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样快?”太皇太后惊讶地问。

今天是大挑初选头一天,满朝上下极是关注,皇帝的后宫与先帝的后宫们齐聚一堂,还有各路福晋前来凑趣儿,议论的焦点自然是大挑。

八福晋笑盈盈地:“可不是么?到底是皇后主持的。”

她这话一出口,咳咳,很多人脸上就不太好看。太皇太后还要跟着附合:“老八媳妇儿说得是,就是得有个主事的人才能家业兴旺。”

我靠!宫妃们心里一齐痛骂。这不是对着和尚骂秃驴么?康熙的后宫,长时间处于一种群龙无首的状态,各宫主位各有心思,便是皇贵妃、贵妃号称掌管六宫事务,也与有一个皇后不同。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生生把她们几十年的宫廷生涯打了个“非优质”的印儿。说话的还有太皇太后,她们还不能反驳。

再看看八福晋,又都闭了嘴。这也是个泼辣货,她正牌子婆婆都不表示什么的,大家也只好跟着闭嘴。良嫔倒没什么芥蒂:她从来就没掌过宫务。

三福晋看出情形不太对,连忙岔开了话题:“照这么下去,今儿就能早早地完事儿,咱们也能知道留下多少人了吧?”

四福晋接口道:“这是自然的啦。”

淑嘉矜持地笑笑,忽又觉得索然。一切都太按规矩来了,就……失了不少趣味,大家也少了很多的八卦。往年可以八一八哪家武力值比较高,硬是挤到前面了。哪家比较不幸,人先送进去了,护送的被打成了熊猫。等等等等。

淑嘉思忖:这样做到底是好是坏呢?

太皇太后却不太关心这个,今天蒙旗女孩子不少,她比较想知道她们的前程如何:“什么时候能有单子过来?这回必能出来得早些罢?”

淑嘉欠身道:“今年人不少,秀女儿进来是快了些,太监、嬷嬷们验看也是要些时候的,总是要到后半晌。老祖宗要乏了,不妨先歇一阵儿,一有了信儿,我就给您报过来。”

“要到后半晌……”眯起眼睛,还是看不清自鸣钟,索性问,“现在什么时候了?能摆膳了么?早些传膳,我也早点歇个晌儿。后半晌专等消息,你们也都忙去吧。皇后,着人催着点儿外头。”

淑嘉无奈地笑了:“好~”

宫妃、福晋都是识趣的人,一时都散了,给老太太吃饭休息的空间。

不用老太太催,淑嘉也很关心秀女们的情况。这是她亲自主持的“改革”,如果成功,将要成为定制的。而且,这是内务府向她汇报今年大挑开始了,由她提出来的建议。

允祺、允祹两个是比较布景板了一点儿,却也不是不识货的人,听了淑嘉的提议,都觉可行。马武更能看到其中的好处,也是同意推行的。这三个人早在向胤礽汇报大挑事宜,得到一个“你们去问皇后。”的回答之后,就知道这事儿该谁作主了。

说起来康师傅的死老婆属性还是间接坑到了他自己,后宫没皇后,皇太后又是个不太靠得住的老太太,小老婆们还不是名正言顺又是多头政治,选秀的事情,只好由他一大老爷们来操控了。

他在位的时间又长,弄得大家以为皇帝的工作里还包括了一项把儿媳妇从头考查到尾。坑爹啊!一家之主决定与什么样的人家联姻,对儿媳妇负有考察责任的应该是婆婆吧?老公公没事儿相看儿媳妇……这个,怎么看怎么诡异啊。

在胤礽看来,除开正式工作与教导儿子之外,其他的事情都是他老婆的管辖范围。连儿子小的时候,启蒙教育也是老婆负责的,效果都还不错,他何必再跟他爹似的什么都管、什么都忙呢?

十多年的夫妻生活,养成胤礽这样一个习惯,也算是淑嘉的一大功绩了。

初选的事儿不需要淑嘉去管,想来太监、嬷嬷们也没那个胆子胡乱让人落选。家世好的,他们不敢;家世差的……咳咳,真要落选了,皇后也不在意。至如个人素质,还有后面的复选、留宿等手续把关,不必担心质量问题。

后面的挑选还在进行,淑嘉也令传膳,吃完了饭,她还要布置复选、留宿等事宜。又有,两位公主已经指婚,她们的嫁妆有内务府置办,淑嘉作为养母,也要有所表示。

到了后半晌,内务府果然遣人递了名单来。前面的胤礽也收到了折子。折子里,内务府诸人把皇后狠夸了一通,谁敢抢皇后的改革之功呢?内务府还额外拍了帝后二人的马屁,直说在几十年没有皇后之后,大家终于有了主心骨,这都是帝后二人带来的福气啊~

淑嘉粗粗看过名单,凡是权贵家的孩子,一个没漏,也就算是放心了。带上名单,去向太皇太后汇报去了。

清廷行文,多是满文、汉文,太皇太后不大认得。淑嘉就令大公主读着人名,念一个,她跟太皇太后点评一个。

太皇太后听着今年蒙古女子不少,颇为满意,再听下去就发现后面的秀女出身越来越低,她几乎闹不明白谁跟谁:“行啦行啦,你办事是让人放心的,我听一点儿味儿就够啦,不用再跟我说啦。”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啊,我这是头一回办这样的事儿,心里正打着鼓呢。过两天还要把她们叫进来看一看的,您不给掌掌眼,我可没底儿。”

太皇太后乐呵呵地:“好啊。哎,皇帝知道了么?”

