入人,比朕的大臣们好看许多!今日朕正好有一份要传达天下所有诸侯的旨意,西岐世子便劳烦一二,替朕草拟如何?”
“陛下要做何旨意?”伯邑考看向手中精致的笔刀,出声问道,心中却隐隐有了不安,怕这道旨意非是为八百诸侯所拟,而是单纯冲西岐来的。
拿纣皇吟吟一笑道:“既然要你代拟圣旨,朕又如何能瞒过你?你且将朕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刻在竹简上就是!”说罢这狗皇帝可以咳嗽了一声,然后便字正腔圆地念了起来。伯邑考听到圣旨前半部分是这昏君为了推广新种粮食,竟然特赦天下免税三年,心中真是又惊讶又神奇,都不由得抬起眼来看向昏君,瞧瞧这人是不是被人掉包了,否则怎会突然向世人展现出这般仁义贤德的一面?
那无耻无知的狗皇帝见他来看自己,立即朝他眨了眨眼,刚刚那番冷酷、虚伪模样真是半分也找不着了!伯邑考从第一次见着狗皇帝就知道对方是一个喜怒无常之人,性情总是变换来去犹如天上浮云。自觉根本看不透他,因此只是撇了一下嘴,又低下头去,心里却在恼恨自己刚刚太过鲁莽,怎么就蠢笨地想要与这混蛋辩一辩道理?这混蛋岂是能够说得通道理的?他既然要罔顾礼制肆意而为,便让他去,自己何苦做个忠臣替朝歌的臣子直谏昏君?
伯邑考心里愤愤,手中笔刀却是一刻也不停顿。等到纣皇说要天下诸侯、世家都要免税五年时,伯邑考不由得一愣,暗道这狗皇帝果然不简单,他这样一折腾,可不就叫四方诸侯财政顿时吃紧?那有谋反之心的诸侯,例如他西岐在这五年里必然会受困于钱财,减缓了收集物资、扩充军备的速度!
他正这么想着,纣皇又让他拟出一旨,竟是前头一旨的延续,要天下诸侯都要遵从那道旨意,如有不从,便是罔顾民生,愧对他纣皇信任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将第二份圣旨拟定好,伯邑考看着自己刻下的那一排排文字,久久地发起愣来。直到纣皇在他耳边哼笑提醒了,伯邑考才陡然惊醒,抬起头来便向前一步,将纣皇的两只手腕牢牢地抓在手里,气愤地质问他道:“陛下分明说过只要伯邑考相从,陛下就绝不会主动迫害西岐的!”
纣皇故作一脸讶异地看着伯邑考,话语中却不乏耻笑道:“世子何以说出这番话来?朕何时迫害于你西岐了?”
伯邑考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双手,咬了咬牙,愤恨凄凉地控诉道:“陛下分明知道我西岐的野心,现在却将铲除异己的利器投入我父亲手中,陛下敢说这道旨意不是针对我西岐而来,故意引诱着我父亲将野心做大?真到那时,陛下就算出手镇压我西岐自然也是不违背当初对臣子的承诺的……”
这可怜的西岐世子说到最后却是不由得低下头去,又是气愤又是羞愧——想他一向尊敬爱戴自己的父亲,现在却要亲口将对方比作乱臣贼子,这份违背孝义的罪恶感如何教他承受?
纣皇反手拉住伯邑考的双手,让他依偎在自己胸前,而后抚摸着他柔顺的长发,轻笑道“你也知道朕使的不过是引诱之计,西岐反与不反主动权始终在你父亲手中——受这旨意引诱的诸侯何止西岐一方,想必到时候成立正义之师四处为朕征讨恶臣的人也非止你父亲一人。”
伯邑考听到此处立即身躯一震,而后微微地颤抖起来。他立即伸出双手将纣皇紧紧地抱住,像是受了恐惧的惊吓,现在只能依靠在这个暴君身上才能寻求慰藉。
纣皇轻轻地捏起一缕秀发把玩起来,嘴上却是调笑道:“你抱着朕是在示意朕,你要再次为了西岐为了你父亲的野心自荐枕席,陪朕一夜吗?”
伯邑考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起来,头也低得更加厉害。他将额头抵在纣皇的胸膛上,轻声道:“臣子没有这样想……”
纣皇便问道:“那你浑身发颤,是在害怕朕了?朕就这般可怕,叫你如此恐惧?”
“臣是怕陛下,但是臣子现在更怕父亲的野心。”伯邑考轻轻喘气道。而后他抬起头来,看向纣皇的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炙热得发红,似要将这一刻的纣皇放进眼底。
这年轻的西岐世子将纣皇看了许久,才轻声地仿佛害怕受到惊吓一般问道:“陛下,臣子心中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陛下,却是从来都不敢问出口。”
纣皇挑了挑眉,调笑道:“你现在敢了?”
“敢与不敢都无所谓了!”伯邑考说道,“陛下可否告诉臣子,这天下在陛下心中当真分文不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