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目混珠计划的最后一步,模仿者应该离开大祁,造成一种“人不在这里”的假象。

因此,在阙离肇与晏昉的相似度达到七成左右,他忽然被一封求情信给送回了凉州。这封求情信是突厥王亲笔写的,信中说,小弟弟阙离肇的生母过世了,他请求大祁朝廷开恩,让小弟弟阿肇能够回一趟突厥,给生母送葬。

这群突厥贵族子弟名义上是来大祁学习教化的,实际上是送过来当人质的,既然是人质,自然不能随随便便任你来去。

但是丧母毕竟是一件大事,大祁的文化里最为推崇孝道,人家亲妈死了还不许回家送葬,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于是大祁天子略微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

次日,阙离肇就不声不响离开了京师,只给太学院的老师们和晏昉留下了一封辞情恳切的告别信。太学院的先生们看过信之后,有点唏嘘,他们都很喜欢阙离肇,认为他是个聪明好学、尊师有礼的好学生,然而一旦这孩子回凉州奔丧,必定得守孝三年,这么一来,阙离肇就不太可能再回大祁了。

但实际上,阙离肇回了突厥,一天孝都没有守,马上就被云禳国的那个老国巫给抓去,做最后一步的“姽画术调整”。

“这个过程,就像画师在完成作品之前,做最后的严谨修改。”阙离肇缓缓地说,“我王兄对我寄予了厚望,因为晏昉的身份特殊,他们很难找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虽然那时候他才十岁,但所有人都相信,再过几十年,他一定会成为大祁的顶梁柱。”

如果阙离肇能够顺利顶替晏昉,再过二十年,大祁的顶梁柱就成了一个突厥人。

而且还是突厥王的亲弟弟!

甄玉和岑子岳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甚至连往深里想一想,都觉得惊悚不已!

突厥王的这一招偷梁换柱,太可怕了,不用一兵一卒,就悄悄把大祁的高层给换成了突厥人,而且,因为更换的都是突厥贵族子弟,都是王族血脉,绝对忠诚于己方,也就没有了叛变的可能性。

想想看,就这样悄悄过去三十年、五十年,大祁朝堂,会变成什么样?!

大祁百姓总是骂突厥人是鞑子,是没有经过教化的禽兽,可这么一来,大祁的朝野内外,岂不是“满座衣冠禽兽”了?!

阙离肇在突厥自己的家中,呆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他吃尽了苦头。

他比晏昉大两岁,又是突厥人,所以天生身材高大,而晏昉是个中原小孩,甚至比起一般人,晏家的男性普遍都不太高。两个孩子平时站在一起,能看出阙离徵明显高了一头。

为了变得一模一样,阙离肇必须把自己的骨骼给压缩一部分,别人是巴不得长高,而他,则要想尽办法让自己变矮。

另外还有一些身体皮肤上的小瑕疵,比如他的额角有骑马摔下来的伤疤,而晏昉却没有,他的眼角光滑,晏昉却在左眼角下,有一颗红色的泪痣……

这点点滴滴,都由云禳国的那个白发老国巫亲自操刀。

在蛊术强大神奇的影响下,阙离肇额角那坑坑洼洼的陈年伤疤消失了,变得平滑无比,仿佛从没伤过。他的左眼角下方,冒出一颗鲜红的泪痣,一开始细小得看不清,三五日之后,就成长为了清晰的圆痣,清晰得仿佛从胎里带出来的。

在所有的瑕疵都被修正过,一切都变得完美无缺之后,老国巫将阙离肇送到了突厥王的面前。

突厥王震惊无比地看着面前这个全然陌生的孩子,他忍不住轻声道:“阿肇,是你吗?”

“晏昉”咯咯笑起来,他用清晰的突厥语说:“大哥,是我呀!”

就连嗓音都变了!

突厥王惊讶地想,自己的阿肇弟弟是个天生的哑嗓子,还在婴儿时期,哭泣起来就是哑声哑气,有一下没一下的,上一代老突厥王还以为这孩子活不了,当时他皱着眉厌恶地说:“吵死了!赶紧把这小猫崽子扔掉!”

但突厥王没有遵从父亲的命令,他听到身边侍女的八卦之后,自己悄悄去了草丛里,把这个被丢弃的弟弟给捡了回来,亲自拿温热的羊奶喂他,因为阙离肇的生母只是个下贱的牧羊女,每天的任务就是给王后送上新鲜的羊奶,她连看一眼自己儿子的资格都没有。

可以说,阙离肇是在大哥的抚养下长大的,直到五岁才真正出现在上代突厥王的面前。突厥王听说嫡长子把那个丑巴巴的猫崽子捡回来,又养活了,也只嘿嘿一笑,并没有更多的表示,看来是全然无所谓的态度。

阙离肇的嗓子是自幼就嘶哑的,无论是大哭还是大叫,都带着明显的哑气,哪怕远远一听就能分辨出来。

然而面前这个长着中原人面容的阙离肇,嗓音却又清又亮,就像黄鹂鸟飞过草原上一望无际的蓝色天空。

突厥王一时间欣喜若狂,云禳那个老国巫对阙离肇的改造,可谓是天衣无缝!

成品既然完工,接下来,就得送到“市场”上去流通了。

临别的那天晚上,突厥王将幼弟叫到自己身边。

他将自己当初,是怎么在草丛里发现了襁褓中哭泣的他,又是怎么亲自取了热羊奶,用牛皮袋子一点点喂活了病弱的弟弟,还有后来教他挽弓骑马,这种种的过程,又给弟弟讲了一遍。

阙离肇明白,这不是大哥在向自己表功,炫耀养育之恩,而是希望他能记住,自己从小和他一同度过的这段时光,希望他记住兄弟之间的感情。

他一遍又一遍地和弟弟强调,他是突厥人,是突厥王族,是高傲的马背上的雄鹰,他千万不可忘记这一点。

“阿肇,你觉得中原那块地方好不好?”

阙离肇用力点头:“特别好!冬天没有白毛雪,夏天也没有雹子雨,庄稼长得比咱们的草还高,人和牲口都能吃得饱饱的,也不用四处流浪迁徙,比咱们的日子好过多了。”

突厥王笑起来,他用力摸了摸弟弟的头:“那咱们就把那块宝地抢过来,你说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