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靖难之役 第313章后台
永乐帝去世后,朱隶很少说话,同沈洁也是如此,沈洁很理解朱隶的心情,每天到送饭的时候,看着朱隶吃饭,然后拥着朱隶,静静地靠着锡棺坐一会。
听闻朱隶找她,沈洁乔装上了龙撵,看到朱隶对居然自己笑了一下。
一个月来,朱隶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点表情,然而这表情却让沈洁心酸。
“快到居庸关了,我想让你帮我化化妆,让脸色看上去健康红润,我的病情,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朱隶望着沈洁说道。
沈洁答应着,低下头伸手将流出的眼泪悄悄拭去。这一个月,朱隶虽然一日三餐按时用饭,但沈洁知道,朱隶实在没有吃进去多少,而永乐帝为朱隶找来的止痛药,却让朱隶吃了不少,自永乐帝去世,朱隶的头似乎就没有停止过疼,一直靠药物压制着,而朱隶的药丸,已经从绿色的,吃到了红色的。
为朱隶涂了一些腮红,又为朱隶重新绾了发,使得朱隶看起来精神抖擞,没有一丝病容,朱隶照着青铜镜,扯出了一丝笑容。
改朝换代,每每都是政局最敏感的时期,朱隶知道永乐帝不希望好不容易稳定了二十几年的天下发生动**,希望朝代顺顺当当地过渡,朱高炽安安稳稳地当上皇帝。朱隶就要保证朱高炽登基前后不要出任何差错,这也是朱隶能为永乐帝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先一步回来的杨荣早已将永乐帝驾崩的消息禀报了太子朱高炽,大军走进居庸关,迎接他们的居然是浩大的仪式,如同一年前永乐帝四征归来时一样,只是那一次是满眼的红,这一次是满眼的白……
大军瞬间都愣住了,不明白太子怎么会这么做,皇帝还活得好好的,太子这是要造反吗?
朱高炽一身重孝,无视众人奇怪的目光,在杨荣的陪同下,缓缓地走近龙撵,双膝跪下,对着龙撵痛哭道:“父皇,儿臣,儿臣来迟了”说罢以头扣地,当当有声。
龙撵的门帘打开,走出来的当然不是永乐帝,而是朱隶。
朱隶没有穿这一个月来一直穿着的龙袍,也没有带孝,只是一身素袍,站在龙撵上。
京王爷回来了
京王爷何时回来的?怎么会在龙撵上?皇帝呢?真的驾崩了?
大军中嗡嗡的议论声像战斗机掠过低空,然而这声音在朱隶平静却带有霸气的目光扫过之后,瞬时消失无声。
朱隶平面容坦然地扫视着众人,之后气沉丹田,缓缓地,十分沉重地说道:“皇帝,驾崩了”
这一句话,朱隶用的是丹田之气送出,声音虽然不大,却使在场的数十万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五十万大军全部愣了,他们虽然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时候驾崩的,但是可以肯定,朱隶冒充皇帝随大军回来,一定不是一天两天了。
随着一个人跪下,轰的一声,数十万人全部跪了下来,唯有朱隶仍然站在龙撵上,硬朗而消瘦的面庞上,挂着两行热泪。
这一个月来,朱隶一直陪伴在永乐帝的身边,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件事情,不会再流泪了,然而当皇帝驾崩了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时,朱隶仍然感到胸口剧烈的疼痛,涌上眼眶的热泪抑制不住地流出。
这一个月来,除了有限几个人,大家都不知道永乐帝病逝了,朱隶的潜意识里,也觉得永乐帝不过是太累了,他睡着了,就睡在锡棺里,有朱隶陪着他,永乐帝睡得很安稳。
但今天,朱隶口中这五个字,硬生生地将这个童话打破。
从次再没有人叫他小四,再看不到永乐帝关爱的笑容,听不到永乐帝虽是斥责,却充满关心的话语,再也感受不到那双温暖的手,握着自己的手……朱隶的心中似乎被硬生生地撕掉了一大块。
