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万州元。

卢箫看到保释金数目时,差点惊掉下巴。

司愚只是一个一穷二白的画家,如此巨额的保释金只能说明,世州根本不想给她任何离开的机会。只要有理由,甚至会软禁她一辈子。

难怪这些人被称作“行走的四十万”,真值钱啊。

卢箫自嘲式地笑了一下。

合上资料簿后,她苦恼地走出后门,望着浅蓝色的天空出神。

心情异常烦躁,她真的很想管索拉博借一支烟,但还是忍住了。吸烟只会损害身心,没必要开这个头。

太弱小了。

什么也帮不上。

只能看这位流浪艺术家自生自灭了。

“请问这位迷人的警司,我能否为您排忧解难呢?”熟悉的声音。

卢箫一惊,只见侧边闪出一个翠绿色的人影。若不是提前知道那是拉弥教的罩袍,活脱脱一个幽灵的形态恐怕会把人吓出心脏病。

网纱面罩下,幽绿色的眼眸莫名像古墓里的鬼火。宽大的罩袍下也能看出那身形的高挑,胸前丰满凸起的一片更是表明了她的身份。

那是两个月都未曾见过的身影。

“白……”但只说出了一个字,卢箫便不知道该怎么接了。直呼其名实在不礼貌,自己好像也没怎么直呼其名过;但叫这女人“白少校”又显得怪怪的,尤其是在其穿绿袍而非穿军服的情景下。

“叫我‘少校’吧,我喜欢被高捧的感觉。”毫不避讳的耀武扬威,熟悉的态度,熟悉的配方。

卢箫顿了顿,敬了一礼:“白少校,有什么事吗?”

世州军人的习惯,一带上军衔,话语的礼貌层次会高上好几级。

绿袍轻轻抖动了两下,其下的人在笑,且笑得并不太礼貌。

“我们真是不一样。”

“什么?”卢箫有预感,这女人又要说什么一针见血却令人不适的话了。

“你喜欢用军衔疏远,我喜欢用军衔调情。”

卢箫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隔着网纱盯着那双隐约眯起的眼睛。脑海里闪出过往的某些片段,让她脸颊的温度升高了些许。

“言归正传,我是来保释人的。”白冉的声音终于听上去正经了些。

“保释谁?”卢箫疑惑。

“司愚。”

卢箫愣住了。她从不知道,白冉和司愚还有秘密勾结。

“但是要四十五万州元。”

“我有。”白冉的语气轻飘飘的,就好像那是四十五而不是四十五万。

卢箫睁大双眼。

她再次深刻意识到,自己对白冉一无所知。她没料到白冉这么有钱,更没料到白冉会愿意花这么大价钱保释一个穷画家。

无权过问别人的私事。卢箫镇定地点点头。

“请进警局填表。一切都确认好后,我们就可以放人。”

“真专业,都不过问原因的。”

这句话听起来很嘲讽,但并没有证明其嘲讽的确切证据,卢箫便用平常的话术回应:“保障您的个人权益。”

不过话一出口,她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也有点像嘲讽。

“呵呵,果然是卢上尉。”

听到那带军衔的三个字时,联想到刚才这女人的某句话,卢箫觉得万分不自在。

两人绕到开罗警卫司的正门前,一前一后,且距离保持得很稳定。

门口站岗的两位警员看到罩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后,表情很新鲜。

倒不是说他们不常在海关见到赤联女人,但罩最高遮盖等级的“沃尔卡”的女人,还是头一次见。罩“沃尔卡”的女人,大多来自更为极端的南赤联;而受国际局势影响,南赤联的人通常不会来世州。

当然,卢箫也拿不准为什么白冉要穿“沃尔卡”。世州又不是赤联,没必要穿。

这样一想,为掩盖身份的可能性更大,毕竟保释政犯很容易惹祸上身。

白冉的脚步很柔,但又莫名很沉重,死气沉沉的。好像在控诉什么,在为什么鸣不平。

之后的过程中,两人没再多说过一句话,全程公事公办的态度。卢箫很庆幸白冉收起了恶劣的习惯,不过这女人过于一本正经的表现有点毛骨悚然。

白冉静静地在绿袍下填表,卢箫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

纤细的手指如雪,鲜红色的指甲油仿佛在滴血。

红色是警告的颜色。卢箫并不记得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涂过指甲油;从指甲油的完整状态来看,应该是最近新涂的。

守在不远处的警员们开始窃窃私语。

“哇,赤联人这么有钱的?什么背景啊?”

