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冉到杰拉尔顿的那天,天空飘起了小雨。
卢箫带了把伞,但那是为她自己带的伞,她知道白冉不需要伞。
白冉所穿的衣服整洁却陈旧,一也是历经了战场的沧桑。灰色T恤,褪色的迷彩军裤,背着一个巨大的棕黑色行李包。
但从上至下,她身上的颜色却并不单调,毕竟有绿色的眼睛,鲜红的嘴唇,还有麦浪般的长发。显然是为了方便,她将头发剪到肩膀的位置,整个人看起来利落了不少。
光是看到那身装束,卢箫便能想起很久以前营帐里的消毒水味。她很高兴,爱人不再是医生了。
和平年代不再需要军医。
一起走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没有打伞。卢箫陪着爱水的蚺蛇淋雨,她们的笑容在豆大的雨点中显得更加幸福。
她们并肩前行,步伐出奇的一致。
白冉喋喋不休地讲过去半年内的所见所闻,而卢箫则看着她傻笑。
“你知道么,阮文儒那老家伙色心不死?我都这把年纪了,他竟然还图谋不轨。”
“什么?”这引起了卢箫的警觉。她深深知道,对于白冉这样的美人,几根皱纹根本不会影响她的魅力。
“天天给我送花送礼物,想引我上床。我说我是军医,又不是大小姐,可他还是送。”白冉说这话的时候摇头晃脑,似在故意炫耀。
卢箫咬咬下唇,不快地问:“所以你最后怎么着了?”
看到爱人的表情,白冉知道坏心眼得逞了。
她变笑边回答:“我反复跟他强调我是蛇人,跟他不是一个物种;可他偏不信邪,说我是蛇他也喜欢。可笑不?最后我在他面前变蛇形,才刚伸出条尾巴,他就吓得屁滚尿流逃走了。”
卢箫也笑得不能自已。
雨一直下。
白冉左右顾盼,观察着今日的城镇。这里已和她离开的时候大不相同,和平得让人想哭。
“战争结束了。”
“结束了。”
“你想去哪儿?”
卢箫顿了顿。
“我想回家。”
“那我们快点儿。”白冉加快了脚步。
卢箫摇摇头,进一步说明:“我想回故乡。”
“柏林?”
“不管是不是柏林,我想回欧洲。”卢箫抹了抹眼皮上的雨水。
白冉沉默了。
她知道卢箫和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或者我们折中,在欧洲大陆找一个暖和的地方。”卢箫语气越来越弱,心越来越虚。
白冉左靠,搂住爱人的肩膀。过了这么长时间,那肩膀瘦削如常,也有力如常。
她轻松地笑着:“只要不出门,就算是西伯利亚室内也很暖和。听说日内瓦那边开始推广集中供暖了。”
卢箫开始发呆。
很久没做过的梦提醒了她,没准那就是个预知梦。眼前闪过了地中海边的某处,那里四季如春,那里温暖湿润,即便是神明路过时都会驻足片刻。
“我想去西西里岛。”
“为什么?”白冉哭笑不得。
“巴勒莫的气候和这里差不多,暖和。文化和建筑风格也和欧洲大陆的主流差不多,会有熟悉感的。”卢箫斩钉截铁。
白冉挑挑眉:“当真?”
