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热茶热水都备齐,三人歇息喝了茶,这才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坐下来,开始认真商讨接下来的步骤。

“谭大户是肯定有些问题的,这一点,我已经听到很多风声了。”施晚山皱眉道,“听说明天就是他家宝贝孙子的满月酒,所以他才特意请了这对厨子兄弟来给他做宴席,这个机会我们不能错过。”

岑子岳说:“可是要怎么才能让他们信,我们就是那两个厨子呢?”

施晚山放下茶碗,站起身:“两位稍等。”

他带着两个纸小厮推门进了屋。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施晚山从屋里走出来:“两位觉得怎样?”

甄玉抬头一看,吃了一惊!

面前是个皮肤微黄,其貌不扬,皮糙肉厚的胖子!

她赶紧站起身,不敢相信地问:“施公子,是你吗?”

“是我呀。”施晚山微微一笑,“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子,像个厨子了吗?”

不光脸变了,就连口音都变了,施晚山的口音变成颍州山区的那种舌音很重的方言。

岑子岳愕然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施晚山冲着他招招手:“跟我进屋来,我来打扮你,就能打扮成这样子。”

岑子岳无法,看了一眼甄玉,只得跟着施晚山进来屋里。

他看见桌上摆着一排小小的瓷罐,里面似乎是各种各样的药水,散发出浓浓的药味儿。

施晚山关上门,指了指桌前的椅子。

岑子岳坐下来,施晚山迅速往他身上披了一件蓝布大褂,又将带子系紧。

岑子岳乐了,抬头看看他:“你这是要给我修面啊?”

大祁没有剪头发的习俗,老年男子却有修面的爱好,说白了就是刮掉脸上的汗毛和死皮,顺便修一修鬓角和胡子,使其看起来更精神更有形。

而这种事,是只有闲得没事的老头子才去做,年轻男子很少有修面的习惯。

施晚山淡淡道:“我不是要给你修面,而是要给你改面。”

“怎么个改法?”

“把眼睛闭上。”

岑子岳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施晚山拿了一柄细长的小刷子,在他脸颊两侧,各刷了一些药水。

“你会感到有些不舒服,甚至有几分疼痛,但是请忍住,尤其不要乱动。”施晚山说,“我是在改变你的容貌,你原本的脸,棱角峥嵘,太突出了,一个厨子不可能有这样的脸,所以我要帮你改造一下。”

岑子岳心中吃惊,不由问道:“改了以后呢?再回不来了?”

“当然不会。一夜之后,药效消失,就会恢复你原本的容貌。”

岑子岳这才放下心来。

他能感觉到施晚山仿佛是在他的脸上作画一样,有的地方只涂了一点点药水,而有的地方则要抹上厚厚的膏状物,还有的地方,干掉一层药水之后,要再抹第二层……真是把他的脸当成一张画画的白纸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施晚山问:“甄姑娘不是你姐姐,对吧?”

岑子岳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见他沉默,施晚山轻声笑了一下:“你这样的王公贵族,肯自降身份,跟着她出来受苦,也算不错了。”

岑子岳惊得差点要跳起来!

“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施晚山淡淡道,“你身上有大祁天子的血气。我再怎么傻,也不会弄错的。”

他不说大祁天子的血脉,却说“大祁天子的血气”,这令岑子岳颇有不解。

说得歧义一点,说得大不敬一点,施晚山这意思是说他是天子?

这怎么可能。

岑子岳思来想去,干脆老实承认:“我确实是天子的弟弟。”

施晚山手上的刷子,略一停顿,然后道:“哦,是颐亲王。”

岑子岳苦笑:“难得你也知道我。”

“那倒也不算多难得。”施晚山淡淡道,“好歹也是统帅赤凤营的人,大祁百姓不可能不知道这个。”

“施公子,我想问你一件事,还望你不吝赐教。”

施晚山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能感觉到,您的话里话外,都对大祁朝廷颇多的不满。”岑子岳闭着眼睛,他的语气也很平淡,似乎真的只是字面上好奇的打听,“可否告诉在下,您为什么这么不满呢?”

“也没什么不满,只不过鄙人的家族,从来就不是大祁的顺民。”施晚山淡然道,“王爷应该知道,大祁太祖原本是前朝的将军,天下换了主人之后,大祁最初的江山是不包括南方五地的。”

南方五地,就是化外三州青州浚州和江州,再加上最南边最南边的孤岛崖州,也就是真正的鹿怀瑾的故乡。

然后,再加上一个密林丛生,人口不多,面积非常小的楚州。

这五个州县一开始,没有被囊括在大祁的国土里,是大祁第二代君主率兵打了二十年,才打下来的。

可以说南方五地,收复得最晚,也最不服。

虽然大祁开国至今已经几百年了,南方五地也早就没有叛军了。百姓们也默认自己就是大祁的人了,可是,南北之间的嫌隙,依然存在,证据就是“化外三州”这种蔑称。

“我家祖上,从前朝的前朝开始,就在江州一地生存繁衍,没有给朝廷添过任何麻烦。大晋那时候就管不了我们,如今换了大祁,依然管不了我们什么,反倒是这次乱子的源头,恰恰就是从你们朝廷闹出来的。”施晚山道,“我好好的平静生活被打乱了,不得不出来收拾烂摊子,王爷,你觉得我是高兴呢,还是高兴呢?”

岑子岳愕然道:“你怎么知道源头在大祁的朝廷?”

施晚山停下手里的刷子:“堂堂颐亲王都撇下他的赤凤营,微服私访来了江州,你说呢?”

“……”

那之后,岑子岳就没再开口,不是因为他不好意思,而是因为,脸上涂了药的地方,全都疼痛起来。

也不是多么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古怪的牵引和拉扯,比如脸颊这里,就像有两只手使劲把他的脸往外拉扯。而有的地方,皮肤辣辣的疼,像是有砂纸摩擦在上面一样。

虽然如此,但他倒还忍得住。

一时完工,施晚山放下手里的刷子,他拍了一下手:“睁开眼睛,看看镜子吧。”

岑子岳睁开眼,他吃惊地望着面前的镜子。

里面是个皮肤比他黑上一大截,五官扁得像一张饼,细眉毛塌鼻子,丑得让人不想看的这么一个粗汉子!

岑子岳忍不住吐槽:“施公子,你是故意把我变这么丑的吧!你那张脸虽然也丑,但也都比我好看啊!”

施晚山笑起来:“我怎么可能故意丑化王爷?昨晚监狱里看到的那两个厨子兄弟,难道你忘记他们长什么样了吗?”

岑子岳一愣,他这才想起,自己眼下这张脸,正是那对厨子兄弟里年轻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