“做生意的呗,有什么奇怪的。”

“不是说赤联女人不能做生意么,难道她是……”

“嘘。”

虽说白冉承认过听力不好,但卢箫还是觉得,白冉应该已将上述对话尽收耳底了。作为那些警员的上级,她替他们的嘴碎感到羞愧。

大气的字如行云流水般飞舞,白冉的手迹只能用赏心悦目形容。百分百文化人的字迹,每个间架结构与连笔都恰到好处。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意外合上了时针的移动。

这字迹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卢箫皱起眉头思索,却思考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她想到了某个人的字迹,却肯定二者没必然联系。好看的字都是相似的,只有丑字才会丑得千奇百怪。

“好了。”白冉将表格推到对面的军警面前。

然后,她抽出了一张不起眼的白色支票。

但上面的数额却很抓眼,正好四十五万州元。世州中央银行开具的,也有在特定灯光下呈紫色的防伪标识。

卢箫接过表格,检查上面的每个信息。

在姓名一栏,她看到一行故意潦草的字母,愣了一下。她抬头看向白冉,意料之中捕捉不到任何痕迹。严严实实的“沃尔卡”之下没有表情。

虽说中文才是各国的官方语言,但当今世界格局的变化毕竟过于紧迫,部分专有名词如姓名是允许用其它语种填写的。

她便没说什么,只是重新辨认一遍。

终于,辨认出的内容如下:

【Savanna】

虽然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正式音译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白冉”。

她警惕地皱起眉头,拿起支票比对。既意外又不意外,她看到那张支票上的名字也是“Savanna”。

是伪造的支票吗?还是……

卢箫捏着纸张边缘的手指出了汗。

然而专业检验人员接过那张支票,用紫外灯核验了几分钟后,点了点头。

没有任何问题。

内心的疑惑越来越多,但卢箫什么都不敢问。别人的私人财产,跟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卢箫盯着网纱后面平静的绿眼:“请出示身份证明和证明材料。”这也是官方流程之一。

白冉从“沃尔卡”的侧兜掏出了一小沓折叠的文件,递了过来。

将文件展开的那一刹,卢箫再次震惊了。是旧欧民主联合国的公民证,财产证明和工作证明。

不是护照,而是公民证。而且无论从哪个细节观察,多年警司的经验都在告诉她,这个公民证是真的。名字真真切切就是“Savanna”,只有名没有姓,又或许“Sa”就是她的姓;而旁边的一寸证件照,分明就是白冉的脸。

审阅完毕,卢箫递给身旁的男警员:“雷米,把这些拿去复印两份。”

“是。”

罩绿袍的女人一动不动。

卢箫也一动不动。

她知道白冉原本身份,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但不打算深入盘问任何事情。她比白冉还希望司愚能被尽快保释出去,不然被押到中央监狱就危险了。

资料复印完毕,雷米将那一沓纸装袋,还给了白冉。白冉接过的时候,懒懒地说了声谢谢。

然后,卢箫陪同白冉走出了警局。旁边一众忙碌的警员们,在她们经过时,都会停下手上的工作,注目一瞬。

“只要提款顺利,我们就放人。”

“嗯。”

“两个工作日。”

“我相信你们。”不过语气很嘲讽,跟说反话没什么区别。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赤红。

