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挣脱了温南森的手, 嗓音清脆:“达咩。”
温南森愣住了:“打谁?”
许西柠痛心疾首:“温老师,你这是在做什么啊?怎么又回到老路子上来了啊!”
她踮脚去摸温南森胸前的怀表,打开怀表, 伸到他眼前:“喏,你看看!我和艾琳像吗?哪里像了!!”
艾琳有着一头柔软的栗色卷发,如海一样蔚蓝的眼睛,她看起来温柔而空灵,像是海上的风琴。
眼前的女孩却是鲜活又热烈的,像是破开云层的一缕光芒,像升到夜空最高处时炸开的烟花。
“我从来没有用你代替她, 你也不需要变成她。”温南森低声道, “许西柠,你就是她。”
许西柠急得跺脚:“这就是问题啊!!我不是啊!!!”
她焦虑地绕着温南森团团转,咬着自己的嘴唇:“我从前还觉得温老师你只是拿前世当一个借口, 我以为你平时是个好人,感情上却是个渣男。”
她困惑地抬起眼:“谁知道你是认真的啊?”
温南森:“我一直是认真的。”
许西柠道:“你认真的?撅一根树杈子让我通灵?好歹要搞一个镶满宝石的黄金权柄才像话吧?”
温南森:“……那不是树杈子。”
许西柠叹气扶额:“其实, 我倒宁可你是个正常的渣男……”也好过一个善良的疯子。
现在好了, 温老师成功证明他的确是个表里如一的好人……只是有些许的精神病。
坚信自己前任和死人是同一个人,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温南森听出了她的潜台词,眼神有些酸楚的柔软。
他没想到许西柠会说出这样的话——宁可自己被辜负, 也希望他是在骗她。
温南森伸出手,掌心向上,缓慢而坚定:“许西柠, 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高耸的穹顶下烛火摇曳, 穿透彩窗的月光如流水铺洒, 温南森一袭白衣,站在高处向她伸手, 周身笼罩着一尘不染的光晕,冰霜般俊美的面容上,金色的睫毛如蝶翼投下浓密的阴影。
修长干净的手掌向上,手指微屈,那是让人无法拒绝的邀请。
教堂外壁,谢仪疯狂给展星野打手势:掀!快掀!掀他妈的!
许西柠坚定道:“我不要。”
温南森的眼神一刹黯淡。
许西柠干脆道:“如果我相信你,就更不要。我就是我,不需要什么前世的记忆。”
她说完,自觉对病人语气重了些,又像小猫似的凑上去,友好地拍了拍温南森的手肘:“温老师,你不要太伤心了,这件事我有办法!”
温南森以为事情有转机:“什么办法?”
许西柠神秘兮兮地摸出一张名片,递到他手上:“你可以找这个人帮忙。”
温南森一看:
心理咨询师谢景,中山街道爱琴路118号,联系电话138xxxx9528。
教堂外的谢仪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大笑,笑得从楼顶一路滚了下去。
温南森:“……”
*
许西柠带着老许去见了一次谢景。
老许觉得自己的心理压根没问题,事故都过去十年了,他早就放下了,不放下还能咋,又没断胳膊断腿,大老爷们难道天天伤春悲秋黛玉葬花吗?
许西柠说想带他去见心理医生,老许摸着肚子一听就乐了:“你爹这心态还用得着看医生啊,这医生有什么烦心事我都能给他说通喽!”
不过他也没多推辞,因为他不觉得看心理医生有什么,并没有“好面子”不肯承认自己有病的大家长做派,再加上他知道许西柠还没放下,不想辜负了她一片好心。
许西柠不知道治疗有没有用,但慢慢来总是会好的,谢景看起来可比谢仪靠谱多了。
两天后,片羽传媒。
许西柠突然听到厕所尽头,堆拖把的隔间里有人在哭。
许西柠一耳朵就听出来那是余圆圆。
从前初中的时候,余圆圆就喜欢躲在厕所哭,跟哭泣的桃金娘似的,这么多年也没改进。
许西柠咚咚咚敲门:“圆圆,怎么了?”