“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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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听到卢箫的决定后,反应各异。
两个孩子一听有旅行,兴奋得不得了。
凯瑟琳依旧忠心耿耿,表示小姑子去哪儿自己去哪儿。
只有望月绫子习惯于唱反调,哭着喊着想回柏林。
卢箫表示,她愿意让绫子和卢安回柏林郊区的家生活,那里的房子应该还在。
绫子说,自己一个寡妇,单独住不安全。
卢箫摇摇头说,世州的治安很好,尽可以放心。
于是绫子哑口无言,最终也愿意随大家去巴勒莫。
法蒂玛和司愚则要留在杰拉尔顿。
她们已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着不可分割的情感。
她们当然不愿意去,卢箫理解,毕竟欧洲又不是她们的故乡。只是自己走后,这个大别墅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怎么想都有点危险。
“不用担心,邻居们都很照顾我们,若是遇到了困难呢,芒罗太太和浦西拉先生他们都可以帮忙。”法蒂玛温暖地微笑着。“想想在你们来之前,我们是怎么生活的。”
“也是。”卢箫才意识到不应该低估别人。
司愚没有说话。
她向来不爱说话,不过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温暖表情出卖了她的所思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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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那天,是个晴天。
干燥的澳岛盛夏又回来了。砖红色土地晒得硬邦邦的,维多利亚沙漠中烤沙子的味道穿越千里,飘到每个人的鼻尖。
临行的人们依次与法蒂玛和司愚拥抱,告别。
多愁善感的法蒂玛哭得稀里哗啦,宽宽的双眼皮肿的不成样子,深邃的眼眶红彤彤的。她昨天哭了一夜。
“以后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去欧洲找你们玩的。”
“好啊。”凯瑟琳的蓝眼睛与蓝天相映成趣。
“太远了,应该没什么机会。”旁边的司愚毫无波澜地点评了一句。
法蒂玛抽泣两声,瞪了她一眼,司愚立刻做了一个把自己嘴拉上的动作。
卢箫和白冉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即将分别的温馨也是温馨。
卢安和卢平一个抱着法蒂玛的腰,一个抱着法蒂玛的腿,哇哇大哭。他们舍不得这位天天陪他们玩,永远柔声柔气的阿姨。
再不走就晚了。
卢箫看了看表,隐晦地表示了一下她们应该快些动身。
终于,司愚拿起了一直放在脚边的画,递给卢箫。那幅画蒙着一层厚厚的天鹅绒布,谁也不知道画上面的内容。
“谢谢你。”
“谢谢。”卢箫接过那副未知的画,小心抱在怀里。
尽管世州不认可这位艺术家,但她很认可。她不懂艺术,但很喜欢司愚的画画技法与幽默表达,尤其是回忆中的《马勒戈壁》。
回忆太过遥远。
“你永远是我心目中唯一的长官,”法蒂玛露出酒窝和小虎牙,“我不会叫他们长官的。”
卢箫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
旁边的白冉故意拍了拍手,响声回**着醋意:“卢中尉,卢上尉,卢少校,长官。一条龙称呼,不错。”
“……”卢箫不想理会这故意找茬的女人。
从这一天起,她们将很难看到考拉、袋鼠和鸸鹋了。或许日内瓦动物园里会有袋鼠,但不一样。
一家人雇了一辆面包车,满载行李,驶向杰拉尔顿的铁路中心。
卢箫从后车窗望去,最后看了站在别墅前的法蒂玛和司愚一眼。
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时过境迁,她们有了很大改变,但内心最深处的东西仍然如初。
法蒂玛永远温柔善良,尽管看到过许多丑恶与黑暗,她仍愿意相信人的本性是善良的。再胆小再害怕,她也会逼迫自己维护真善美的信仰。
司愚的眼里少了许多戾气,但内心深处仍是不可一世的流浪艺术家。尽管世州已经占领整个地球,她们已无处可逃,但她绝不会向那群人低头。
哥哥死了,妈妈死了,艾希莉娅死了,法蒂玛和司愚离开了。
过往诉说着世界的风云变幻,那一刻卢箫意识到,大部分人确实只能是生命中的过客。
但即便这些过客们只出现过很短暂的世间,回忆却是永恒的。正因为世界永远变换,回忆才能永远不变。
白冉的手不知何时塞了过来,冰冰凉凉。