像蛇张开了血盆大口,丝状云朵是一排细而尖的牙。

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卢箫陷入沉思。

她想起了很久前遇到的那个波斯姑娘。一样被绿袍封印的美貌,在面纱褪去的那一刻,令人怅然若失。

为什么白冉突然穿起了罩袍?是被北赤联的宗教警察发红牌了吗?她当然希望这个猜测是错误的,希望白冉只是单纯不想被认出才穿的“沃尔卡”。

抬起手掌,因高强度训练留下的厚茧与伤痕仍清晰可见;但那苍白的茧中,仿若要有蝴蝶飞出。

这么一比下来,世州不分性别的变态训练竟成了一种恩赐。

卢箫叹了口气,转身走回警局。

**

后来,卢箫一直没搞明白两个疑点。

其一,旧欧公民证上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白冉。

虽然那张证件照像白冉的脸,但一寸照的像素实在过低,世界上长得像的人也太多,不能百分百确定。或许是她的亲属,或许是受别人指示与帮助,又或许是她假借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身份。受人指示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如此巨大数额的钱,一个人大概率是拿不出来的。

其二,白冉究竟为什么要用西文字母填写这个名字。

最大的一种可能便是,这个名字的中译过于出名。有点耳熟,但想不起什么名人和这三个音节相近。或许是旧欧的名人,只是自己消息闭塞不了解罢了。

任何国家都不承认双国籍。作为北赤联的军医长,白冉一定要是北赤联公民;但一个北赤联公民不能同时当旧欧公民。

见了鬼一般。

Savanna。

似着了魔一般,卢箫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那个名字。很贵气的名字,很具仙气的名字,也像一条蛇妖的名字。

她很不想承认。

但确实开始对白冉的身份好奇了。

那是2190年,在警卫司记忆清晰的最后一件事情。

**

三天火车,一天大巴。

抱着黑色的旅行包,卢箫疲惫地靠在车窗边。同车的人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想认识对方,多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消耗无谓的热量。

为了方便打理,她将在出发前一天头发剪短了。倒也没寸头那么夸张,但配上高瘦的身材,这个发型很容易会被错认为清秀的小男生。

因此在大巴上坐下后,一个一米八的男军人毫无顾忌地坐在了身边。

密闭空间内,男人的体味被关得很重,卢箫不得不打开车窗透气。寒风扑面而来,让在开罗待习惯了的上尉很不适应。

大巴沿着额尔齐斯河前进。

在开罗已一片盛夏时,北方内陆仍一片荒凉。大片山脉上的白雪仍未融化干净,在褐色的山体上斑驳。冰面边有三两白色轮船停泊,哨声回**在万里无云的天际。尽管车内暖气很足,但看到漫山遍野光秃秃的岩石时仍会打个寒噤。

这是西伯利亚,地球上最冷的土地之一。

冰冷的沉睡之地。

她想起一句名言,或许是某位上校说过的。

——能挺过西伯利亚摧残的军人,才有资格成为军官。

闭上眼,四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

狂风呼啸,寂寞在雪地中无限放大。这句话是对的,只有狼才能挺下来。

恍惚间,卢箫总有种不真实感。

斑驳的灰色山脉是一样的,内燃机的机油味是一样的,被暗红色军服占据的大巴是一样的。但明明才过了四年,是什么不一样了呢?

她想起了那场战争。

无论过去多久,在某天晚上的熟睡中,刀光血影还会悄然划入梦境。

在入伍时,大家都曾立志成为一个正直的人民守护者。

但那场战争的胜利守护了谁呢?是司愚,还是战死的士兵们?

可怀疑与批判又能带来什么?是新生,还是无妄的灾祸?

多么荒谬。

正直与邪恶的边界越发无法分辨,她已分不清对和错。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剥丝抽茧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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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完结后开《御姐养成游戏》,[腹黑姐系妹妹新人x纯情妹系姐姐上司],年上养成年下的事业,年下养成年上的爱情~对游戏制作领域和游戏策划感兴趣的快预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