原来,林德伯格在片羽传媒的新媒体端投放了广告,余圆圆连续加班画图大半个月,好不容易双方谈妥,临门一脚,她因为熬夜熬得两眼发黑,最后上传的海报是之前被甲方毙掉的那一版……
雪上加霜的是,这版废稿里的Lindberg还拼错了,拼成Lindeberg,多了个“e”。
宣传图整整挂了24小时才被人发现,改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林德伯格负责对接的人员非常愤怒,以损害品牌名誉权为由起诉他们,索求高额赔偿金。
余圆圆实习期间勤勤恳恳像老黄牛一样干活,结果现在别说转正了,马上就被原地开除。
眼看着就是毕业季,她到哪里找工作去啊?!
余圆圆找许西柠大哭了一通,哽咽着问:“你怎么想?”
许西柠诚实道:“确实是你做错了。”
余圆圆眼泪飙了出来:“你骂死我吧,我就是活该被骂,呜呜呜呜呜呜……”
许西柠瞪她:“我骂你做什么?你才是我朋友,Lindberg算个屁!凭什么欺负我朋友!”
她向来是帮亲不帮理的护短分子,给她擦眼泪道,“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得想办法解决问题!”
余圆圆哭得停不下来:“能有什么办法,找温主编吗?”
“找他没用,又不是他想开除你。”许西柠冷静道,“主要是我司必须给Lindberg一个交代,开除你是最起码的交代。”
余圆圆爆哭:“哇——”
许西柠:“现在只能找Lindberg,让他们别追究,只要他们觉得这不是个问题,那就没问题了。”
Lindberg作为国际高奢品牌,大厦装潢风格独具一格,大量的镜面和玻璃制品让整栋建筑看起来像是一栋黑金色的水晶宫殿,走得是前卫独立“小贵妇”的路线。
两人到了前台,问到了负责和片羽传媒对接的项目组的位置,结果连负责人的面都没见到,直接被打发了。
对方态度很强硬,涉及公司名誉问题,就算要谈,也只跟片羽董事长荣开富那个级别的人谈,余圆圆和她许西柠算什么东西?
两人碰了一鼻子灰,余圆圆心如死灰,许西柠淡定地拉着她指了指楼下的车:“看到那辆尾号008的银色卡宴了吗?”
余圆圆:“看到了,和我的坟头一样新。”
许西柠:“那是Lindberg创意总监,也就是他们掌门人尉兰的车,六月初这个时间点,他们应该在顶楼会议室讨论年度大秀的方案,等他们下来,我们就去找她哭。”
余圆圆大受震撼:“你调查得这么详细?哭能有用?”
许西柠咧嘴一笑,竖起大拇指:“她人超好的,放心吧。”
林氏集团旗下的资产千千万,尉兰引领的Lindberg甚至不算赚钱最多的,但是许西柠小时候最喜欢,主要是时尚嘛,衣服包包珠宝彩妆,花里胡哨的,比房地产好玩。
所以她小时候最熟悉的就是时尚界人称“贵妇人”的尉兰,她喊她兰阿姨。
兰阿姨总是用昂贵的皮料制出当季最新款衣服的小样,寄到她家,许西柠穿着那些精美小巧的衣服,巴掌大的小脸被皮草簇拥,看起来像个“小小贵妇”。
虽然很久没见她了,但是谁不愿意给林氏集团大小姐几分面子呢?
更何况余圆圆这事,在她自己看来是天大的事,在尉兰眼里,不就是个小广告出错了,连根毛都算不上。
余圆圆完全没被许西柠安慰到。
她初一认识许西柠的时候,许西柠的父母已经离异了,在她看来,许西柠的经济基础比她还差。
她们两加起来,放在古时候,就是一对贱民,得罪了侯门显贵,现在溜进来准备逮着主事的大当家哭……这不得被乱棍打出去啊?
