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柠檬?小柠檬?……”滚滚硝烟中高挑的红色人影大步前进。
谢仪穿过枪林弹雨一边喊一边找人, 他扯松了领口,西服被子弹打出孔洞,但他却毫发无损, 只是眉眼里压着沉甸甸的戾气。
涂山赤狐和银月狼族不合,他们的人根本进不了赌场……除非有卧底从内部给他们打开了通道。
然而谢仪根本没有心情去抓卧底。
“许西柠——!”震耳欲聋的一声吼。
他听不见许西柠的声音,甚至连她的呼吸和心跳都跟丢了,这按理来说是不可能的。
除非她死了。
谢仪前所未有地暴躁起来。
银月狼族的人将他团团包围,谢景不在,谢仪就是最大的靶子,如果他们能重创谢仪, 说不定能直接拿下整个赌场。
密集的枪火覆盖谢仪所在的区域, 子弹倾斜而出,密集得像是能在空中相撞。
短暂的寂静,蘑菇云一样翻涌的烟尘。
下一刻, 一只巨大如山峦般的赤金色九尾冲出浓烟。
他容貌昳丽,斜长的眼眸里流淌着摄人心魄的金光, 此时此刻他散发出的气息远不同于往日的轻佻暧昧, 而是浓烈得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冲进敌群,所到之处只剩鲜血和尸体。
*
另一边,许西柠从柜子里勇敢地探出身子, 抱住展星野的大腿往里拖。
外面多危险啊!这时候不苟命难道还迎着炮火送死吗?!赌场的人给你发多少工资啊这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许西柠的力气对展星野来说比一只奶猫大不了多少,哼哧哼哧拽了半天就像是拖不动人的奶猫原地打滑……展星野顺从地跟她回到柜子里。
……柜子太小了,展星野屈起的膝盖都快要碰到柜顶。
他低着头, 两手撑着侧面, 女孩就蜷缩在他身下, 混乱中散落的金发像瀑布一样包着她的背脊,发尾蜿蜒在他的膝上。
其实许西柠平时算是高挑的类型, 不过缩起来却只是那么小的一团。
许西柠低低地喘气,低声焦急道:“姐姐你怎么突然出去了!外面很危险吧?”
展星野:“……嗯。”
他一只手撑在柜子的缝隙上,许西柠看不到的地方,他掌心延伸出的无数透明触手像巨大的章鱼完全包裹住柜子,彻底隔绝了许西柠的气息。
庞大狰狞的触手像怒张舞动的群蛇,尽职尽责地挡着子弹,甩飞开枪的人。
有几根触手延伸出去,遍布巨大的地下赌场,搜罗落单的人类,把他们挨个塞进可以避难的金属储物柜。
展星野会保证他们的安全,不过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会被管理局抓去洗脑,忘掉今天晚上看见的妖怪。
许西柠想报警,但是手机却不在服务区,给谢仪的消息也发不出去。
展星野看到她焦虑的神色:“担心你的朋友吗?”
许西柠:“是啊。”魔术师也是肉体凡胎,被子弹打中会死的吧。
“他不会有事的。”展星野面无表情道,“你很喜欢他吗?”
“不不不不不不,”许西柠语速很快,“他过于臭屁和自恋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喜欢他。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虽然这么说不礼貌但我的前任或多或少都不大正常……”
女孩声音很轻很快,一开口就不想停下似的说了半天。
展星野眸光深邃,他在黑暗中看得很清楚,女孩垂着睫毛,在他怀里微微发抖。
他说:“不要害怕。”
被一下子看穿,许西柠眼睛倏地湿了,她小声道:“……就一点点。”
她不怕子弹,也不怕死,许西柠性格天不怕地不怕,但自从那次雷雨天的踩踏事件过后,她患上了轻微的幽闭恐惧,很长一段时间连睡觉都会开着灯。
这里太黑,太狭小,让她喘不过气来。
展星野很清楚她在怕什么……
那个雷雨天,那个拥挤的楼梯道,他就在许西柠身边。
当时教学楼突然断电,天空响起巨大的雷暴,学生间的恐慌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推推搡搡往下跑想回家。
许西柠被人流裹挟,她跌跌撞撞往下跑,身后紧跟着和她结仇的小太妹——之前小太妹领着小团体霸凌许西柠,结果被许西柠举着椅子砸破了脑袋。
青白色的电闪刺破天穹,那一瞬间,小太妹看清了许西柠的脸。
她脸上闪过狰狞的恨意,伸出手,狠狠推了一下许西柠!
