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离肇脸上那种破碎的凄然的神色,让甄玉和岑子岳都有点不敢追问下文。

但甄玉还是问:“你是什么时候发觉,自己其实一直在做白日梦的?”

“五天之前。”阙离肇轻声道,“那天,也是每个月发放那枚鲜红药丸的固定日子。”

他忽然诡异一笑:“结果,我得到了一颗山楂丸。”

不知道是谁,偷偷将阙离肇需要服用的那枚红色药丸,换成了同样红彤彤的一枚掺了糖的山楂丸。而他当时没反应过来,就将那枚山楂丸吞进了肚子。

幻觉是在午夜时分开始消退的。

阙离肇仿佛突然之间,看清楚了自己真正的处境,他并不在自己那间运筹帷幄的权臣书房里。

他在一间陌生的牢房里!

那一瞬,他想大叫,想哭喊,想逃出去,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他躺在**,强迫自己,把乱到要崩溃的思绪一点点整理清楚,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五十年来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而他也终于想起,自己当初是怎样被人像揪一只无毛的小鸡仔一样,扔进了这间斗室,被一枚神秘的红丸塞进嘴里,然后,开始了长达五十年的白日梦……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哥始终不肯发兵南下。

因为他的大哥,根本就从来没有收到他的任何一封信,那些全都是他的幻觉。

阙离肇不敢让看守察觉他已经清醒,所以不管是狱卒进来打扫房间,更换床铺,倒垃圾……他都不会和他们对视,依然保持着神神叨叨的冷漠表情,独自坐在桌前,写个不停。

他不知道究竟是谁,更换了那枚红丸,但他可以确定,一旦被人察觉他清醒了,这些人一定会杀死他。

“所以,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我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甄玉和岑子岳看着阙离肇那凄然的神色,互相对视了一眼。

良久,岑子岳低声道:“如果你问的是阙离飞鸿……就是上一代的突厥王,那么我告诉你,他已经死了。”

“死了?!”

“嗯,死了很多年了。”甄玉淡淡道,“如今的突厥王,是他的儿子阙离博。”

阙离肇呆呆坐在那儿,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的脸上流淌下来。

甄玉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个人,坐在这儿整整五十年,在梦中一直希望大哥挥师南下来找他,却没想到,哥哥早就离开了人世。

“我一直在等他,我一直盼着大哥能把我接回去,我根本就不想呆在大祁……”阙离肇喃喃地说,“原来,已经没有可能了。”

在他说完这句话时,甄玉忽然直觉不对,她刚要出声提醒岑子岳,却见阙离肇突然一把夺过岑子岳手中拿着的那柄软剑,朝着自己的脖子狠狠一抹!

“喂!”

甄玉和岑子岳顿时大惊,俩人一同扑过去,然而,为时已晚。

阙离肇的喉咙,已经被割断了。

鲜血涌了出来,他倒在地上。

这个人,毫无兆头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又给他们俩说了个毫无兆头的故事,然后,又毫无兆头地死在了他们面前。

整个过程发生得太快了,这让甄玉他们几乎没法反应过来。

偏偏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嚣声!

一个超大,又超级低沉,犹如雷鸣般的巨响,在走廊中响起:“殿下,您在哪儿!我和钱禄都下来了!”

那是赵福的嗓音!而这声音犹如从一个牛角中传出来的,带着震人心魄的巨大回响!

甄玉一下子跳起来,她拉开门,走出房间。

赵福那个大嗓门还在喊:“公主殿下,您不用怕,我和钱禄带着自己的人。戴副统领,如今我们各为其主,如若你为难我家公主,我一定把孙寿那个二椅子给揍得后半辈子下不了床。”

甄玉噗嗤笑起来。

赵福平时说话阴腔怪调的,没事的时候声音总是很小,仿佛不想被任何人关注到,没想到他还有说话这么混不吝的时候……

看来他还不知道戴思齐和孙寿都已经死了。

甄玉搀扶着岑子岳,她循着声音一路找过去,终于在一片开阔的道路交界处,看见了赵福和钱禄。

只见俩人都是一身薄薄的黑衣,那不是棉布质地,而是仿佛鲨鱼皮一样黑黝黝亮闪闪的,上面沾满了水珠,他们的脸上头上,也都是水。

两个人的手里,提着一个古怪的大球,但那球是瘪下去的,如果吹足了气,应该会很大。

在他们身后的,竟然是承影和湛卢。

甄玉顿时明白了:这四个是潜下来的!

他们无法打开北濛湖底的大门,像戴思齐那样走进来,因此干脆从水面潜下来,多半是找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入口,应该是赵福或者钱禄早就安排好的后门。

岑子岳喃喃道:“你们四个是怎么找一块儿去的?”

承影嘿嘿一笑:“我们是在公主家里遇上的。”

一看到甄玉和岑子岳,赵福和钱禄那湿漉漉的脸上,顿时浮现松了口气的表情。

“公主你还活着啊,难得。”

甄玉心头一暖,又被赵福这话给逗乐了:“会不会说话?有这么问人的吗?”

赵福说:“毕竟戴副统领那个人,一旦抓在手里的人,是不会让他活着逃出去的。”

甄玉哈的笑了一声:“你们的戴副统领死了,我杀了他,孙寿和李喜也死了。”

赵福和钱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流露出震惊。

而就在这时,一个不男不女的低沉嗓音响起来:“公主弄错了,我还没死。”

众人愕然回头,甄玉顿时吃了一惊!

原来那个男扮女装的孙寿,竟然还活着!

只见他那一身红衣上,依然沾着大片的血迹,被那柄软剑捅到的胸口,伤口发黑,很显然受伤不轻!

而即便是如此,他居然还笔直地站着,声音清晰!

钱禄叫道:“戴思齐死了!你没听见吗?你已经不用替他拼命了,赶紧归顺公主!现在她才是新的统领!”

孙寿却站着不动。

他女人一样漂亮的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那可不行,阿禄,我们是各为其主,当初公主选了你们俩没有选我,这就注定了我要效忠的是戴副统领,而不是她。”

他又转向甄玉,淡淡道:“若我今日轻易倒戈,归于公主麾下。未来遇到危机,公主你会信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