朱高炽三叩首后,在内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居然颤颤巍巍地登上了龙撵,先高声唤了一声:“见过皇叔”随即低低唤道:“师傅。”
朱隶带着泪光的双眼微微一笑,没叫太子,没叫殿下,而是叫了一声:“高炽。”
朱高炽一把拥抱住朱隶,低声痛哭。
朱隶回来的事情了楚暮早已按朱隶的嘱咐告诉了朱高炽,此番朱隶扶着永乐帝的灵柩归来,朱高炽也早就得到了消息,明明一切都在计划中,可朱高炽看到朱隶,还是控制不住的激动,朱隶对于朱高炽,亦师亦兄亦父,朱高炽对于朱隶的依赖,甚至强于对永乐帝的依赖。这些年外界一直传言朱高炽的太子地位是因为皇孙朱瞻基而保住的,朱高炽却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行得正,不犯错误,父皇就不会动摇自己太子的地位,不是因为皇孙朱瞻基,而是因为自己的师傅是朱隶。
即使朱隶失踪这十年,朱高炽依然受益于朱隶,有两次朱高炽被朱高煦陷害,永乐帝看着跪着请罪的朱高炽,说的竟然是:“你师傅若在……”
永乐帝完整的话是:“你师傅若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几十年的儿子,永乐帝当然知道朱高炽什么事可能做,什么事不可能做,有些时候,不是永乐帝不相信朱高炽,而是不得不做出一些样子,而朱高炽听到永乐帝这句话,心里却踏实了,他知道不管永乐帝当时怎么处理,最后他总会没事。因为就算师傅不在,永乐帝也不会让人欺负他的。
朱高炽想朱隶,一点不逊于永乐帝,所以当朱高炽得知朱隶回来了的时候,那种兴奋之情,难以用语言表述。
而所有的感请挤压了这么多年后,终于在朱隶轻轻一声高炽的呼唤中,不可抑止的爆发。
所有人都认为朱隶和朱高炽叔侄二人在龙撵上相拥哭泣,是因为永乐帝驾崩,因而所有的人都静静地跪着,静静地等待着目前大明朝权利最高的二人平静下来。
朱隶轻轻拍打着朱高炽的后背,轻声安慰着他,那一声高炽是他故意叫的,他也很满意这一声呼唤后的效果,不是朱隶不想念朱高炽,也不是朱隶勉强自己同朱高炽相拥哭泣,但在龙撵上,在几十万军民的面前,朱隶确实有作秀的成分,他这一举动,是要昭告天下,第一、朱隶好好地回来了。第二、朱隶同现在的太子,未来的皇上情深意重,必然会全力支持朱高炽登基。
想要造反的人,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能力打过朱隶。
当然最明显的警告目标是汉王朱高煦。
朱隶很清楚,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已经没有能力带兵打仗了,使用这种威慑力让朱高煦不要动,是上上策。
朱高炽肥胖的身躯压在朱隶的身上,若是平时自然不当回事,可此时的朱隶,仅仅一盏茶的时间,脚跟已经有些轻浮了,张辅跪得离龙撵最近,而且随时在观察着朱隶,见状忙悄悄跟跪在他身旁的杨荣低声说了两句,杨荣点点头,向后使了个眼色,一名太监捧着孝衣走上龙撵,跪下道:“请王爷更衣。”
朱高炽这才想起,朱隶仍然重病在身。
锡棺被安放在朱高炽带来的大棺椁中,朱隶骑着马,穿着重孝走在最前面,朱高炽虽然没有骑马,但也是一身重孝,坐在没有车帘的马车里,跟在朱隶的后面,接着是永乐帝的棺椁,五十万大军全部身着孝装跟在最后,浩浩****地回到北京城。
直到此时,被永乐帝指赐封到山东乐安的朱高煦才得到永乐帝驾崩的消息,正当准备有所动作的时候,又收到了另一个让他恨得咬牙的消息:朱隶回来了,而且病养好了。
朱高炽恨,为什么当初母妃让朱隶做朱高炽的师傅,而不是自己的师傅,如果朱隶是自己的师傅,现在的太子,怎么可能是朱高炽。
但恨归恨,他还得收拾行囊进京,只是随行的人,由原计划的几十万大军,变成了十几个侍卫。