许西柠根本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推了自己,她一脚踩空,摔了下去,汹涌的人群一波又一波压下,她再也没能爬起。
……
她被人潮淹没的一瞬间,展星野觉得自己好像心都空了。
他大吼了一声,疯了似的拨开人群,扑过去抓住了她。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异种,以为自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初中生,他什么都做不到,只想拼命把许西柠包在怀里,用瘦削的背脊去抵抗仿佛千军万马的踩踏。
许西柠在发抖,他也在发抖。
那么多人踩在他身上,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他只觉得愤怒——因为这些脚本会踩在许西柠的身上!
他看过踩踏事件的新闻,埋在最下面的人会因为胸腔无法扩张而活活窒息而死,被生生踩断肋骨,踩掉四肢,踩断颈椎,最终变成难以辨认的一团碎肉。
她那样小又那样脆弱,假如他不在,假如他来迟了,假如这些人狠狠踩过她的身体……那该多疼啊,多疼啊。
只是想一想,他就好像无法呼吸。
滔天的愤怒和巨大的恐惧像火一样在他身躯里燃烧。
那一刻本能击败了理智,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化出本体,少年弓起的背部涌出无数漆黑的触手,像是破茧而出的粗大枝藤。
那些触手将女孩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连电光都无法穿透。
所以,许西柠的记忆里没有他的脸,只有一片彻底的黑暗。
所以,即便是这样严重的事故,许西柠也奇迹般的,只擦破了膝盖。
……
雷声轰鸣,暴雨滂沱。
学校外的街道里,小太妹撑着伞和好姐妹在雨声中大笑:“你看到她滚下去的样子了吗?哈哈哈哈哈她不是狂吗?我倒要看看她现在还狂不狂,被鞋底踩的滋味不好受吧?”
其他两个女生脸色煞白,看着她身后,像是活见鬼。
小太妹蹙眉道:“怎么了?”
她回头,瞳孔猛地一缩,手里的伞“嘭”地砸在积水里。
漆黑色的云层下暴雨如瀑,支形闪电照亮窄巷尽头的庞然大物,足有四五层楼的高度,漆黑的触手互相纠缠着延伸攀爬,仿佛在蜿蜒生长的参天巨树……
那怪物突然俯身向他们扑来!
“啊啊啊啊啊啊——”几个女生吓疯了,四散而逃,“怪物!!怪物啊!!!!”
“等等!等等我!”其他人都跑远了,只有小太妹落在后面。
她的脚踝被一只潮湿的触手死死缠住,刚跑出几步,就被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拖拽回去。
她吓疯了,惨叫着,满身泥泞地爬起来继续跑,然后又被拖回去……
怪物居高临下,漠然地看着她挣扎。
展星野真的很想杀了她,族群骨子里暴虐的本能让他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可最后他还是放她走了。
他想,如果他杀人的话,许西柠一定会讨厌他的。
后来小太妹被吓疯了,回去以后高烧了一场,整日胡言乱语,说什么诡异邪神之类的东西,最后家里人不得不给她办了退学,让她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而展星野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什么东西……他在暴雨打碎的积水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庞然丑陋,能活活把人吓疯的怪物。
真可笑,怪物居然也会喜欢人。
连他都觉得自己的喜欢那样恶心。
……
赌场狭小的储物柜里,外面枪声如雷,隐约还伴随着野兽般的阵阵嘶吼。
展星野努力伸出手,想安慰怀里那个缩成一团的女孩,他笨拙地组织语言:“你放松,我不会压到你的……”
许西柠却摸黑抓住他的手:“你过来一点吧。”
展星野愣了一下。
许西柠声音微颤,语气却很坚定:“我没事的,你为了不挤到我……这个姿势很难受吧?”