“内务府必有折子给皇上的,他这会儿正在忙前头的事儿,我不好打搅,过一刻,估摸着他那里的事儿差不多了,我打发人去禀。”

“嗯嗯,多问问皇帝。”老太太生存法则第一条,永远跟皇帝保持一致。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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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秀牵动了满朝上下许多人的神经,众人无不比皇帝面前踊跃表现。当不成太子岳父,三阿哥也到了考虑指婚的年纪了。再退一步,王府结亲也是可以的么!资历再差一点的,家中女孩子嫁个贝勒、贝子也是好的。

可皇帝就像不知道有大挑这回事儿一样,内务府上了折子,他揭开来一看,看了前个重点对象在列,写一个“知道了”,就扔到了脑后。

不明就里的人一看,皇帝仿佛是一心只管扑在他的那个“各地控制火耗,不得扰民”上头了。雍王却有些惊骇:“要动盐课?这……税法还没……”

胤礽苦笑一声:“只怕策妄阿喇布坦等不及咱们摊丁入亩就要作乱了,眼下国库是个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仗真要打下来,国库就要空了。账上是有银子,却不在你我手里,都亏空了。你追欠亏空,可有一下子就能全缴回来的?能在两年内补齐的已经算侥幸了,曹寅的亏空有李陈常这个盐政代补,到现在还差着个尾子,遑论其他!”

要打仗了,国家是有钱打,但是一打,国库就空了,总不能给大家发白条当工资。

为了不让国库跑老鼠,最好现在就开始筹钱。

本来改税制是个好办法,但是见效也慢。从试点,到推行,怎么着也得个三、五年才能初见成效——这还是快的。而且,改税还会引起一定程度的社会动**。康熙末年是个……不少人揭竿而起的时间段,还真是担心再逼一逼,让有知识有文化的某些人投入到推翻旧社会的行列里。再佐以外敌入侵,那滋味就更了!

也不是怕事儿,也觉得能够挺下来。只是这几样如果同时爆发,那就是对国家政权承受能力极限的一次考验。不到万不得已,没哪个脑残的领导人会玩这种挑战极限运动。

想来想去,农业国家的核心统治阶层就准备拿商业开刀了。不巧,盐业是垄断行业,利润丰厚,而且弊端很多,盐税对国家税收又很重要,就是它了!

胤礽的记忆力袭自康熙,还有青出于蓝的架式,想钱想得快要疯了的他就从脑子里翻出了一段记忆来。犹记得当初李光地老先生弹劾过一个叫张霖的家伙,这货贩卖私盐得利一百六十一万七千八百多两!

当年爆出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想,这真是利润丰厚啊!相比之下,享有国家优势、被国家扶植的盐商们简直弱爆了!哦,当时他也正在为钱发愁,记忆很是深刻。

他要不对这一项动手,那就不是一个缺钱的皇帝了!

说干就干,胤礽叫来骨干们开了一个吹风会,大家与皇帝想得也差不多。没道理该入国家的钱就进了私盐贩子的腰包,然后让咱们这些人为钱发愁不是?那是一力的支持的。

连王掞这样把仁义礼教挂在嘴上的人也义愤道:“目无法纪实是该办,请陛下下旨,令各省督抚严查私盐。各产盐之地,严禁私盐流出。”他甚至还提出了加强对盐丁的人身控制等措施,出手也够狠的。

胤礽表扬了王掞一心为国的态度,然后道:“如此,朕意已决。”

亏得策妄阿喇布坦的消息还只是在小范围内流传,朝野一片祥和。还有大挑的事情吸引了很大一部分注意,皇帝因着都察院一份参奏当今私盐横行的折子而要动盐法的事儿并没有让大家太过振动。颇有几个想表现的人表示,私盐横行,是目无法纪,挑战政府权威,该办!

