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西柠身上特殊的免疫体质并不是绝对的, 只是会屏蔽直接干涉她本身的能力,例如读心和魅惑。
但精灵的治愈术就曾在她身上起效,因为治愈术借助了世界树的力量, 而世界树对一切生命平等以待,她也曾随着周围空间一起被传送离开森林。
而血族烙印,以血为媒介,直接烙印一个人的灵魂,许西柠几乎不可能免疫它。
此时,风吹过精灵之森里的蔓草、树冠和烧焦的枯木枝,发出沙啦啦的响动, 远处有鸟的啾鸣和精灵族人慢声细语的交谈。
然而随着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 周围仿佛一片死寂,如坠冰窖。
谢仪感觉像是被人顶着脑门崩了一枪,整个人都是懵的。
烙印是什么?他太清楚了, 血族最邪恶黑暗的咒术,会让被烙印的人彻底失去自由和尊严。
并不是死了, 也不是失去了意识, 相反,被烙印的人还拥有所有的记忆,思维, 乃至性格。
但他已经不能再算作一个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奴隶,一条任打任骂仍然忠心耿耿的狗。
谢仪好友遍天下, 和血族一些喜好玩乐的血族伯爵有过来往, 也曾对血仆里的漂亮女人产生过兴趣, 但他很快就大失所望。
她们不会被他魅惑,因为那些美好的皮囊里, 是连灵魂都被别人烙上印记的傀儡。
她们戴着项圈,牵上绳索,被伯爵的光面皮鞋狠狠碾在地板上,仍然扭着腰肢,眼波谄媚地望着她们的主人。
那位伯爵斜睨着看向谢仪,调笑着将绳索递给他:“喜欢就送你?”一边用鞋尖踢了踢女人的脸,“喏,去见你的新主人。”
女人温驯地朝他爬来,低头吻他的鞋面,谢仪伸手一把将她搀了起来,飞快地脱下外套包住她的身体,转向伯爵道:“我谢仪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女人,您自己留着吧。”
伯爵见他这幅模样,哈哈大笑,说东方啊东方,你可真是个伪君子。
他原本还颇有风度的英俊面孔,此时在谢仪眼里,却令人反胃得想吐。
……
霍廷烙印了许西柠???
谢仪光是想一想许西柠卑躬屈膝的样子,就感到头皮发麻。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谢仪尚在震怒中,周围被诡异的蓝色荧光笼罩。
他抬头看去,漫天触手在巨大的愤怒中纠缠扭曲,逐渐变得透明,像是剔除了杂质后的冰晶,由里到外,一寸寸放射出刺目的莹蓝色。
那光从外向内又从内向外地映亮展星野的瞳孔,让原本漆黑漠然的眼眸变成冰冷剔透的银蓝,像极寒地区深海中巨大的冰山……翻涌着刀锋一样止不住的戾气。
狐狸的毛发全都一根根站了起来,意味着他正处于强电场中。
谢仪心说捏妈他之前还是扛了几次雷电才发光,现在已经气得开始自己发电了!
他感觉展星野要发疯,生怕他疯起来把自己无差别杀了,往旁边跳开,下一刻又感到地面在微微震颤。
像心脏的跳动,又像是绿色的海浪,一波比一波更强,一波比一波更重。
地上的枯草被风压倒,以温南森为圆心,刮向四面八方无穷远的地方。
谢仪仍觉得温南森会是更冷静稳重的那个,转而大喜,跑过去道:“温兄,你是不是想到办法了!我就知道应该还有救!……温兄?”
谢仪猛地愣住。
精灵和之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差别,永远温润守礼的外表,就算是拎着弓也不会让人觉得咄咄逼人。
可此时谢仪看着熟悉的友人平静无波的深绿色眼睛,无端感到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
温南森的眼里没有倒映出谢仪的影子,甚至好像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他抬起戴着白手套的左手,咬住指尖,将手套脱了下来,单手向背后的银色长弓的弓弦上抹了一下,割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泛着浅金色的精灵血液哗的一下涌出,精灵垂着长睫,双手虚虚合十。
那只焦黑枯萎的废手,和那只冷玉一样干净颀长的手,十指抵在一起,遥遥对着世界树的方向。
直到此时他沉稳的身躯才像是支撑不住似的开始微微颤抖,逐渐被迟来的巨大心痛、自责和愤怒压倒。
精灵痛楚地双唇微张,但并不是念任何法术:
“许西柠……”
剧烈的震动连带着飓风骤然爆发,从他指尖向周围掀开,直接把离得最近的狐狸掀飞了出去,周围的树冠在风压中剧烈地摇摆。
泛着浅金色的血液没有落地,而是像漂浮的水环一样被激起,像细细的河流萦绕在他身侧,灼烧成青色的火焰。
整片草地上映出巨大的阵法,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符文不停地浮现又变换。
那些金色的符文,像是被污染般,一个又一个跳动着染上深不见底的黑色。
如此巨大的阵法,惊动了整个森林里的精灵。
他们停下手中的事情,顺着巨大光束的方向望去,面露恐惧。
“出什么事了?不不不不不不……”卢卡斯盯着地上变黑的符文,瞬间震出双翅,疯了一样往阵法的中心飞,“快拦住他!快!!”