展星野看着她湿润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这么逼仄的地方,和另一个人面贴面挤在一起,女孩应当已经快喘不上气了,但她还关心别人难不难受。
展星野安静了一会,伸手轻轻调整了一下她的位置,让她可以放松下来,靠在他身上。
展星野嗓音放得很低:“有没有好一点,我们还是出去吧。”
“不出去咱们不出去。”许西柠赶紧抓住他的手,心想这姐是真不怕死啊。
她其实不好意思靠在他身上,毕竟她从来没有把展星野以外的人当做靠背,但遭不住这样靠着太舒服了。
这么躺着的话她头顶有一小片空间,于是她觉得自己又能呼吸了。
“我压着你了吗?”
“没有。”展星野说,“你很轻。”
“你要是不舒服就告诉我。”
“我很舒服。”展星野诚实道。
他们种族近乎一种流体,可以自由塑形,他们会将心爱的雌性或是脆弱的幼崽放在自己的身体里保护他们。
如果可以的话,展星野恨不得走到哪里都把她带着,想到她随时可能遇到危险,就比杀了他还难受。
而现在,整个柜子都已经被触手完全包裹。
严格的说,许西柠不是靠在展星野身上……她就在展星野的身体里。
展星野感到很安心,很满足,从来没这么满足过。
他甚至卑劣地希望许西柠不要离开。
“姐姐你真是个好人。”许西柠忍不住说,下意识玩着他的手指,“又漂亮又勇敢还有一把子力气……你干脆去表白吧,我觉得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展星野闷闷道,“我很自私,还很丑陋。”
“什么?!”许西柠气坏了,“你丑陋,谁说你丑陋?!我咬死他!!!”
展星野局促地把炸毛的女孩团了团。
要不是他刚刚紧紧拉着,女孩一气之下弹起来就会又撞头又撞胳膊肘。
展星野说:“我,里边比较丑。”
“……你是心脏长得比别人黑,还是肝脏长得比别人歪?!”
许西柠摸索着,用力捧住他的脸,黑暗中女孩的瞳孔放得很大,仿佛在熠熠生辉:“我不管你多喜欢他,但你要比喜欢他更多地喜欢你自己!”
展星野定定看着她:“我做不到。”
许西柠说:“那就先做到一点点吧。”
“怎么做?”
“去表白!不表白怎么开始第一步呢!如果我喜欢谁,我跑着去也要告诉他!”
展星野认真点了点头:“你觉得毕业典礼怎么样?”她的毕业典礼就在三天后。
许西柠心里一惊,心想你喜欢的男人居然还没毕业吗?还没毕业就这么渣以后还了得。
“很好!”许西柠说,“重点是如果他拒绝你,你就永远不要喜欢他了!”
展星野本想说这我也做不到,但怕她生气,没说出口。
他缓了一会,问:“你之前说,青梅竹马出了问题。”
“哦,”许西柠缩了缩脑袋,又躺回他身上,无意识地玩着他的手指,思索道,“我一直把他当做很好的朋友,可是突然间他就变得不一样了,你明白吗?”
“不明白。”
许西柠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找了张展星野的照片,举到他面前:“你觉得他怎么样?”
许西柠本来想问,你也觉得他很帅吗?可我之前为什么感觉不到呢?我本来就像黏着你一样黏着他,可现在却不好意思下手了,他看着我我都说不出话,感觉做什么都别别扭扭,可远离他又让我很难受,可真让人为难啊!!
黑暗中,只有手机的光照亮女孩白皙的脸。
展星野轻轻拨开她额上的碎发,慢慢道:“我觉得,他看起来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
……
诶?
许西柠吃了一惊,心想姐,不愧是你……这是何等究极的恋爱脑啊!!!!
许西柠赶紧道:“不不不不。”
展星野说:“我觉得他……”
“你不懂他。”许西柠正色道,“阿野他不可能喜欢我的。因为我小时候一直欺负他,长大以后还不把他当人看。”
许西柠说完自己都沉默了,她的残暴行为真是让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展星野:“可是……”
许西柠突然按住他,侧耳去听:“外面好像没动静了。”
吸饱了异种血的触手绽着妖冶的红花,像是剧毒的赤蛇在周围虎视眈眈地逡巡。
展星野说:“可以出去了。”
许西柠稍微挪动了一下,又抓住了他:“等等姐姐,我裙子散了,你帮我系一下。”
她今天穿了件酒红色的吊带挂脖裙,露出双肩和锁骨,两根细细的带子交错系在颈后。
此时吊带散了,女孩弓着身子,单手将金发撩起,露出后背精巧的蝴蝶骨和大片白得透明的肌肤,歪头轻声道:“你能看见吗?”
