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子岳说完,又深深叹了口气:“想来,应该是先帝早年赏赐给了甄大将军,而后,甄将军又将它给了嘉怡公主……当然,也可能是嘉怡公主从甄大将军的遗物中找到,想带着它回京师。”

谁想,还没走出素州,晏明玥就因难产而死,把刚出生的女儿丢在了一个荒僻贫苦、无人问津的村子里。

晏明川只觉得脑子都不够用了,他凌乱地摆手:“等一下!王爷,我没弄清楚,既然这扳指是我妹妹……我妹妹当初带在身上的,又怎么会到了你的手中?”

岑子岳看了看甄玉,他的笑容有些复杂:“还是让甄玉姑娘自己来说吧。”

甄玉将自己幼年,宋老四夫妇是如何对待她的,以及后来她被迫嫁给张大赖,新婚当夜出逃,又遭遇颐亲王……这种种经过,毫无隐瞒,一五一十告诉了晏明川。

她并未向晏明川隐瞒那件杀人案。

因为首先,杀人的不是她而是岑子岳,想来堂堂亲王,出于自卫杀了一个乡痞,应该不会被定罪。

其次,如果她不把实情全部抖露出来,就没法解释为什么岑子岳会认识她,更没法解释岑子岳为什么会去清江县翻卷宗,继而获得那枚扳指。

但是,甄玉仍旧修饰了自己的讲述。

她刻意淡化了自己被宋家虐待的事,绝口不提那些过于黑暗、过于肮脏的细节,尽量将它们一带而过。

这是甄玉做人的习惯,她从来就不喜欢大肆渲染自己受过的苦,因为你在赚得怜悯的同时,也会把自己定性为一个弱者,除非确有示弱的必要,否则,这样做后患无穷。

再说,宋老四夫妇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觉得够了。

甄玉不想激怒晏明川,引他去找宋老四的麻烦……永州都督一旦来找麻烦,那两口子就死定了。

然而听到最后,晏明川的眼圈仍旧是红了。

虽然甄玉说得很简略,可是身为永州都督,晏明川怎么会听不出来?他最疼爱的妹妹的小孩,一出生就失去了父母,被粗暴贪婪的养父母漫不经心地养大,他们无情地利用她,剥削她,将她视为一个免费的小奴工,甚至还以嫁女儿的方式,将她卖了一大笔钱……

沉默良久,晏明川终于问:“你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民女在出嫁前,有一次去山中采草药,遇到了一个古怪的黑衣人,他告诉我,我的生父是龙虎大将军甄自桅,我的生母是嘉怡公主。”

“那黑衣人是谁?!”

甄玉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不肯告诉我他的姓名,那人的头发和脸也用黑布蒙着。我也就见过他一次。”

这当然是甄玉编出来的,然而晏明川却有点相信了,他甚至怀疑,这黑衣人很可能是甄自桅的部下。

当初龙虎大将军殉国,玄龙营被解散,人员打散分编到别的兵团。很多甄自桅的旧部接受不了这个结局,愤然封官挂印,不告而辞……这样的人,确实不少。

奇怪的是,这黑衣人既知甄玉的身世,为什么不干脆送她上京寻亲?就算他多年来记恨朝廷,不愿回京露面,但至少要给这可怜的女孩一点钱,让她安稳度日啊!

怎么会丢下信息就转身离开,对甄玉的未来不闻不问,以至于她要被迫嫁给一个粗鄙的村痞,甚至为了活下去,跑去天香馆卖身!

一想到这里,晏明川就心痛不已,他这个永州都督的外甥,嘉怡公主的女儿,竟然要卖身以求活命!

他忍不住问:“那天香馆那边……”

甄玉当然看出晏明川的担心,她微微一笑:“晏大人不用担心,我虽然签了卖身契,但是,只弹了几天的琴,别的就什么都没做了。”

晏明川这才松了口气,他微微摇头:“玉儿,不要再叫什么晏大人了。我是你亲舅舅。”

这句话落在甄玉耳中,犹如惊雷一般!

她眼圈一红,不由掩面啼泣。

没想到,晏明川这么轻易就相信了她,没有再多生各种枝节、找各种细节来质问她。

她有舅舅了,在这茫茫人世间,她孤独而彷徨地活了三十年,终于找到了第一个血亲。

当晚,甄玉留在了永州都督府。

晏明川特意拨了一间小院给甄玉住,又找了两个靠得住的贴身婢女,命她们服侍甄玉。

“今天太晚了,你舅妈和你表妹她们,明天再相见吧。”晏明川笑盈盈道,“还有你表哥,他如今不在澜蔷,恰恰就在素州。”

晏明川有两个孩子,大儿子晏思文比甄玉年长七岁,如今恰好就在颐亲王麾下历练,所以目前驻守在素州北端的赤凤营。

晏明川的女儿晏思瑶,比甄玉只小两个月,因为中年得女,又是嫡出,晏明川非常疼爱她,就连谈起小女儿,眼神都变得温柔不少。

甄玉心中微酸。

她的生父甄自桅,是大祁公认的战神,想来也是个英勇神武的男人。铁汉多柔情,如果他还在世,多半也会像晏明川这样宠着她。

甄玉这落寞的神情,被晏明川看出来了,他安慰道:“玉儿,虽然你没了父母,可你也不是没有亲人了。俗话说,见舅如见母,你把舅舅当成自家人,是一样的。”

他说着,又笑了笑:“你外祖官至太傅,你姨母更是贵为皇后,他们若得到消息,还不知怎么高兴呢。甄大将军那边,这几年虽然人丁凋零,但甄家也还在,等你回了京师,那座府邸自然就是你的。”

面对即将到来的大富大贵,甄玉脸上,并未露出普通女孩那种“向往又有点不安”的神色。

莫如说,她脸上既没有向往,也察觉不到任何紧张不安,只是微微垂了眼帘,嘴角露出一丝沉痛的苦笑。

大宅深院,奴婢成群,锦衣玉食……这些,她在前世都享受过了,甚至有点厌恶。

前世,她就被锁在这样一个漂亮而华丽的金笼子里,在三寸之地逡巡徘徊,为三皇子殚精竭虑、耗尽了一生的才思灵气。

难道老天爷给她重生的机会,就是让她再当一遍金丝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