“南森?”阿库娅愕然抬头,美丽的双眼里满是惊惧。
她伸手,无数流水从草木中析出,汇聚成一根透明的法杖,水精灵伸手握住法杖,杖尖点在法阵之上,但却被一股大力弹了回来,阿库娅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南森,别这样……”阿库娅声音颤抖。
……
温南森自己的血烧出的火焰逐渐腾起墨青色的雾气,像卷轴一样铺开,雾气和光线交织成一副世界地图,地图上亮起一个红点,继而越来越多的红点布满地图。
“这是什么?”展星野问。
“全世界8361个血族,分布在3260个地方。”温南森嗓音沙哑,笔直地抬起手,开了一扇传送门。
“一个个找。”
谢仪脑壳都要裂开,三千两百多个地方,他们要一个个杀过去,等于把全世界翻一遍!
展星野毫不犹豫地进了门里,卢卡斯敛翅落地,大声喊“南森!等等!!!你这样下去会被侵蚀的!”。
温南森头也不回,紧随其后进入传送门。
谢仪:“……”
简直疯了,这两个还疯得不相上下,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谢仪气得在草地上打转,然后咬着牙,纵身也跳了进去。
*
另一边,霍府。
“let it go~let it go~~~Let it go, I know~~~~”屏幕里的艾尔莎公主正在振臂高呼,屏幕外的金发女孩也在跟着一起放声高歌。
女孩戴着酷酷的大框3D眼镜,抱着大桶金色爆米花,在霍府别墅的私人影院的巨大沙发上,像只发癫的兔子一样光着脚蹦迪。
霍廷给展星野打完电话,推门而入,瞬间被扑面涌来的音响效果淹没。
霍廷:“……”
他走到沙发上坐下,许西柠看到他,招手催促道:“快!快配合我一下!”
霍廷伤口都给她跳裂开了,蹙着眉,把墨镜往上推了推,顶着一张苍白的厌世脸:“这幼儿电影你都看了五十遍了。”
女孩跳起跳落,金色的头发像小水母一样:“来嘛来嘛。”
霍廷懒得理她,转过头,不情愿地翻了个白眼。
许西柠:“let it go”
霍廷:伸左手放出弧形冷气。
许西柠:“let it go~~~”
霍廷:伸右手放出弧形冷气。
许西柠:“Let it go, I know~~~”
霍廷:双手向上喷射瀑布大雪花。
尊贵的许西柠公主和公主背后的特效工作者霍廷。
许西柠的舞台剧唱完,喘着气累倒在沙发上。
霍廷伸手把她拽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满意了?别乱蹦了,中午吃什么?”
“去码头上整点薯条。”
“……说点实际的。”
女孩伸出脚踹他:“我渴了帮我拿可乐去要冰镇无糖的。”
霍廷懒懒抬了抬手,隐在黑暗中的血仆立刻动了。
许西柠推了他一下:“不是你拿个可乐都使唤韦秘你多懒啊不能自己去啊?”
“你先使唤我的哪来的立场说我懒?”
许西柠理直气壮:“我在看电影你看不见啊?你又不看你欣赏水平跟不上……”
霍廷冷瞥了一眼许西柠,许西柠瞪着他。
“什么毛病,谁惯的你。”霍廷冷嗤一声,起身去给她拿可乐,之后许西柠美滋滋地躺在沙发上一边喝可乐一边用男人的大腿垫脚……
霍廷不知道谢仪已经脑补出卑躬屈膝的画面了,不过就实际而言卑躬屈膝确实是真的就是人物有点不同。
霍廷身体不行白天又不能出门,这三天他们干的事情主要就是看电影打嘴炮玩各种弱智游戏。
霍廷在外人面前,哪怕遍体鳞伤,也永远端着傲慢又森严的架子,不会露出半点端倪。
但他和许西柠单独相处时,会不自觉地软化下来,像是窝在午后暖澄澄的阳光里,没有疼痛,没有仇怨,连眨眼都显得懒散。
他们看电影的时候和谐得要命,不像前任,也不像吸血鬼和人类,像两条歪七歪八瘫在沙发上胸无大志的咸鱼。
一条二不兮兮一条冷嘲热讽,一条没头脑一条不高兴。
许西柠哈哈大笑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嗤之以鼻,说说这群人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说着说着又唱又跳……什么毛病。
许西柠感动地嗷嗷哭的时候他阴阳怪气说还真爱之泪融化冰雕呢……三十七度的眼泪怎么融化坚冰,骗小学生吗?艾尔莎应该把安娜扔进火里烤。
许西柠:“再哔哔我把你扔进火里烤。”
许西柠立志要找部电影把霍廷看哭,于是连着放了好几部催泪电影,连着放《忠犬八公》《美丽人生》《这个杀手不太冷》……
霍廷没什么反应,许西柠自己哭得跟小狗一样,蜷缩成一团,纸巾抽了一大叠,还泪眼朦胧地看着霍廷带着哭腔质问你怎么不哭啊?