展星野沉默了一会,声音有点哑:“……看得很清楚。”
他伸出手指去勾许西柠颈侧的吊带,吊带很滑很细,他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女孩纤细的颈侧,几次三番都捉不住。
展星野的手指开始发抖,其他触手也不听使唤了,感觉它们都有自己的想法。
许西柠被他弄得有点痒,忍不住笑起来:“姐姐……”声音又软又甜,像是撒娇。
展星野的手更抖了,又急又慌,手里一使劲,“嘣”的一声,把她的吊带拽断了。
许西柠:?
展星野:我真该死啊。
没关系,只剩一根吊带也能勉强系上,只是短了点而已……
他们种族虽然看起来庞大实际上异常灵巧,身体近乎一种均匀的流质,每根触手末端都有着超乎常人的灵活度和敏感度。
只要他想,甚至可以将手指伸进任何机械锁,手指末端会在他的细微操控下流淌着延伸,依次触碰锁内的机关,无论多复杂的锁,哪怕是银行的金库门都能轻松打开。
区区吊带。
区区……
“嘣”的一声,最后一根吊带也断了。
展星野沉默地看着手里被揪秃的布料。
他脱下制服外套,将**后背的女孩一把包住,生硬地把扣子挨个扣上:“我送你回家。”
许西柠回到家后,奇怪地发现好男人不在,一个多小时后才听到爪子刨门的声音。
她打开门埋怨道:“你去哪里啦?你是土行孙吗?到底是怎么出去的啊?”
狐狸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腿,抱得很紧。
许西柠又心软了,把它抱起来,嘟囔着:“大哥你也太脏了,难道半夜去泥潭里打滚了吗……算了,我给你洗个澡吧。”
两天后,许西柠在门口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和被展星野弄坏的那条一模一样的吊带红裙。
许西柠赶紧给狄安娜发消息:【姐姐,你来我家啦?怎么不告诉我呀!你的上衣我还没还你呢!!】
许西柠把那件黑色制服举起来,想拍个照,谁知从上衣口袋里却滚出一个眼熟的东西。
一朵透明的,像水晶一样的,没钱花。
***
许西柠愣住了。
她从小看腻了各式各样的珠宝,却唯独青睐这种特别的花,乍一看虽不如珠宝那样夺目耀眼,可细细看去有种沁进骨子里的清冷和干净,似冰似霜。
她托尉兰阿姨去找过,就连尉兰这种对时尚元素极端敏感的人都没见过,世界各地都没有这种花的存在。
这一直是展星野身上的小小谜团,许西柠小时候缠着他逼他说,可他破天荒的底线坚定,在许西柠的软磨硬泡下紧紧抿着唇,一个字都不肯说。
许西柠只好解释为,那是只有展星野知道的秘密……而且是很重要的秘密。
因为有一次,一个帮助了许西柠的男生找她讨要这个花当谢礼,许西柠觉得自己有很多所以给他一朵也没关系,结果被展星野看见了,展星野就生气了。
那是二十年里,展星野唯一一次生她气。
少年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却比往常还要冷硬。
当时许西柠慌了神,从来不生气的人,一旦生了气,就会让人觉得很可怕。
虽然他即便生气,也会送许西柠回家。
不仅送她回家,还帮她背书包……
可他都不看她了!
许西柠跟他说话,少年就沉默地把脸别到一边,露出冷冰冰的下颌线,像绷紧的琴弦。
许西柠佯装摔跤哎哟一声,展星野立刻转头慌张地伸手扶她,发现自己受骗,又收回手,撇过头去不理她了。
许西柠抓着他的手卖乖说好啦我不是故意要送他的,我不知道没钱花这样重要啊。
展星野闷闷道,是很重要的。
他刻在基因里的本能朦朦胧胧地知道,那是他爱她才会开的花,那是送给爱人的花,那是他们族群……求偶的信物。
可她却转身给了别人。
于是女孩气势汹汹地杀去了朋友家,直截了当地伸出手,说请把那朵花还给我吧,因为对我很重要!
