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没有硝烟的战场(二十八)
姬昌万般没有想到有一日会被自己的儿子用剑抵着,尤其是这个儿子还是一向温润孝顺的伯邑考!
更是想不到,伯邑考竟然是为了纣皇这暴君来催逼自己这个父亲,强逼着自己跟他一同前往行宫,“探望”遭到刺杀的狗皇帝。
但见到伯邑考一脸冰冷,眼底隐隐散出一丝血光,哪见得过往柔和模样,反倒有几分暴君疯狂的模样!
年迈的姬昌从没见过伯邑考有过这般神情,不由得一愣,竟是被他凶狠模样惊吓住,只能被他挟持着去行宫见狗皇帝!
此时,那狗皇帝刚刚才被姬发与公子偈护送回来,正安置在寝宫里接受御七的治疗,自然不能接待下臣的求见!
当伯邑考带着姬昌来到行宫中,正与那守在寝宫门口的姬发撞了个正着。姬发为人机警非常,一见到自己父亲竟然也来了,立即明了过来,不由得大步冲向伯邑考,想要抓住他肩头质问他这是为何!
伯邑考此时却不想应付发怒的姬发,他见围堵在门口的众人俱是一副慌张神态,心境也渐渐由冷静变得紧张了起来。伯邑考转手叫来恶里龙与公子偈,要他二人将姬昌看管起来,而后才冷冷地扫过姬发一眼,冲到寝宫门前,却是也不得进入,被看守在门口的侍卫伸手挡住。
伯邑考也不愿去打扰御七医治纣皇,只得退在一旁,寻来随驾的恶里龙,问他纣皇究竟是怎么遭到行刺的。待他听完整了狗皇帝遇刺的全过程,不由得脸色发黑,暗道一声果真如此!
恰在此时,那御七终于推开宫门走了出来,却是在见到被公子偈紧紧看住的姬昌时不由得一愣,待见到原本守候在此的姬发人已不见,顿时皱紧了眉头。不待她发问,伯邑考已然上前,询问纣皇可有危险。御七却先不答,转而反问伯邑考那姬昌可是由他带来。伯邑考轻轻点了下头道:“西伯侯惊闻陛下遇刺,惶恐不已,因此拖着病体前来行宫亲自为陛下守护安全。”
御七立即明了,当即冷笑一声,道:“可惜陛下现下伤势过重,恐不能接见外人。”说罢,便冷漠地扭过头去,带着一众医官离开。
伯邑考见御七这般作态,知道对方对自己的贸然行动恼火不已,却是有苦说不出——他毕竟是周人,出生在岐山脚下,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族人受纣皇的阴谋被生生拖入战火之中?
他只希望早一步的二弟姬发不要误会自己的举动而冲动地领兵进攻行宫,叫自己的努力白费。
想到一旦姬发领兵围攻行宫,将引来的巨大灾难,伯邑考心头就止不住忐忑起来,另一方面他见御七已经离开,想必狗皇帝已经脱离危险,又想走入寝宫中,不料两边侍卫依旧不肯放行,执意将所有人都挡在了外面。
伯邑考做不出站在门口当着所有人面呼叫狗皇帝开门,没有办法,只好折回头,又去寻御七,向她探问狗皇帝究竟如何。却是这人原本就是一个嘴紧少话之人,现在又明显在生气,自然不肯多理会伯邑考!
她不仅不肯理会伯邑考,甚至气得连晚饭也不肯做给他吃,只叫人从厨房里取来一分饭菜给伯邑考送去就算了事。
由此可见这巫医今日当真被气得不轻。伯邑考看着面前色香味三分皆是清单的饭菜叹了一口气,却还是吃了下去。
下午时候,伯邑考又往寝宫中去了三次,却是全被侍卫挡住,只能无奈地退下。却说那寝宫大门,自从御七离开后边再没有打开过,连饭食都没有送过一次,显然内中人正处於昏迷状态,无法进食——伯邑考对此却是不信,他与这狗皇帝相处多时,如何不知道他虽然行事疯狂,却也谨慎万分,就连这次出宫巡游,也要等到两位皇子即将归来才肯启程!
将皇权看守得如此慎重的一个人,伯邑考如何能相信他在“奸妃”的唆使下误落了他们兄“妹”的圈套中?须知那九尾狐本就是纣皇手中棋子,它定下的圈套难道不就是狗皇帝的圈套?
何况狗皇帝身上所中之毒来自奠柏——这树伯邑考曾在宫中见过,虽然又毒又腐,但是御七早已研究出解读之法,哪里还能有现在这番凶险景况在?
只是这狗皇帝显然将自己与御七站在宫门前的对话听在了耳中,而且一定和御七一般正在生气,以致现在也不肯将他召入寝宫相谈。
伯邑考多次被侍卫拦阻,终于也泄了气,不再前往寝宫探望狗皇帝的伤势,只窝在偏殿里,摊开行宫四周的地形图来研究,而后叫来公子偈与恶里龙,吩咐他们如何布置兵力,以防万一周人来袭。
直到亥时四周里一片漆黑时,伯邑考才从偏殿里走了出来,慢慢地踱到寝宫门前,却见门神依旧守卫在前,虽不看他一眼,但只要他想要推门而入立即就会伸出手拦住他!