霍廷不知道有什么可哭的,《这个杀手不太冷》在他眼里简直不可理喻。
这部电影说的是职业杀手一时心软救下一个被坏人杀了全家的小萝莉,之后小萝莉喜欢上了杀手,杀手看起来也蛮喜欢这个毛都没长全的小萝莉,结果小萝莉非要帮自己死去的家人报仇,引来了特警,杀手鬼迷心窍地让她先走,自己被炸死在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先不说他舍命保护别人,选择自己赴死,干出这么没职业素养的事情,死也是活该。
打一开始,他心软给小萝莉开门的时候,就命中注定没有好结果。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对别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想要活到最后,就要把想要的东西都紧紧攥在手里。
一个愚蠢的人,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能让女孩哭得这么厉害。
霍廷思忖着,嫌弃地扯了扯嘴角,暂停了电影,把女孩捞过来:“可以了,这有什么好哭的,不就一个杀手死了……”
说到这里他眼睛危险地眯了眯,“你喜欢展星野,就因为他是个杀手?”
许西柠一愣,小脸上还挂着眼泪,眼睛却放起光来:“这么说……我和阿野的缘分从我十二岁看这部电影就已经初见端倪了!!”
许西柠又跳起来,在霍廷杀人般冰冷的目光中,笑嘻嘻地找手机给展星野发消息。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其他人失去了联络。
她跟温南森请了假,每天给展星野狂发消息,还抽空关心了一下谢仪在妖界的情况,态度诚恳地道歉说把他的玉牌弄坏了。
然而,不管是她发出的消息,还是她本该收到的消息,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了下来。
她以为的回信,都是擅长模仿的血仆发的,最后还会送到霍廷手上过目。
霍廷的手腕突然刺痛,他冷冷垂眸,看见苍白的手腕上浮起一行金绿色的符文。
他看向黑暗中,韦伦冷静地冲他比了一连串手势,意思是所有的血仆都被刻上了印记,同时,接连有三个隶属于霍廷的地盘遭到进攻。
男人勾了勾唇角,瞳孔深处幽暗冷戾。
温南森么?真有意思。
这是精灵在灭族时候才会施展的术法,以霸道的方式标记种族里的每一个族人,追踪他们的位置,不死不灭,直至施术者死亡。
那行符文逐渐漫起一丝黑色,像是被墨水沾染玷污的金字。
这种等级的术法,直接干涉对方整个种族,已经是他们族群里《邪典》的程度了。
时间拖得越久,温南森就被侵蚀得越严重,他还要不停地施展空间术法,在霍廷的地盘间不间断地传送……
霍廷对精灵一族的能力有所了解,远距离的瞬时传送,即便是对最精于此道的精灵而言,而是极其耗费法力的。
而他要传送的可不是十次二十次……而是三千多次。
他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找过来?等他找过来的时候,他还是精灵吗?该不会已经变成他最厌恶的黑暗妖精了吧?
真可笑啊。
为了一个早就遗忘了他的灵魂。
霍廷神色冰冷地放下袖子,遮住手腕上的印记。
他没有蠢到把许西柠藏在他常住的江景别墅。
许西柠以为她还在槐江,实际上整个别墅内部用秘法转移到了另一处荒山野岭。
许西柠此时还在给“展星野”说她从小就想跟杀手谈恋爱的事儿,什么我们之间命运的齿轮早就开始转动了之类的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暂停的电影投射出荧幕冷光,霍廷暗红的眼瞳隐在乌黑的发丝后,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他还没有烙印她。
他会烙印她,但不是现在。
因为有什么可着急的呢?
她现在还在他掌控中,或许她会心甘情愿留下来……或许不是心甘情愿,但最终也留了下来,结果是一样的。
他不会再放手了。
许西柠还在抱着手机打字,倒映着屏幕的眼睛被映得剔透又鲜活,像只林间雀跃又懵懂的小鹿,轻盈的身影穿过密密匝匝滋生的欲望荆棘,刻印在猎人死死盯着泛着血丝的眼里。
猎人的眼神带着不自知的悲伤。
大概对于那些惯于忍受苦痛的人,即便在真正幸福的时候,也无法真正快乐,就像反复溺水中间剧烈喘息的间隙,因为注定还要沉进水里,所以连短暂的浮起都显得残忍。
想要这段时间永远、永远地凝固在这里,想要电影永远不要结束,想要他和女孩永远靠在柔软的沙发里说些无聊的话,他抱着她的身体,像是抱着一千万个太阳。
但在这个短暂的旅途结尾,他注定会烙印她,她会变得和从前不一样,她会变得……爱他。
霍廷分不清,这究竟是对他的补偿,还是必须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