朋友忍不住道一朵花而已,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女孩理直气壮说在我许西柠这里就是有这样的道理!我偏要拿回去!你就说还要不要我这个朋友吧!你不给我我可抢了啊!
最后女孩真把花抢了回来,气喘吁吁地敲展家的门,她一边敲一边大声喊阿野阿野,我把没钱花拿回来啦!还给你!
展星野拉开门,女孩撑着膝盖喘气,举着花抬头对他笑。
下沉的夕阳穿过透明的花瓣折射在她汗津津的脸上,一瞬照得她眼眸晶莹剔透,好像全世界的光彩都落在她身上了。
展星野愣愣看着她,平时他那样木讷得近乎漠然的一个人,唯独看向她的时候,眸光那样深邃又那样炽热。
他轻声说:“你拿着吧。这个花只有我才有。”
“我也,永远只给你一个人。”
……
许西柠想起以前的事,心里更奇怪了。
怎么这个姐姐也有?
原来,不单是她一个人有的吗?
有可能姐姐的花是从展星野那里得来的,也有可能是反过来,也有可能他们共同保守了一个秘密,但不管是哪一种……
许西柠捻着花枝,没来由地,心里有点失落。
她忍不住“啪”的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心说许西柠啊许西柠,怎么把小孩子的承诺当真了呢,前阵子还下定决心要维护纯洁的友谊,现在就惦记着人家花了!
展星野爱给谁给谁,她有什么可在意的!
*
闲下来之后,许西柠把自己的测评转成电子档发给了谢景。
谢景发来道歉,说这次袭击地下赌场的是他们家族的竞争对手,没有人员伤亡(人类是没死,妖怪倒是死了不少),赌场在这次突袭中受到重创,很长时间都不会开业了,很抱歉让她受到了惊吓云云。
又过了两天,余圆圆欣喜若狂地跑来找许西柠:“我居然没有被开除!林德伯格主动撤诉了!!温主编只是扣了我上个月的工资而已!”
“太好了!”许西柠喜出望外,“应该是尉阿姨帮了你……”
余圆圆异口同声:“应该是伯母帮了我……”
许西柠摆摆手,嗤笑一声:“林总没看在我的份上把你赶尽杀绝已经很仁慈了,她才没那么好心眼。”
余圆圆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隐约感觉尉兰和林薇是上下级也是朋友,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尉兰做什么必有林薇的授意或者默许。
但她没有说出口,只是紧紧拥抱许西柠:“谢谢你啊茜茜公主,不管是她们谁帮了我,都是你帮了我。”
*
毕业典礼当天,是个难得的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按照日程,上午拍摄毕业照,发毕业证,下午举行汇报演出,晚上则是文卷大学的传统项目,变装舞会,传说一起跳最后一支舞的恋人会永远相爱。
文卷大学校门敞开,人流如织,花圃里大片的三色堇在风里摇曳,合欢花在树梢开得如火如荼,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在学校的图书馆和湖边合影留念。
一辆漆黑的劳斯莱斯驶进校门,保安亭里的人看见车牌,忙不迭地起立敬礼。
车窗上贴着深色的膜,后排的黑暗中,苍白俊美的男人看着窗外嬉笑打闹的毕业生们,一幕幕都好像在刺痛他的眼底。
如果她还活着……应当也穿着这样的学士服,在阳光里自由地笑吧?
“按照日程,大礼堂的汇报演出半小时后才开始。”司机问道,“霍总,您现在打算去哪里?”
霍廷闭上眼,不愿再看,靠在后座上:“哪都不去,等。”
……
车窗外,穿着黑衣粉领学士服的女孩像风一样跑过,金发灿烂得像是要融进阳光。
*
大礼堂后的树荫下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那个金发碧眼,带着温润儒雅的金丝眼镜,一身俊秀内敛的黑色正装,衬得人修长轩挺。
矮的那个也穿着西装,头顶光光,像是削了皮的土豆。
“她来了。”温南森笑着在树下回头。
“郑教授!!”女孩一手按着方方正正的学术帽,一手抱着相机,风风火火地跑来,“我找您好久了!”
