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平静

早上**点钟的光景,大街上渐渐热闹起来。

楚云舒缓缓地挪动着自己的脚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帅府,可是他认识到,因为内心的那份懦弱,他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没有人能再来安慰他,因为可以让他撒娇任性的那个怀抱的主人已经离开,也许就真的这样结束了,这辈子,他也不会再有机会见着那个男人。

许大帅不会再来听戏,而楚老板也不会再唱戏了。

既然已经不唱戏了,还不如想想以后的生计,这样更现实一些;楚云舒强迫着自己去考虑除许大帅之外的事情,也许时间隔得久了,那些记忆的痕迹就会淡去。

有这样一句话,叫做习惯就好。

又是无奈地一声叹,楚云舒仰仰头,忍住想要流泪的感觉,忽然觉得......肚子很饿——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没吃过饭。

不如先且寻个早点摊儿,吃饱了也许会让心里舒服些。

楚云舒捏了捏棉长衫里的暗兜,幸好还剩了几个铜板,够他一顿早饭的。

“小米粥、煮馄饨——”

“油果子、炸麻花——”

“驴肉火烧、摊煎饼——”

街上卖早点的小摊贩们一如既往地吆喝着自家的生意,日子其实仍过得平常,变的,是人的心境罢了。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楚云舒的耳朵,“贴饼子——山药面儿、高粱面儿、玉米面儿的贴饼子——”

大哥?楚云舒一转头,望见楚云徳正坐在大街对面的一个矮石墩上,身边放着两只箩筐,箩筐上盖着干净的蓝花布,里面盛的应是贴饼子。

原来大哥离开了曹乐泰的码头,却在这里卖贴饼子。楚云舒心中不忍,几步奔到楚云徳的面前,“大哥,想不到你......”

抬头见到兄弟,楚云徳脸上又露出憨厚的笑容,“兄弟你昨儿个睡得晚,我还寻思着你不会那么早起来出门呢。”说罢,从身边的箩筐里拿出两张贴饼子塞到楚云舒的手中,“赶紧趁热,把这个吃了当早饭吧。”

拿着两个热乎乎的贴饼子坐到大哥的身边,楚云舒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大哥,难为你了。”

楚云徳顿了顿脸上的笑容,看着旁边低头吃饼子的兄弟,拍拍他的肩,“傻兄弟,到啥时候,大哥也得护着你。”

“嗯......”楚云舒点点头,吃完了贴饼子,又转头对楚云徳道:“大哥,反正我今后也不唱戏了,不如就跟你一块儿卖贴饼子吧。”

说到这里,楚云徳又叹了口气,“兄弟,你真不再想想了?你可是全同阳城的红角儿,你不唱戏,便可惜了这一身的功夫了。”

楚云舒浅浅一笑,“不碍的,大哥,我只想忘掉一些事情,平平常常地过日子。其实,跟你卖贴饼子,也能吊嗓子,不信,你听,”说着,他便提高了声音,吆喝起来,“山药面儿、高粱面、玉米面儿的贴饼子——”

楚云徳望着自家兄弟,不禁一笑,遂也吆喝起来,“贴饼子——一文钱一个,有高粱面儿、山药面儿、玉米面的——”

腊月二十九,已是年关底,今日的阳光也正好。尽管这纷乱的世道不景气,但大街上过年的喜乐氛围仍是有一些的。楚云舒与大哥一起坐在街边吆喝着买卖,心上的悲伤被他暂时隐藏。

从这一刻起,他便要学着习惯。习惯没有他的日子,自己也会过得勇敢。

如果未来真有那么一天能够再相见......

昌之,但愿我们可以仿若隔世不经年......

于是,楚云舒的一天就这样平静而忧伤地度过,直到傍晚时分。

“兄弟,你先看着生火,我去院子里再抱些干柴来。”厨房内,楚氏兄弟俩正忙活着晚饭。从前这个时候,楚云舒都是在戏院的后台候场,如今他不用再去唱戏,倒是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帮大哥忙活家里的事儿。

楚云徳来到院子中,抱了一堆干秸秆要进屋,却听见有人拍门。

“谁啊,等着,马上就来。”楚云徳将秸秆抱进厨房,又赶忙跑出来开门。

张经理一脸苦闷地站在门外。

见了来人,楚云徳心里忽然有些尴尬——张经理一定是来劝兄弟回去唱戏的,但是昨晚兄弟已经决定不再唱戏,他这样来劝他,兄弟会同意么?