热泪萦绕在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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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极为漫长的旅程。
她们不光要从南半球跨到北半球去,还要横跨好几个时区。
长路漫漫,孩子们由一开始的兴奋转到了后来的疲惫,就像她们从欧洲来澳洲的那样。
不过好在战争结束了,因为不用再顾及军队,物资相对充裕,物价也便宜了不少。每当孩子们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卢箫都能拿出钱,尽力满足他们的愿望。
冰激凌,鳗鱼,牡蛎,卢平像个骄横的小公主,什么都想吃,毫不客气。
卢安一开始还收敛着,但看到姑姑们纵容的笑容,他也终于敢大胆放纵自己的胃口了。他尤其喜欢喝蔓越莓汁,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喝了十瓶。
其实卢箫一开始是想省些钱的,可白冉只是神秘地笑笑,死活也不让她省钱。
“忘记我在信里说过的了?你将非常富有。还是多宠一宠孩子们吧,战时可跟我们挨了不少饿。”白冉从随身携带的皮包中掏出一沓州元,塞进绫子和凯瑟琳的手中。
凯瑟琳和绫子笑逐颜开,没有人会不爱钱。
卢箫也不好意思问什么,只能一切听从胸有成竹的爱人。
其实从心底出发,她也很想宠爱受尽磨难的卢安和卢平。孩子们是无辜的,他们本不应该经历这场残忍的战争。
随着她们离欧洲大陆越来越近,旅途中的氛围也在变化。而这种变化会让她们深刻意识到,世州政府的老家快到了。
倒数第二段旅程是长达两天两夜的火车,从基辅开往那不勒斯。
两位带孩子的母亲坐在车厢的一侧,相互照应;而卢箫则和白冉坐在另一侧的角落里,甜甜蜜蜜。
此刻正值北半球的寒冬,窗外大雪纷飞,似在人间仙境。
尽管车厢内有供暖,白冉还是觉得有些冷,向卢箫的方向贴得越来越近。
卢箫很自然地揽过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颈窝处。
白冉侧过头去,让鼻尖贴上卢箫的下颌。
“为什么想去巴勒莫?”
“因为我梦见你在西西里。”
“仅此而已?”
“嗯。”
尽管已相识六年多,她们在互相接触的时候仍会心跳加快。而心跳一块,她们便忍不住靠得更近。
白冉撒娇似地攀住爱人的身体:“说不定我们会在那儿找到财宝。”
“我不需要财宝。”
“屁话,财富当然越多越好。”
卢箫摇摇头:“够了,我已经把你挖出来了。”
听到这话,白冉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捧住卢箫的脸,飞一般亲了一口。她提前抹了口红,故意在她的脸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印子。
突然。
“两个女人怎么能这样!”一个恰巧路过并见证到那一幕的大叔喊了起来。很大声,很没素质,引得全车厢的人都看了过来。
卢箫和白冉立刻分开,愣愣地看向那个大叔。
“你们亲密过头了,令我很不舒服。”大叔抬起手,强硬地指指点点。
卢箫刚想和他开口理论,却被白冉拽住了。她诧异地回过头去,在那双绿眼中看到了尽力克制的不快。她们都被冒犯到了。
白冉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而柔软:“抱歉,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关系比较好。”
看到白冉的态度不错,再加上是个美女在说话,他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嘟囔道:“那也该注意影响。”
卢箫这才反应过来白冉的意思,内心倏然被一块石头压住。这里是真正的老牌世州领土,同性恋一直是犯法的,人们对同性恋的恶意当然很大。
她突然有点后悔回欧洲大陆了。
男人快步离去,离去前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瞟了一眼白冉。虽然白冉穿着厚厚的毛衣,但她胸前的曲线仍构成一个魅惑的小山峰。
卢箫死死咬住唇,竭力控制越涌越烈的火气。习惯性温柔待人的她脾气一直很好,但只要和白冉相关,便会控制不住。
她只是不舍得爱人受委屈。
白冉没有说话,只是冲她摇摇头。
卢箫没了脾气。
她知道,没必要惹祸上身。
白冉耸耸肩,表示她并不在意。
“在公众场合收敛些就好,”她悄声对卢箫说,“反正我们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做不是。”
卢箫的脸颊烧了起来。
白冉进一步压低声音。
“等回家,我们做它个三天三夜。”
作者有话要说:
基本康复了,但三次元堆了很多活儿,这几天都要补上……
尽量多抽时间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