“合影吗?”郑教授激动地抢过她的相机,“正好,温老师在这里,我给你俩拍!”
许西柠:“……诶?”
没等她反应过来,郑教授就把她拉去跟温南森并排站在一起。
只见郑鸿云兴奋得满面通红,抱着相机,嘴里不住道:“站近一点,近一点,诶对对,温老师挽着小西柠,亲密一点啊!!”
许西柠内心在咆哮:……拜托!你才是我导师啊!!!
拍完,郑教授还不满意,大喊“你们等等,我撒花给你们烘托气氛”……年近七十的秃头老人撅着屁股艰难地满地捡合欢花,拿出了影楼拍婚纱照的架势。
许西柠:“……”
她站在夏天的风里,满耳蝉鸣,突然有点恍惚。
今年不仅是她的毕业,其实也是郑鸿云和温南森在文卷大学的最后一年。
他们一个为她留下,一个为她而来。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在梦想温老师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她会像秋季的水果一样散发出成熟的韵味,而他会一如既往穿着熨帖精致的西装,对她说……
温南森转头笑道:“毕业快乐,许西柠。”
嗓音温和,低醇,像夏天酿出的花香,和四年前她高中毕业时一模一样。
许西柠有种被时间击中的酸楚,揉了揉鼻子道:“谢谢你啊温老师,真的。”这么多年。
“来了来了!!”郑教授捧着满兜的花,“预备!我要撒花了!”
郑教授用力把花撒往空中,然后……一阵大风平地起,把花全卷走了。
郑教授像尖叫土拨鼠一样绝望:“啊——我的花——”
这风刮出一股妖气。
温南森微微蹙眉,往远处看去。
身高腿长的男人在花雨里笑着走近了,风吹起他的额发,露出不羁的眉眼:“哟,是我来得不巧吗?”
风就是谢仪刮的。
他看不顺眼许西柠和温南森手挽手,拍照就算了还撒花……这么骚气的事情得他来做才相称嘛。
许西柠看清谢仪身后的人,惊喜道,“老许!!到了怎么不打电话让我去接你!”
老许难得穿正装,西装笔挺,看起来有几分年轻时的风流倜傥,乐呵呵道:“我在门口遇到谢仪,他特热情,直接领我进来的。”
许西柠不动声色瞪了谢仪一眼:“是挺热情。”
“看他,很像谢医生吧!他是谢医生的双胞胎弟弟!”老许热情地对许西柠介绍,“我上去喊他来着,结果发现认错人了哈哈。”
许西柠心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啊,我也认错了,我不仅认错,我还一杯咖啡直接泼人脸上了。
许西柠想速速跳过她爹向她介绍她前任的部分,赶忙拉着郑鸿云:“这是我导师郑教授。”
老许赶紧上前问好,谁知郑鸿云比他更快,一把攥住了老许的手上下摇晃:“哎呀!您就是小西柠的父亲!您真伟大啊!!!”
这可是他师母的父亲,换而言之,就是他爷爷辈的啊!!
老许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您也伟大您更伟大!”
今天所有人看到他都好热情啊!
郑教授赶紧推出温南森:“这是温南森老师,他学术造诣深厚博学多识专情多金人品过硬而且单身。”
就差说“我看您就缺一个这样式儿的女婿!”
老许不疑有他,乐呵呵地拍着温南森的肩膀:“不用您介绍,温老师我还不熟吗?我跟老温都认识多少年了!”
郑教授恍然大悟,抚掌大笑:“对对对,应该的应该的。”
老许又感觉很纳闷了,他认识温老师怎么就变成应该的了?
郑教授热情地领着老许先去大礼堂占座,留下许西柠、温南森和谢仪像是等边三角形一样僵持。
一个真前任,一个假前任。
“你俩可以不用认识。”许西柠盖棺定论,摆摆手,“散了吧。”
“诶诶,怎么就不用认识了?”谢仪笑着拉住许西柠的胳膊,把小姑娘扯进怀里,还顺手给她理了理学士帽,哄道,“介绍一下呗。”
“温南森,上次关你窗的那位领导。”许西柠不情不愿道,“谢仪,上次给你介绍的心理医生的弟弟。”
“噢哟,那你去看我哥了吗?”谢仪笑着眯起桃花眼,又帅又贱地关怀道,“温兄,有病可要及时治疗啊,别拖成晚期了。”
“多谢关心,”温南森心平气和,“我倒是从未在她身边见过你。”
谢仪趾高气扬:“我是她,刚刚分手的,男朋友。”
许西柠头也不抬:“假的。”
温南森微笑着,缓缓重复道:“哦,假的。”
谢仪:“……”
妈的,抓着这点不放了是吧?假的怎么了?真的了不起啊?还不是被甩了!!
