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亲王三个字,引起老太太身后那群人的异样神色。

施晚山不想让他们多谈,于是赶紧道:“先别寒暄了,咱们进去再说吧。”

于是一群人将他们拥进正堂。

这时,一个圆滚矮胖,管家打扮的男人走上前来,躬身道:“族长,您住处已经洒扫干净,一切都还是照原样的。”

施晚山哦了一声,又指着这男人,对甄玉道:“甄姑娘,王爷,这是无咎,大管家。”

无咎三十出头的样子,圆脸,矮胖身材,眉目可亲,时时面带微笑,明显是个大活人。

比起谭大户家,施家看上去更像个大户人家。院落宽敞,奴仆众多,但绝大多数奴仆都是死者。只有少数几个,神情生动,眼神清明,是活人。

令人膈应的是,死奴仆们都是统一的张着嘴,眼角和嘴角竭力向两边拉扯,看上去仿佛溺死之人拼命呼救,表情惨不忍睹——其实他们是在表达心中的喜悦之情,无恹告诉甄玉,族长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两个“活的”客人,这可是几十年没有过的喜庆事情,家里无论活的还是死的,大家都很高兴。

这群落水鬼的“高兴”表情,仿佛无数个盛在盘子里、仰望苍穹的活蒸鱼头,效果着实惊悚。

甄玉在感动之余,又暗暗觉得,他们还是不高兴的时候,看上去更顺眼一些。

那天晚饭后,施晚山特意邀请甄玉和岑子岳到书房来喝茶。

俩人进来才发现,屋里烧着热烘烘的火炉,比别处暖和不少。

施晚山搓了搓手,笑道:“这里晚上会非常冷,所以先把火炉点起来。两位放心,你们各自房中都是有地龙的。”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家里活人气太少,死人太多,总是比别处都更冷一些。”

甄玉接过无恹端上来的热茶,她笑道:“施公子,都到了这会儿了,你也应该和我们说实话了吧?”

施晚山一怔:“你是说?”

甄玉抿嘴一笑:“其实你不姓施。”

施晚山呆了呆,苦笑道:“被你猜中了。是,我姓司徒。”

甄玉想,果然她没猜错。

施晚山,司徒晚山深深叹了口气:“司徒家的名声在化外三州,在武林江湖的名头太大,直接说出来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且我们也不经常出门……通常来说,司徒家的人,更喜欢深居简出。只是眼下,情势到了我们不得不出门的田地了。”

而且还是大问题,甄玉暗想,不然不会烦劳族长亲自出门调查。

司徒晚山揉了揉眼睛:“先说说你们的情况吧,咱们把信息都摊开来,到时候才好找出问题的关键。”

甄玉和岑子岳互相看了看,于是甄玉也没再瞒着,她将最近大祁朝中的一系列案件,包括突厥人用姽画术冒充大祁官员、左相给女儿外孙种下蛊毒、自己又是如何被韦大铖给陷害而失去了原本的面容……这种种曲折过去,全都和司徒晚山说了。

除此之外,甄玉还说了自己的师父青谷子突然失踪,居住的草庐被人查抄破坏的事。

司徒晚山听到这里,挑了一下眉头:“青谷子司徒贤是你的师父?”

甄玉其实一直不知道青谷子的名字,但是土蛋称青谷子为“小贤”,青谷子又是云禳国君的后代,所以司徒晚山一说“司徒贤”,甄玉便点了点头:“确实是在下的恩师。”

她又问:“司徒族长,你认识我师父?”

司徒晚山微微一笑:“论起辈分,你师父得喊我一声大哥。”

原来二者是这样的关系。

“可我师父常年住在颍州碧空谷,我也从来没听他提过江州这边还有家人……”

“那是因为他很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本家。”司徒晚山停了停,忽然道,“甄姑娘,你们没有发觉吗?今天我家出来迎接你们的,几乎都是老头老太太,没有什么年轻人。”

甄玉啊了一声,其实她早就关注到这个问题,只不过碍于礼貌,没好意思问出口。

原来这正是司徒氏一直以来的隐忧。也许是长年累月和亡者打交道,所以整个家族的死亡气息都非常严重,孩子的出生率很低,生下来养活到成年也非常不容易。

青谷子司徒贤在五六岁的时候,曾经重病了一场,他的父母原以为他撑不住了,因为之前他们的孩子也已经夭折了好几个,所以打算给他办丧事,然而没想到孩子最终还是挺了过来。但是族中有老人建议说,他家这一支,原就是一百多年前从外面迁回来的,恐怕子息还是水土不服。既然中途迁回来以后,如此的不适应,那还是再迁出去比较好。尤其这孩子太过虚弱,或许不应该再在本家这里生活,还是迁出去,说不定能健康长大。

因此司徒贤的父母就带着他离开了江州本家,去了外地。

青谷子年轻时也回过江州几次,认过亲,但并没有留下,他云游四方习惯了,最终也选择了碧空谷那种地方隐居。

“我家很多年轻人,都是这样离开的。”司徒晚山苦笑道,“不然留在本家这里,恐怕活不到二十岁。”

无恹在旁边插嘴道:“他们终究还是会回来的,江州本家这里,才是他们的根。”

司徒晚山无奈道:“等他们回来,也都五六十岁了,他们把本家当成了什么?养老之所吗?这么一来,本家这里不就永远都只有老东西了吗?”

无恹那双大白眼珠子转了一转,声音平板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本家历时三朝,近千年的家世没有中断,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甄玉一听,马上问:“司徒族长,我很想知道你们和当初的云禳国到底有什么关系,都说云禳国是被前朝赐的司徒的姓氏,是真的还是假的?还有,大祁左相韦大铖,和你有关联吗?”

她一口气问了这么多,司徒晚山不由笑起来。

“云禳国君的姓氏,并非前朝所赐。”他摇了摇头,“那一支,正是由江州本家迁徙过去的,至于迁徙的原因,和我刚才说的一样,最初他们只是想另寻活路,不愿族中的儿童夭折,但没想到越走越远,最后竟然落脚到了西翎冰海的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