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一时没留神,就又出事了。”沐夫人一脸无奈,轻轻叹息,“这又是怎么了?”

这种轻慢鄙夷的语气,仿佛是甄玉在无理取闹,而她则是那个跟在顽皮孩子后面,苦心收拾烂摊子的大好人。

流金嘴最损,她发出一声尖利冷笑:“姨娘怕出事,就应该时时留心,早点过来呀!不要总是等到事后再跑来说风凉话。”

沐夫人勃然大怒:“我和你主子说话,轮到你这丫头来插嘴了吗!”

这女人在将军府整整十五年,因为她侯府千金的出身,仆人们只称她为夫人,没有一个敢直呼“姨娘”——哪怕她其实就是个姨娘。

甄玉不紧不慢,声音清晰:“姨娘发什么火呢?流金不过是嘴快了一点,她哪个字说得不对?”

沐夫人的脸都紫了!

甄玉竟然也当众叫她姨娘!

这不就是正正经经地把她钉死在侍妾这个身份上了吗?!

偏偏她还没话反驳:对甄玉这个甄自桅的嫡出长女而言,沐嘉莲确实就是姨娘啊!

竭力忽略仆人们互相挤眉弄眼的表情,沐夫人强忍住心头的狂怒,她挤出一丝笑容:“我听卫婆子说,公主就为了一碗鱼,就要把她们三个卖给人牙子?叫我说,还是算了吧!不过是一点子小事,谁没个错呢?公主这么不依不饶的,往后叫下人们还怎么安心做事?”

甄玉心想,恶毒啊,这女人果然是恶毒得出了包,故意将婆子的过错轻描淡写,却把她形容得像暴君一样,喜怒无常,为了点小事就要致人死地……

谁不害怕暴君?谁愿意和暴君站在一起?

沐夫人这番话,就是想煽动下人,集体起来反对她。

甄玉心中冷笑,表面上,却云淡风轻道:“姨娘既然觉得无所谓,那好啊,从今天起,厨房每餐只准给姨娘送臭了的鱼,酸了的肉,烂掉的白菜和没淘洗过的米饭。”

沐夫人勃然色变:“你说什么?”

“姨娘不是说,这些都是一点子小事吗?怎么?姨娘也不愿吃这样的饭?原来姨娘介意这点小事?”

她故意把“这点小事”加重音,嘲讽拉满。

沐夫人被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正这时,嵌雪领着几个人进来,她走到甄玉跟前,欠身道:“公主,人牙子找来了。”

仆人们顿时哗然,甄玉竟然真的要卖人!

三个婆子一听,几乎瘫软在地上!

来的一共四个人,为首的男人三十多岁,五短身材,面色黧黑,五官生得还算英俊,但隐隐有一种狠毒的味道,就连笑起来,都是典型的笑里藏刀,让人心生畏惧。

甄玉见他来,点了点头,仿佛老熟人一般打招呼:“潘五爷,今日有劳你了。”

这潘五是京师著名的人牙子,掌控着京城绝大部分的人口买卖。做这一行的,身后没有牢靠的背景那是万万不行的,潘五的身后,就有一个非常牢靠、外人很难撼动的“大树”。

前世,甄玉在媚雪楼那五年间,见惯了老鸨在潘五手中买人卖人,对他印象深刻,对他身后的“大树”也非常了解。

潘五却有点震惊。

身为京师第一人牙子,各方面消息必须保持最灵通,他早就听说空置多年的甄大将军府,最近来了新人,甄自桅的女儿,皇上亲封的永泰公主回来了。

潘五这种人,常年游走于各个高门仕宦之家。俗话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人牙子的名声最是不好,达官贵人们虽然和他有生意上的往来,但从来就没人直接和他打交道,真正接触潘五的,都是管家级别的。就算是那些管家老爷们,见了潘五也是一脸轻蔑,觉得和他说话脏了自己的嘴。

却没想到,这小女孩一见了自己,仿佛见到多年不见的老熟人,马上喊出了自己的名号,而且神色自若,对他这个下九流里面的下九流,没有半点的贬低。

甄玉堂堂一个公主,竟肯主动和他打招呼,这让潘五对甄玉先有了三分好感。

他龇牙一笑,上前行礼,又问:“公主殿下认得我?”

甄玉微微一笑:“虽然没见过,但久仰大名。说起京师的人牙子,谁又不知道您潘五爷?”

潘五哈哈一笑:“贱名不值一提。倒是不知今日公主找我有什么事?”

甄玉伸手一指地上,那早就被捆上了手脚,只能瘫着的三坨:“喏,这三个婆子好吃懒做,嘴又很不好,我想把她们发卖掉,免得看着闹心。”

沐夫人在极度震惊之下,这才意识到,甄玉这是来真的!

她下意识地叫起来:“这怎么行!这三个都是甄家的老人!她们在甄家呆了二三十年,比你的年龄还要大!你怎么能卖她们?!”

甄玉还没说话,潘五却突然道:“公主,这位又是谁?”

甄玉淡淡道:“哦,这是府里的沐姨娘。”

“沐姨娘”三个字,简直像三枚钉子,狠狠钉进了沐嘉莲的脸!她万万没想到,甄玉竟然当众这样来称呼她!

潘五哈哈大笑,他笑声又尖又沙哑,难听得像夜枭在嚎叫。

“一个破姨娘,他妈的也来插手公主的决断?”他满脸讽刺地看着沐嘉莲,“这是哪家的规矩?我潘五在京师各处走动,上至宰相门阀,下到士绅富豪,还从来没见过有姨娘跑出来嚷嚷主子的事情!”

他又转向甄玉,态度变得恭恭敬敬:“公主,别怪我潘五多嘴,像这种不知道分寸的下人,您可得好好管教才行。”

沐嘉莲差点背过气去!

甄玉定性她为姨娘就罢了,这个潘五,竟然把她归到下人的行列!

虽然理论上,姨娘确实属于下人,但是她在这将军府里,颐指气使了十五年,又有侯府千金的出身,何尝有人真敢把她当下人看待?!

而此刻的潘五和甄玉,显然不打算把她放在眼里,却兀自讨论起卖人的事情。

潘五问:“公主想把她们仨卖去哪儿?是留在这京城里,还是想卖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