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太后闻讯而来,同时,她带来了抑制天子这种突发的“狂病”的药物。然而这一次,景元帝的“狂病”发作得太厉害了,太后逼着他灌进去的药,一点效果都没有。

尽管连太后都不辞辛苦赶到碧澜山庄,但是景元帝依然不愿交出晏明玥。

他厚颜无耻地告诉皇后,她妹妹“是自愿的”,他还说如果太后再逼迫他喝药,那他就要连同太子一并杀了……总之,他完全丧失了往昔的清明和理智,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毫无廉耻的狂徒。

那年夏天,朝臣们都觉得奇怪,因为皇帝在碧澜山庄一直呆到九月,还是不肯起驾回京,虽然送过去的朝政公文倒是没有被耽搁……其实那些奏折,都是太后代替天子批示的,她早就习惯这么做了。

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太后的努力只能维持情况不再恶化,神神叨叨的天子将自己和被囚禁的晏明玥关在一起,不肯吃母亲带来的药,更不肯放人。皇后深受刺激,又不能向外界求助,太后软硬兼施,不许任何人走漏风声,毕竟这是她隐瞒了几十年的最大秘密……

眼看着,景元帝越来越疯,身体里那黑暗的一面扩张得越来越惊人,而且攻击性也越来越强,就连宫邸里最最身强力壮的太监都无法制服他。太后被他弄得筋疲力尽,毫无办法,绝望之中,几乎动了废掉景元帝,另立太子为新君的念头。

偏偏就在这时,打破绝境的人出现了,那个人就是龙虎大将军甄自桅。

那时候甄自桅刚从素州回到京师,他去京郊附近,是去拜访早年的授业恩师、著名的大儒凌正风。凌正风年纪大了,致仕归乡后就定居在京郊的一处别墅,刚好就在碧澜山庄附近不远处的山上。

黄昏时分,甄自桅拜别老师,从老师家里出来,正往回赶,忽然听见不远处树丛里传来女子凄惨的哭声和喊救命的声音。他赶紧勒马,上前查看,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子,抱着半拉树杈,整个身子悬在山崖边上!

甄自桅吓了一跳,赶紧施以援手,将那名女子从山崖边缘拉了回来,救了她一命。

女子很显然饱受惊吓,抱住他痛哭不已,又求他无论如何带自己回京师去,还说只要到了京城,自己的家人一定会重重答谢他。

而这名女子,就是从皇家行宫里逃出来的晏明玥。

“很显然,当时你母亲根本没认出我是谁,她明明见过我,也认识我,但当时她的精神已经濒临错乱。”甄自桅深深叹了口气,“她只是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罢了。”

而甄自桅却已经认出了晏明玥,他和晏昉很熟,和晏明川更熟,也多次见过晏明玥,却完全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狼狈出现在这里,就好像一路狂奔完全没看状况,自己把自己给跑到了悬崖的边上,差点丧了命。

为避免刺激对方,甄自桅干脆没有多问,只把晏明玥扶上了自己的马,带着她一路狂奔,回了京师。

甄自桅一直将晏明玥送回了太傅府。

太傅晏昉这两个月,其实早就知道小女儿出了事,毕竟太后瞒住别人尚可,想要完全瞒住女方的父母,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那个时节,你外祖正打算豁出老命,独自一人闯去碧澜山庄行宫,救出你母亲。”甄自桅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老人家发起狂来,也是蛮吓人的。”

甄玉听到这里,喉咙已经完全哑住了,她紧紧抱住父亲的胳膊,低声道:“外公当时……一定非常感激你。”

甄自桅默默点了点头,良久,才说:“也是直到把人送回了晏家,我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来你母亲她,尝试着逃跑已经很多次了,前面全都失败,而且每次逃跑未遂,都会被那个暴君抓回去,残忍凌虐一番,但她始终不肯放弃。”

他深深吸了口气:“丫头,你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是不管身处多么凄惨的绝境,都不会放弃反抗和挣扎的强人!她被那个暴君多次殴打,身上的骨头都断了好几处,换了别人,恐怕早就寻死了,但是她偏偏不!她和我说,她一定要活着逃出那个魔窟,她一定要将憎恶的唾沫,亲口吐在暴君的脸上!”

甄玉深深为之震撼,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更不知道,她原来是一个如此勇敢,不畏强暴的人。

而碧澜山庄那边,甚至都还不知道被囚禁的晏明玥已经跑了出去,顺利回到家中,一直到第二天,太后听说龙虎大将军甄自桅突然来了,正在行宫门外求见陛下时,突然有了不良的预感。

而当她听见甄自桅说,晏明玥已经被送回了太傅府时,忽然,太后整个就垮了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太后在外人面前失态。”甄自桅沉思着,慢慢道,“就好像一瞬间,她那绘画一样完美的外表,碎掉了。如同瓷器落在坚硬的石砖上,碎得一片片的。”

虽然是满怀怒气、跑进行宫里兴师问罪,但当甄自桅看见太后如此失态,瘫软在椅子里,他也不由吓了一跳,冲上前来搀扶住太后。

事后又过了好几年,甄自桅才渐渐明白,为什么那天太后会忽然垮掉。

她一个人,负担这个疯狂的孩子太久太久了,原本之前还有淑妃作为同伴跟她一起扛着,但是如今淑妃也走了,而她又无法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眼看着,儿子做了天子,情况慢慢转好,几乎要看见痊愈的曙光……一夜之间,景元帝再度退化为一个疯狂的恶棍,她多年来的心血算是白费了。

太后原本半黑的头发,在短短一两个月内变得雪白。

“那天,太后突然给了我一个任务。”甄自桅沉声道,“她交给我一小罐黑沉沉的药。”

他比了个手势,笑了笑:“太后要求我,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务必要让陛下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