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了,甄玉这才转回到宁国公府的马车前。

她做出一副苦笑无奈的样子:“我家马车夫不肯走,他太伤心了,两匹马都是从小养到大的,这傻小子哭到不行,非要把死马带回去好好安葬……”

甄玉说完,又故意指了指脑子:“这小子特别憨,这儿有点转不过弯。算了咱们先走,等会儿进了城,我再让管家老柴过来找他。”

萧纤纤点头:“这样也好。时间不早了,公主不能错过皇后娘娘的寿宴。”

上了车,萧纤纤请甄玉落座,又吩咐马车夫:“等一会儿。”

她命丫头拿出妆奁盒,又温和地对甄玉说:“刚才公主遭受的惊吓不小,您看,这边上的发髻都有点散了,这样子进宫,怕是不妥。”

萧纤纤身边的丫头,抿嘴一笑:“我们小姐最是心细,日常都带着妆奁盒。公主您尽管放心,该补的妆粉,该抹的头油,我们这儿都有!”

流金和饮翠对视一眼,都很是惊喜。甄玉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旋即,她又客气道:“那多不好,还是算了。”

甄玉将手按在萧纤纤的妆奁盒上。

萧纤纤旋即懂了,她淡然一笑:“其实这些都是我日常用的,不过公主怕是用不惯。也罢,等到进宫之后,您去皇后那儿补妆,也是一样。”

她如此犀利地点破了甄玉的心思,甄玉再要拒绝,倒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甄玉心思一转,干脆笑道:“我岂会嫌弃萧姑娘的东西?若能借来一用,那是最好不过。”

萧纤纤旋即笑起来,她大大方方将妆奁盒打开:“公主您尽管用就是。”

甄玉一边让饮翠帮她重新梳洗上妆,一边心中默默回忆,前世那些关于萧家的记忆。

宁国公萧家,上几代都是谋臣,先祖还是开国皇帝身边心腹,所以出身比一般朝臣要高很多,萧家的门生故旧颇多,而且与很多重臣都有联姻,譬如同样背景深厚的韦家——后者就是三皇子的母妃婉妃的娘家。

萧家,到了上一代家主萧定乾这里,有点画风突变,他觉得文臣没意思,于是,没有再沿袭祖上的风格,反而做了一名武将。

有一次,萧定乾在战场上被围困,为了营救己方人员,他独自突围引开了突厥人,最终被上百突厥人乱刀砍死,尸首都没能收回来,只有个衣冠冢。

萧定乾所救的那批人里,包括岑子岳。

战报送到朝廷,震动了天子,景元帝上门吊唁,还红了眼圈。

萧纤纤就是萧定乾的女儿,也是目前这位宁国公的亲妹妹,从亲属关系来说,婉妃是她的小姨。

回忆到这里,甄玉忽然奇怪,宁国公的妹妹,并不是无名的小家碧玉,按理说萧家这女孩子后来的人生,她应该有印象才对,怎么关于萧纤纤的信息,她竟没法从前世的回忆里搜检出来呢?

所以,这女孩后来到底去哪儿了……

忽然间,一道闪电划破甄玉的脑海,她想起来了!

而她为这突然的记起,惊得差点把流金手上的木梳给撞掉!

“姑娘?你怎么了?”

萧纤纤也被吓到,赶紧问:“公主,出了什么事?怎么脸色这么差……”

甄玉呆呆看着她,好半天,才哑声道:“没事,突然胸口有点……有点不舒服。”

萧纤纤同情地点点头:“多半还是刚才吓到了,您要好好休息。”

甄玉顺势垂下眼帘,故意显出很疲倦的样子,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那极度的震撼!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好半天想不起萧纤纤的下落了,因为前世当她知道这个人的时候,已经没有人称她“萧大小姐”了。

他们尊称她为五皇妃。

是的,萧纤纤嫁给了五皇子。

婚后第二年,她就煽动丈夫谋反……

五皇子起兵篡位,旋即失败,被天子下令吊在城头,一刀一刀,割到断气。

五皇妃作为整个事件的主谋,得知丈夫事败,妄图自尽却晚了一步。

五皇妃的下场非常惨,她被景元帝削去四肢,剜掉舌头,做成了人彘。

如此折磨了数月后,萧纤纤终于断了气,饶是如此,景元帝依然不解气,他下令,将萧氏的尸首挫骨扬灰,弃于道旁。

五皇妃的哥哥全家也被牵连,萧家十岁以上男丁斩首,女眷沦为官妓。

宁国公萧家,赫赫五代传承,至此终结。

……只因为一个女子。

甄玉的心跳得快极了,她几乎有点上不来气!

对面的萧纤纤见她脸色实在不好,不由关切地凑过来,轻声问:“公主?您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直接去医馆?”

甄玉怔怔看着这张端庄美丽、写满了贤良淑德的脸,一时竟有强烈的撕裂之感!

这么美,这么乖顺守训的女孩子,为什么最后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前世,萧纤纤到底为什么要谋反?!

按理说以她的地位,可算是富贵已极,就算丈夫当不上储君,老老实实再等几年,到时候新君登基,不管是太子还是三皇子,他混个亲王之类的不是问题啊!

为什么这对夫妇非要铤而走险,杀父弑君呢?!

就算她野心膨胀、不顾丈夫死活,可是哥哥一家没招她惹她,她和丈夫商量谋反的时候,就没有半点考虑过自己的亲人吗?

唯一的答案是,她太恨景元帝了,恨得恨不能亲手杀了他,所以别的都顾不上了。

然而萧纤纤对景元帝的这份刻骨恨意,又是从何而来呢?

甄玉慢慢爬梳着前世的记忆,忽然,眉心一动。

她想起了三皇子无意间提过的一个八卦,他说,自己的五弟娶了个尼姑。

“什么意思?”甄玉当时笑问,“皇子怎么能娶尼姑呢?”

“你别不信,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宁国公府的萧大小姐,差一点就落发为尼。”岑凌霄慢吞吞地说,“还是她哥嫂反复劝阻,这才双方各退一步,让她在城外慈清庵带发修行。后来嘛,有一次我五弟外出遇雨,路过那间庵堂,也不知怎么,就和我这个表妹看对了眼。”

“哇!”

“宁国公高兴坏了,还用说吗?妹妹突然想通了,不当尼姑了,甚至还要嫁给皇子。”岑凌霄说到这儿,绯红的薄唇,拧出一个讽刺的笑,“不过我个人觉得,这种毫无缘故的剧变,往往不是好事。”

甄玉当时只觉得万分好奇,便追问三皇子:“好好的,她为什么放着公侯小姐不当,要去当什么尼姑呢?”

她还记得,当时三皇子笑了笑,只回答了一句:“因为她爱上了一个死人。”

三皇子并没有说,那个死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