胤礽也下了命令。

效果并不理想。到南方盐窝开始少量出盐,而秀女大挑进入复试的时候,官盐的销量并没有增加多少。

原因无他,经济规律作怪而已。官盐要上税,很贵,私盐便宜。百姓手里钱又不多,你就是禁了私盐,官盐也卖不出去,眼下又没有银行大范围推行按揭。打个比方,他就只能出得起10块钱来买盐,买官盐,只能买1斤,买私盐,能买10斤。没了私盐,官盐顶多能卖出1斤来,而不是10斤。总收益……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这只是理想情况,好歹还增加了一点官盐消量。通常情况下,是不可能一道旨意下来,天下私盐禁绝的。市场需要私盐,私盐贩子就会铤而走险。哪怕他把价格提到5块钱一斤,大家还是宁愿买他的,不买官盐。

这会儿人民群众的生活并不“康乾盛世”,愿意冒险走私的还是有不少的。生活所迫、利润**,愿意贩私盐的人依旧存在。官盐依旧受冲击。

胤礽见此情景,很是着急上火,不得不动了另一个念头:改盐法。反正摊丁入亩眼下行不得,得先干掉策妄阿喇布坦,得筹钱,他就跟盐课死磕上了。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很阴暗的想法:本来就应该是抑商的,办了这事儿,谁也不能说我不好!私盐泛滥,也是纲纪败坏的表现,我从此下手,大家朝野只有拥戴的份儿!

雍王又被叫了来。

听完他二哥的想法,雍王的语气就有些蔫蔫的:“臣弟琢磨着,还是先把亏空追缴一下儿。陈年旧账,越堆越多,到最后,人死如灯灭、家业败落了,就追缴不了几个钱了。”准备了一年的税制改革就这样被搁置,又派了新任务,他实在兴奋不起来。

胤礽看一看他四弟:“盐政也开始亏空了,私盐泛滥,禁而不止,商户日渐不支,可见并不是国家管得不严,乃是根子上出了毛病。但情形却不如户部的亏空那样严重,也是挤脓包的意思,早一天动手,便省一分力气。”

雍王还是没有答应,在他看来,事有轻重急缓,税制改革是不改不行了,火耗亦然,盐政却还没有糜烂到支持不下:“盐课关系国赋,极是重要。国家税收,一是田赋丁银二就是盐课。既已要动田赋,盐课就要暂缓。”总不能一次拽了两条腿儿,那样会“叭唧”着地的。

胤礽道:“先不动田赋,改盐法!”摆摆手,思路也理清楚了,“这个省力气,我得在策妄阿喇布坦动手前先把国库充实了,这个动静说起来大,却只是论商。改了盐法,盐课增加,也好有底气去改税法。”

雍王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您的意思是……因策妄阿喇布坦的事儿,须得先攒下些家底子?”理解了,但是……还是有点儿转不过弯儿来,“那摊丁入亩呢?”

“必行!”

兄弟两人对局势都有比较微妙的直觉,这个国家近些年来状况频发,是不改不行了。改革是共识,要讨论的只是步骤顺序的问题。不讨论还好,一讨论就发现:原来国家的毛病这么多!

这事儿不是一个皇帝、一个王爷关起门来一聊天儿,聊完了让下面去执行就能把事情办好的。要知道,执行还是靠下面,更要命的是:他们俩也没弄出一个改革方案来,要现商量。

此时实行的是纲盐法,将盐引分为十纲,将特许的商人列名,许永远据为窝本,乃是有世袭性质的,官不收盐,官督商办。恰似一座围城。外面的资本进不来,里面的人轻易也出不去。

垄断必须产生,加上还有更一点的政府的催逼,官盐日渐难行,私盐愈发猖獗。

又是一通扯皮。

还是先试点,正好,把这事儿交给李陈常来办,中央由雍王与太子两个人督办,直接向皇帝负责。

胤礽事先计划、着手准备了许多事,眼下一件都还铺开,最先要办的,居然是一直没有被讨论的盐政!

李陈常也着实有几分能耐,又是本职工作,情况也熟悉,对盐政里头的猫腻也是门儿清的。提出了以票盐代替纲盐,推行试点。

让人惊讶的是……来自盐商们的阻力很小!

当然啦,他们自己都要被逼得去贩私盐了。初时,政府“赏给本钱”让他们做生意,是弥补了商户资本上的不足。国家贷款扶植民间商业,听起来很让人感动不是?

啊呸!这会儿不是什么扶持企业发展给予优惠贷款,内务府给的本钱,那是收高利息的。就是高利贷!借了黑社会的高利贷,顶多断手断脚,了不起烂命一条,还能四处躲一躲。借了皇帝的高利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逃除非出海,这看着出海又岂是那样容易的?

说是不与民争利,实际上是不承担经营风险,不但收红利,还收贷款利息。有什么事儿,你得“乐捐”。

去了枷锁,如何不乐?改了盐法,他们是失去了垄断的地位。他们有家有业,还没被敲诈得彻底,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又有几代人积累下来的经验、人脉,竞争起来谁怕谁啊?

等到年尾结算,盐课居然涨了很多。许多私盐贩子也由此转正,这就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