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看上去,是个相貌平平的青年人。

之前听了太多他的恶劣行径,甄玉和岑子岳在想象中都把他想成了一个恶魔,然而实际上站在他面前时,甄玉他们只觉得,这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略有几分清秀的青年。

……除了他那双眼睛。

简而言之,周玄的黑眼珠,太少了。

甄玉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白眼珠这么多,而黑色瞳仁会这么少……周玄的瞳仁小得像两颗绿豆,你不仔细看,几乎会忽略过去。

甄玉心中冷笑,一个正常的大活人,瞳仁是不可能少成这样的。

周玄的态度倒是很温和,他笑嘻嘻地露出洁白的牙齿:“不知是王爷和公主驾到,在下有失远迎!”

岑子岳也客气地说:“路途太远,耽搁了多日。好在总算到了这里。不知蓝老大今日在家吗?”

周玄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我岳父上年生了重病,一直到现在都没法起床。还请王爷与公主见谅。”

岑子岳和甄玉对视了一眼,他还不死心,又问:“蓝老大生的什么病?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周玄极为造作地摇摇头:“人上了年纪,总是百病缠身,这个病好了,紧接着又是那个病……药罐子不断,也说不清。况且人老病多,排泄不便,身上的味道大得很。王爷身份尊贵,可不敢让您沾上那种腌臜气。”

这就是婉拒了。

岑子岳倒也没有坚持,只笑道:“目前我与公主遇到的困境,蓝鹤长老的那封信里,都说得清清楚楚了。我们是上门来求助的。”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又转为十分的恳切:“蓝老大毕竟是江湖扛把子,我们求谁,也不如求蓝老大来得直接。”

周玄点了点头:“王爷和公主遇到这样的难处,公主又中了毒。叔祖亲笔写了信来,按理说蓝家是不应该推辞——”

他沉吟片刻,又笑道:“这样吧,这件事我要与我岳父谈谈。事已至此,王爷和公主先不要太担心,既然到了蓝家,你们就安全了。两位远道而来,如今时辰也有些晚了,不如今晚就歇在寒舍吧。”

岑子岳慌忙换上一脸欣喜:“那就听凭周先生安排了!”

周玄让仆人将他们安排在后院一处僻静的院落,又殷勤地说等会儿就让厨房摆一桌宴席,“给王爷和公主接风”。

甄玉马上就谢绝了,说自己两人刚刚吃饱了饭才上山的,眼下已经吃不下什么了。

周玄见他们确实推辞,于是也就不再客气。

等他走了,岑子岳马上嗤之以鼻道:“酒无好酒菜无好菜!喝杯茶都是一杯子蛆,摆一桌宴席,那还不得一桌子蝗虫?”

甄玉笑起来:“王爷不要先入为主,至少周玄眼下还是很忌惮我们的。”

“嗯,你有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呢?”岑子岳又问。

“这人肯定是不对头的。”甄玉皱眉道,“他身上,有特殊的蛊药的味道。”

天色很快暗了,甄玉他们借口要休息,让仆人们先退下,又赶紧关上了院门。

岑子岳看看她:“现在,可以了吧?”

甄玉点点头。

她走到院子中间,蹲下身来,找了一块土地松软的区域,摘下手套,将自己那根黑色的小手指,插入细碎的土层里。

岑子岳有点不懂,还问:“你这是在召唤埋在这里的死者吗?”

甄玉摇摇头:“一步步来。我得先弄清楚,蓝家这儿到底埋了多少死人——死了的,都给我支棱起来!”

这后面半句,甄玉的声调突然变得阴冷狞厉,几乎都不像她了!

岑子岳被吓了一跳,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甄玉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

她是在召唤埋葬在蓝家这片地方的死者。

过了一会儿,岑子岳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有人回应你吗?”

“有,可是……”甄玉抬起不可思议的脸,她呆呆望着岑子岳,“一共有一百一十四个死者!”

“什么?!”岑子岳也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他说完,自己身上也一阵阵凉浸浸的,一百一十四个死者!这是什么概念?

蓝老大翁婿在这小半年里,竟然杀了百余人,这不妥妥的杀人狂魔吗?!

岑子岳定了定神,他又问:“会不会弄错了?我是说,会不会把他家祖辈的逝者也算进来了?”

甄玉眼神幽幽看着他:“你家把死去的长辈都埋自家院子里?”

“……”

岑子岳深深吸了口气,他抹了把脸:“好吧,比我预估的还要凶残好几倍,真是一对杀人如麻的翁婿——咱们该从谁问起呢?”

“就找个最近的吧。”甄玉想了想,“而且这一个似乎话很多的样子,估计能问出不少事情来。”

“嗯,你就这样问吗?”

“当然不行,这样只能获得最简单的回答,比如是或者不是之类的。如果要具体回答问题,就得叫到跟前来。”

岑子岳愕然:“这要怎么叫到跟前来?”

“让他自己挖土过来吧。”甄玉想了想,“反正也挺近的,喏,就从这里向东十几步远。”

岑子岳回忆起来时路上,他曾经随口问过领路的男仆,东边那座看上去挺大的宅院是谁住着。

男仆当时似乎不太情愿回答,但终于还是吐了两个字:“我家二少爷。”

所以那是蓝老大的二儿子住的院子?

为什么死者会从他的院子里爬过来?!

但岑子岳没有再问下去了,因为,就连他按在地面上的手,也感觉到了细微不可觉察的颤动。

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的深处翻动,岑子岳不由屏住了呼吸!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看见,土层在翻滚,一层层湿润的深层土,被地下无名的东西给推了上来,然后,一只惨白的手,从土里缓缓挣扎着,探了出来。

岑子岳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面前这场景实在太惊悚了!

又过了一会儿,探出第二只手,然后是胳膊,然后,是一颗人头。

那是一颗典型的、死了好些日子的人头,面色惨青无比,两颗眼珠完全浑浊了,嘴唇是死人的那种微微发白的紫黑色,而因为他刚从土里爬出来,脸上头发上还沾着土……

看来,这家伙真的是从别的院子爬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