谢仪舌尖顶了顶腮帮,嗤笑了一声:“至少我不会痴心妄想让她想起什么别的记忆。”
温南森平静指出:“至少我会征求她的同意,而非隐瞒身份改头换面藏她身边。”
谢仪被扎了心窝子,反唇相讥:“至少我可没让她觉得有病该治!”
“她不知道缘由,你难道不知道吗?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温南森嗓音柔缓中带了些许厉然的责备,他掀起眼帘,眸光像是月夜浸润下沉缓的松涛。
“……我曾把你当朋友,而你明知她是我妻。”
谢仪突然慌神。
捏妈,许西柠还站在旁边呢,这是可以说的吗?!
许西柠:早就不在听了。
她低着头在一边摆弄手机,头也不抬地敷衍:“嗯嗯嗯,你们真是投缘一见如故,那继续聊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谢仪不依不饶伸手抓她:“你去哪儿?”
许西柠甩开他的手,跳着跑开,摆摆手道:“阿野说他到了,我去接一下!”说完就跑远了,背影里金发在明耀的阳光下雀跃。
“……展,星,野。”谢仪咬牙切齿,“能开花的章鱼,真他妈是个妖怪!”
“你不是妖怪吗?”
谢仪咬牙切齿:“真他妈是个精灵!”
温南森没有心思和他打嘴炮:“他很危险也很强大。我查询了生灵图谱,没有和他相匹配的种族。”
“不是说精灵图谱连创世前的生物都有吗?”谢仪啧了一声,“越来越邪门了,他真是地球上该有的东西吗?”
“谁知道呢。”温南森走向礼堂,风掀起他西装的衣角,声音低低随风飘来,“或许他根本就是从天外来的。”
*
展星野走在文卷校园里,穿着清爽简单的白色短袖和直筒牛仔裤,背着单肩包,完美地融入了大学生人群。
……仔细一想他确实是毕业季的大学生,只不过就读的学校隶属于异种管理局分部,毕业论文写的是《僵尸尸毒在剿灭异种时生物灭活的应用研究》。
“展星野!展星野!!!喂!”有女生在喊他,喊了好多遍。
展星野赶着见许西柠,不情愿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去。
“你聋了吗?”女生恼道。
这么热的天气,她很反常地穿着长袖裙,倨傲得像只黑天鹅,露出脖颈上戴着的翡翠项链:“你是去大礼堂看演出的吗?”
展星野:“是。”
女生高傲道:“真是巧了,我是主持人,你到时候在台下就能看到我了。”
展星野问:“我认识你?”
女生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气急败坏道:“你怎么不认识我!?我是沈诗情啊我是谁!!!”
之前她高傲地炫耀黄金玫瑰结果惨遭许西柠当众揭穿,手臂还被划破了,修复了几个月仍然留下伤痕,要不然她干嘛穿长袖?!
“三年同学!上个月同学聚会还见过的!”沈诗情受不了展星野木然的眼神,震怒道,“许西柠打了我!”
“哦。是你。”
沈诗情:“……”你脑子里只能装下许西柠吗?!
这属实是个误会。
展星野没有大脑这样储存记忆的器官,他的记忆均匀地储存在身体的每个角落,但他会刻意将更重要的部分放在更靠近核心的位置……例如关于许西柠的所有。
虽然他是过目不忘,但每次触手受伤,断肢里的记忆就找不回来了。
可能是之前哪次断肢里装着沈诗情吧,总之无关紧要。
“她讨厌你,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展星野冷漠道。
“你跟她关系很好吗?”沈诗情上次聚会甚至没来得及跟他说上话,“你可别以为她还是什么林氏大小姐,我都调查过了!她父母离异后,林薇就和她断绝来往。她早就是落毛凤凰不如鸡,还敢摆出大小姐的派头来打我!”