伯邑考看了那两个侍卫一眼,忽然伸脚在门上踢了一脚,虽然没有将门踢开却是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屋内的人就算真的睡着了也会被他惊醒!
因为伯邑考这一脚动作极快,又是出乎意料,那两个侍卫自是提防不住。又是知道这位公子乃是纣皇宠臣,侍卫不敢真的动手将他驱赶,只能双双怒瞪起眼,警告地瞪着伯邑考。
伯邑考不将怒目而视的侍卫放在眼底,而是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出声叫唤了纣皇两声。
那屋里却是依旧无声,没有一点回应。
伯邑考抿了抿嘴唇,等了小半刻,这才再次开口道:“陛下,下雪了。”
那两个侍卫闻言双双翻翻眼,望向黑黝黝的夜幕,而后迅速地垂下眼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堂而皇之撒谎欺君的伯邑考。
伯邑考反而不以为意地冲他二人笑了笑,暗地里却是庆幸夜色极沉,一片黑暗,侍卫瞧不见自己通红的脸,要不然他也不会特地等到这个时辰才来诱哄狗皇帝开门。
一面又暗暗地在心里催促着狗皇帝不要这么别扭,赶紧开门,否则自己的面子就要丢光了!
却是过了好一会儿,屋内才传来狗皇帝的声音道:“你骗朕,若是下雪如何听不见半点响声?”
那两个侍卫听见纣皇答话,立即退到了寝宫外门口,将岗位搬到了此处,然后继续如两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地守卫着。
伯邑考见他二人主动离开,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回狗皇帝道:“只是小雪,自然无声,但已渐渐转大,怕是后半夜就会变成鹅毛大雪呢。”
屋内立即又没了回应,却是没得一会儿,宫门被纣皇从内打开。伯邑考见此连忙伸出手去紧紧抓住刚刚打开又立即要关合上的房门侧边,这才没有继续被正在气恼中的狗皇帝关在门外!
就见狗皇帝气哼哼地蹬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夜幕,而后又瞪向伯邑考,却是没舍得真将门用力甩上,叫对方卡在门缝里的双手受伤,只冷冷道:“你果然骗朕!”
伯邑考不会回答这句气恼下的质问,也没有将狗皇帝黑压压的面色放在心上,身子向前一步就迈入门内。他反手将宫门合上,这才抬头看向纣皇,却是脸色顿时一冷:“陛下能诓骗于臣子,臣子偶尔欺君一回又有何妨?”
纣皇“哈”了一声,道:“原本以为你是来向朕赔罪的,却没想到竟是来兴师问罪的!”
伯邑考冷冷道:“陛下承诺过,只要西岐不与陛下为难,陛下就绝不会对西岐动手,而今却又是为什么?”
回身坐到床边的纣皇闻言,微微冷笑道:“你也好意思对朕说这番话,若你西岐没有与朕为难,朕那八十多个忠良之臣难道是被河伯请去喝茶做女婿了不成?”
伯邑考闻言一愣,清冷的面容渐渐露出羞愧的神色。纣皇则是低下头去研究其身上的伤口,不再搭理于他。
半晌,一直呆站着,被纣皇反驳得无话可说的伯邑考才迈开步子,走到狗皇帝面前,低垂着视线也不敢看对方神情究竟如何。如此又呆站了许久,伯邑考才呢喃出声道:“这是最后一次……也是伯邑考身为人子身为周人,对父亲、西岐尽的最后一份孝心!”伯邑考清楚纣皇此番举动的目的,但只要他的父亲姬昌一直留在行宫内,纣皇便不能将苏全忠行刺的事端栽赃到西岐的头上,叫天下诸侯有借口群起而围攻西岐——这是他唯一也是最后能为西岐所做的事情!
纣皇讥讽地笑道:“你是尽到孝道,可朕这伤不就白得了?”说罢便抓住伯邑考双手,将它们按在自己的伤口上。伯邑考感到手上似触摸到了粘稠的湿意,连忙收回了手,抬眼看向纣皇的伤口道:“陛下既然有所图谋,想要诱逼天下诸侯发兵进攻西岐,行一箭双雕之计,自然要有所付出……何况邑考相信陛下的奸猾与御七巫医的本事,自然不会真有性命之危!”
“哦,朕奸猾,骗朕开门的兔子就老实了?”纣皇戏谑出声,而后抬起双脚躺到了床榻上,嘴里轻轻地哼唱了起来:“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我要进来……”
伯邑考听他哼唱的儿歌分明是在揶揄自己,但也知道对方已不再对自己生气,微微松了口气,随即有些无力地趴在了床榻边,闭上了眼睛,随便听着狗皇帝哼唱,竟是渐渐地睡着了。
纣皇慢慢哼唱了一会儿,缓缓低下头瞧向趴在床边迷糊睡去的伯邑考。他伸出手摸了摸西岐世子的脑袋,叹了口气,暗道这小子什么不好学,偏要学自己一模样做起了恶人,如今姬昌被他逼来行宫做人质,纵然得了好处也只会记恨着他的不孝,日后两人相见当真是再无半分父子之情可言了!
如此一来,伯邑考可就真的再也不是西岐的世子,而是他纣皇的情人了!
思索至此,纣皇愣了愣,心里隐隐起了一股冲动,连忙收回了手,免得自己忍受不住将床边睡熟的人一把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