他实在没有胆量挑战朱隶。
从居庸关到北京,整整一天,朱隶始终保持着冷漠、沉痛,却饱满的精神,只有吴晨知道,朱隶这一路,除了吃药,没有吃过别的东西,他悄悄地找到楚暮,再找到杨荣,在一进宫门的地方,安排了软轿。
朱高炽坐车跟在朱隶的后面,也悄悄观察着朱隶,他知道朱隶在强撑着,他更知道,朱隶这么做,是在给他撑腰。
棺椁一进宫门,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吴晨立刻几个飞跃,来到朱隶面前,低声问道:“爷,你还好吧。”
朱隶没吭声,一直紧握着缰绳的手却松开了,吴晨直接跃起,将朱隶抱下马。
朱高炽也走下马车,关心地问道:“师傅怎么样?”
吴晨焦虑地摇摇头:“不太好。”
“先送师傅回去,御医随后就到。”朱高炽吩咐道。
吴晨将朱隶抱上软轿,轿子随即从小门离开了皇宫。
朱隶虽然闭着眼睛,但并没有昏迷,吴晨和朱高炽的对话他听的清清楚楚,却实在没有力气开口说一个字。
自从朱隶同沈洁、吴晨等离开后,燕飞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坐在大门口等朱隶,朱隶说他过几天就会回来,他知道燕飞没有时间观念,不知道过几天是多长时间,燕飞也确实没有时间观念,他只知道每天到门口等朱隶。
石小路也不劝他,不仅是劝不通,更是因为燕飞在哪里都是坐着,愿意在门口坐,就在门口坐吧,其实石小路自己,也在天天盼着朱隶回来,虽然她知道,朱隶最快,也得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朱隶扶着灵柩到了居庸关,石小路早早就接到了消息。上一次朱隶回来得太突然,石小路什么都没有准备,这一回朱隶一走,石小路就开始将京王府当成自己的府邸,指挥人修缮房屋,粉刷房间,窗纱、窗幔,被单,全部都换上了新的,总之朱隶和沈洁走了两个多月,石小路也忙了两个多月,使得整个京王府焕然一新。
然后,石小路也跟燕飞一起,坐在大门口等朱隶和沈洁。
沈洁先回到了京王府,她知道朱隶也会很快回来,但不会走正门,因为这个时候,朱隶应该守在皇宫,为永乐帝守灵。朱隶若回来,一定会走侧门。
沈洁虽然一直没有看到朱隶,但朱隶的身体情况沈洁很清楚,朱隶就算想硬撑也撑不住,朱高炽也不会让朱隶撑下去,因而沈洁一回来,就告诉石小路准备热水,等朱隶回来后,让朱隶好好洗洗,踏踏实实地休息,这一个月,除非必须,朱隶几乎没有怎么下过龙撵。
燕飞似乎听明白了沈洁的话,没有守在大门口,而是守在了天轩阁朱隶的寝室门口。
没多久,侧门传来轻微的喧闹声,很快一顶软轿抬到了天轩阁,吴晨从软轿上抱下来一个人。
燕飞随即走了过去,然后做了一个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动作,他从吴晨的怀中接过了朱隶。
朱隶的头虽然很疼,虚弱无力,但一直清醒着,闻到熟悉的味道,朱隶睁开眼睛,看到了燕飞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燕飞。”朱隶虚弱地对燕飞笑了一下。
燕飞没有答话,抱着朱隶大步走进房间,然后扑通一声,将仍然穿着衣服的朱隶扔进了洒满了草药的大浴桶里。
沈洁、石小路、楚暮、吴晨等听到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冲进屋中,见燕飞茫然地站在浴桶旁,大浴桶里的水面上,浮了厚厚的一层草药,哪里有朱隶的身影。
“爷。”吴晨焦急地呼唤了一声,将手伸进浴桶里摸索了一下,拽住了朱隶的衣服,一把将朱隶拉出水面。
朱隶吐出一口水,望着仍然面无表情的燕飞,一脸苦笑。
吴晨没再把朱隶拉出来,直接将手伸进浴桶里,运内力撕碎了朱隶的外衣,轻柔的为朱隶按摩揉搓。
楚暮不时地用手试着水温,将下人准备的热水一桶一桶倒进去。