“楚老大,你看我来都来了,你也不说让我进去,莫非还在生我老张昨晚的气?”张经理冲楚云徳对出个笑脸。

不管咋样,人家都已经上门来了,还是先让进去再说吧。抱着这样的念头,楚云徳将张经理让进屋。

“你先坐下喝口热水,我兄弟在厨房看着烧火呢,我给你叫他去。”楚云徳拿了一只土陶碗,给张经理倒了碗热水,便一跛一跛地走进厨房。

厨房弥漫着很大的烟雾,楚云舒蹲在灶台边一个劲儿地往里添柴,被呛得直咳嗽,“大哥,咳咳、这火、咳咳、这火不着,净冒烟......”

看着兄弟被烟熏得一双眼睛通红,两颊抹的也尽是炭黑,楚云徳没忍住,一个“噗嗤”笑出来,“哈哈,兄弟,你现在的样子跟在戏台上的扮相差不多啊。”

楚云舒一皱眉头,“大哥、咳咳、你快别、咳咳、快别取笑我了,赶紧看看这灶火咋回事儿吧!”

楚云徳憨憨一笑,从厨房门后取出一根柴火棍,往里翻了翻干柴,又顺手拉起火灶上的风箱,“烧火拉风箱,你光知道往里头添柴,不送风、这火上哪儿着去?”

楚云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我先把玉米糁子沏了去。”

楚云徳拦住兄弟,“行啦,我弄吧。你先去堂屋看看,张经理来了。”

“张经理......”楚云舒一听,却道:“大哥,你去吧。我......我不知道该咋见他。”

楚云徳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该咋见咋见,人家是专为你而来的。你若是想继续唱戏,现在就先跟张经理去戏院,等饭熟了,大哥给你送过去;你若是真不想再唱,就好好跟人家说明白。兄弟,你自己的事要有担当,不要总是为了别人而活。”

一句话,像是令楚云舒受到什么触动,他抬头看了一眼大哥,便点点头,转身去了堂屋。

见着楚老板来了,张经理便站起身,“楚老板,您也知道我今儿个为啥而来,我就不说别的了。咱们这戏院要没您,实在是压不住场啊。要说昨儿个,我是因为被人砸了场子,可能说话上有些冲,您若是有听着不顺耳的地方,别跟我老张计较。”说完这些,他又将昨晚楚老板给他的蓝布荷包带回来,“这百汇大戏院能撑到今儿个也算不容易,要说还是靠了您楚老板。戏院被砸的也就十几张桌子凳子,加起来没多少钱,我老张自个儿就垫上了,只是希望您再多考虑考虑,回去唱戏吧。”

说到唱戏,楚云舒七岁学艺,十岁登台,到如今,他早已把戏刻在了自己骨子里。对戏的痴迷与追求,楚云舒已超出了一般的程度,若说放弃,他不可能轻易做到;只是,这戏院是他与许大帅最初相遇的地方......既然再也回不到那个男人的身边,既然自己已没有可以反悔的机会,又何苦要再重新回到两人最初相遇的那一处,一遍遍地回忆着只能存在在以前的美好?

曾经拥有,后又失去,是人世间最痛苦的惩罚!

“张经理,对不起,我已经不想再回去了。”楚云舒淡淡地说道。

不想回去的不是戏院,而是以前的记忆。

张经理仍试图劝道:“楚老板,您最近心情不好,老张我明白。只是您从小就跟着我父亲,您如何学戏、如何爱戏、甚至如何敬戏,我们都曾看到过眼里。我父亲那么多徒弟中,他只赞赏您一个。他曾说您是颗好苗子,将来定能成为一个好戏骨;可这样的好戏骨,如今若是因为些儿女情长的小事儿,就轻言放弃,岂不是太让人惋惜?”

一番话教楚云舒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从道理上讲,因为儿女情长的小事便轻易地放弃自己热衷的事业,的确不是个明智的做法;然而感情却从来不讲道理,谁说儿女情长便是小事儿,谁试过刻骨铭心的爱?没承受过撕心裂肺的痛,凭什么要将丢失的爱情说成是小事儿?所以,现在的他,到底是要重新过个平平常常的生活,在记忆中渐渐淡忘掉那个人的影子;还是要重新面对停滞在记忆中那份再也找不回的美好,鼓起勇气来抵抗自己的悲伤?

“兄弟,你自己的事要有担当,不要总是为了别人而活!”大哥的话忽然回响在耳边,楚云舒一瞬间像是想通了什么,“张经理,容我这段时间再调整调整。如果没什么意外,过了正月十五,我便重新登台。”

听了楚云舒的话,张经理仿佛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他激动地一把握住楚云舒的手,脸上的笑容绽成一朵灿烂的花,“好、好!正月十五当晚,百汇大戏院为您安排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