沈诗情嗤笑道:“你现在总该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吧?”
展星野道:“我不想打你。”
沈诗情:“?”
展星野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所以,离我一点。”
沈诗情愣在原地半晌,才听明白展星野的意思。
岂有此理,他就这么喜欢许西柠吗?喜欢得脑子都不要了?!
好,很好,沈诗情咬着牙恨恨地想。
你不是喜欢看许西柠吗?那我就让她出个大丑,让你一口气看个够!
*
展星野走向大礼堂,已经把沈诗情抛到脑后了。
他的单肩包里装满了花。
因为他今天,是打定主意要今天跟许西柠表白的,她自己也说毕业典礼很合适,可他临到头来还没想好说什么,只觉得心慌意乱。
远远地,他看见恢弘的礼堂下,金发女孩穿着齐整的学士服,金发系了一条细细的麻花辫,垂在侧脸边,看起来乖得要命。
她面前站着局促的男生,抱着大束的玫瑰,把她堵在墙角:“许西柠,我其实喜欢你四年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请你做我女朋友吧!”
该死,被人抢先了。
女孩惯会应付表白,胡话那是张口就来:“对不起啊这位同学我也想谈恋爱的,可惜我家里实在是太穷了欠了两百万还有三个弟弟妹妹等着吃饭……”
男同学很愁苦道:“你这个拒绝的理由已经用过了……”
她咳嗽了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身上有难言之隐,毕业后可能也活不过两年了……”
男同学更愁苦了:“他们说你七年前就开始这么说了……”
许西柠:“我不喜欢男人。”
“上次有les跟你表白失败哭着在论坛发帖,”男同学道,“说你不喜欢女人。”
许西柠睁眼说瞎话:“是这样的,我这个人,不喜欢人。”
男同学被她逗笑了,女孩就像漂亮的布偶猫一样,她乐意贴贴你的时候乖得让人心痒,不乐意的时候有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可恨。
即便是可恨,也是漂亮得让人心痒的可恨。
“许西柠,我是真的喜欢你。”男同学撞着胆子上前一步,想要牵女孩的手。
一股阴风吹来,男同学突然感觉后脖颈凉飕飕的。
他一回头,看到一双冰冷的黑眸。
……
展星野没有表情地盯着他。
男同学的沉默震耳欲聋:“这位同学,我在表白呢……你可以不要盯着我看吗?”
展星野冷淡道:“她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男同学在喜欢的女孩面前不肯丢面子,梗着脖子道:“你说她喜欢什么样的?”
展星野冷淡道:“她喜欢把她的追求者打得半身不遂的人。”
男同学:?
展星野:“她喜欢为了她可以把自己手砍下来的人。”
男同学:?
展星野:“她喜欢,因为她受伤,放火杀了一条街的人。”
展星野有一点骄傲地掀起眼皮,慢吞吞道:“你能吗?”
男同学:??????
杀人放火还自残,这么重口味的吗?
许西柠相当震撼。
经过二十年的耳濡目染,阿野终于也会睁着眼瞎几把胡扯了!
展星野是认真的,他连夜研读《空枪》里的疯批□□男主,认真学习他的行为,被许西柠喜欢的角色必有他的可取之处!展星野将他视为自己的人生楷模!
《空枪》有类似的情节,男主撞见其他人表白女主,他冷笑了一声,攥着那人的领子推墙上,把烟头在那人脸上按灭,说没长眼的狗东西,看不出她是我的女人吗?
展星野上前一步,抓住男同学的领子。
许西柠:“哇哦。”
他看起来单薄劲瘦,实际上手劲大得离谱,男同学几乎脚都离地了,结巴道:“你,你你你不要乱来啊!”
展星野没有烟,只好退而求其次,拍了拍他的脸,冷着一张常年没有温度的脸,居高临下道:“看出来了吗?”
男同学吓得魂都飞了:“看看看看出来什么?”
展星野面无表情:“她,是我的,好朋友。”
男同学:……
妈的好朋友你拽个屁啊!这么大阵仗我还以为是要干架结果就这?!!我还是她好朋友呢我说什么了吗?!好朋友了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