浴桶里的草药能很有效的舒缓疲劳,有安神的作用。朱隶就在温暖的水中,感受着吴晨一点点的按摩,很快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朱隶感到一股非常熟悉的暖流,缓缓流入身体,慢慢地游动在四肢百骸,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熟悉的暖流了,朱隶的脸上露出一副欣慰的笑容,嘴边溢出了两个字:“燕飞。”
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吴晨恍然惊醒,望向躺在**的朱隶,吃惊地发现,一直守着朱隶不肯离开的燕飞,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朱隶的手。且燕飞手上的劳宫穴与朱隶的劳宫穴相对。
十多年前,燕飞还在北京的时候,吴晨见过朱隶和燕飞手上的劳宫穴相对,互送内力,可现在,燕飞的武功虽然没有丢失,但是他还能掌握好内力吗?
吴晨不敢声张,怕惊了燕飞内力走岔,那样既会伤了燕飞自己,也会伤了朱隶,只能紧紧盯着两个人的表情,只要一有不对劲,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把两个护下来。
燕飞仍然表情全无,但朱隶的眉头却舒展开了,很舒服的样子。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燕飞方慢慢地松开了手。
朱隶睡了很长时间以来最好的一觉,浑身舒坦,哪里也不疼。朱隶不知道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舒适的睡眠了,久到几乎不记得,他曾经拥有过这样的睡眠。
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屋内静悄悄的,阳光透过嫩绿的窗纱,洒入屋内,像钻石般,泛着细碎的光芒。
朱隶轻轻摇晃脑袋,长久以来,第一次感到头一点也不疼,周身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
朱隶自嘲地笑了,不是会半夜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吧。
细细的回想昨天的一切,护送永乐帝的棺椁进宫,回来后被燕飞扔进浴桶里,直接沉入了水底,那一刻,朱隶一动没动,那种剧烈的头痛,让朱隶甚至觉得,永乐帝已经走了,他对姐姐的承诺也兑现了,死也许是最好的解脱。
之后……
之后被吴晨拽了出来,接着就睡着了,而且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见燕飞记忆恢复了,和自己一起并肩躺在山坡上晒太阳,燕飞的手握着自己的手。
燕飞。朱隶叹息了一声,怎么能想到死呢,燕飞这个样子,怎么能丢下他不管,还有小路。朱隶自嘲的笑了,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懦弱了,是因为永乐帝走了吗?
想到永乐帝,朱隶心中一痛,头似乎又开始隐隐地作痛。
“爷,醒了吗?”吴晨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朱隶坐起身:“什么时辰了?”
“卯时,爷,感觉好些吗?”吴晨绞了手巾,递给朱隶。
朱隶接过来,擦了擦脸:“没事了,昨天的药浴真是好用,谁配的药?”
吴晨扑哧乐了:“哪里是配的,国公爷把府里所有的药,都抓了一点扔了进去,不过吴晨觉得,爷要是感觉好些了,恐怕跟昨夜国公爷给您输入内力有关。”
吴晨也感觉到,朱隶早起的气色不错。
“燕飞给我输入内力?”朱隶望着吴晨,吃惊地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