余圆圆在纤毫毕现光彩照人的大厅里如坐针毡,冷汗直流,倒是许西柠跟回了家一样自在,揣着兜到处溜达,甚至不知道打哪儿摸来两块小蛋糕。
许西柠唇上沾着奶油,笑嘻嘻的:“楼下在彩排夏季时装展,很好混进去的。”
余圆圆:“……”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余圆圆战战兢兢,刚吃了一口,突然噎住,抓着许西柠指着远处的人:“你看!!”
只见远处一个穿着蓝色保洁制服的女人,一边和保安队长说话,一边恶狠狠地指着她们。
这不是他们的前编辑……秦敏金吗?
秦敏金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自从她被开除以后,不管到哪里应聘,都会忍不住振臂高呼:“我是个偷别人文章的骗子!”搞得别人以为她是个疯子。
她怀疑许西柠给她下了蛊,特地花了大价钱,请寺庙里会作法的大师烧符水帮她驱鬼,结果钱花光了,她的疯病是一点没好!
就这份保洁的工作,还是她托了一层又一层关系才求来的。
谁知保洁组长跟她当年一样,是个专门欺压新人的老油条,天天安排她扫厕所!
秦敏金当年好歹也是在片羽传媒享受吹捧的老人,背靠主编表舅,想骂谁就骂谁,何曾干过扫厕所这种苦差事!
想到这里,秦敏金恶从胆边生,指着两个女孩,大声道:“她们不是我们公司的人,也没有邀请函,我看见她们混进来偷东西!把她们轰出去!”
余圆圆大惊失色:“快跑!!!”
许西柠:“……”
秦敏金率着保安器宇轩昂地冲过来,像个货真价实的疯婆子一样,伸手来抓许西柠,许西柠灵巧得像鱼一样,身子一晃就躲过去了。
秦敏金抓不住她,转而去抓余圆圆,拽着她的头发在地上拖,声嘶力竭:“小偷!抓小偷啊!”
余圆圆真的被吓哭了。
她本来胆子就小,社恐又自卑,骤然被拽着头发示众,吓得一边哭一边道歉,胡乱道:“对不起,不要抓我!对不起对不起……”
秦敏金的手腕“啪”的一声被人捉住了。
金发女孩眼神很冷:“放开她。”
秦敏金气得尖叫:“把她给我一起捉住!”
许西柠手下狠狠一别,秦敏金手腕反折,立刻惨叫着松了手。
女孩抓着秦敏金的胳膊,一拧身,纤细的身体像绷紧的弓骤然爆发,将秦敏金整个人摔了出去。
“咚”的一声巨响。
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秦敏金被摔懵了,爬都爬不起来,躺在地上干嚎。
几个保安对视了一眼,上前准备把许西柠拿下。
吃免费的小蛋糕算不了什么,但秦敏金是他们的员工,他们不能看着许西柠打人。
眼看着场面乱作一团,秦敏金在惨叫,余圆圆在大哭,保安在围攻抓人,许西柠在跃跃欲试准备打架。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一群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为首的高挑女人踩着高跟穿着黑白格纹套裙,一头乌黑的直发,戴着墨镜,步伐冷厉坚定,无形的气场像刀刃一样锋利,周围的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尊敬。
尉兰在Lindberg是灵魂式的领军人物,说一不二地位尊崇,类似于老佛爷之于香奈儿,而她此时也只是跟在黑白套裙女人的后面,因为她再怎么地位尊崇也只是一个员工,而女人却是林氏浩浩商业帝国的主人。
许西柠回头一瞥,看见为首女人的脸,愣了一下,下一刻她被冲上来的保安纷纷按住。
……
林薇摘下墨镜,声音冰冷:
“放开她。”
她的声音好像有一种魔力,让所有人乖乖执行。
秦敏金还想继续哀嚎,尉兰侧身交代了两句,立刻有人把她带了下去。
秦敏金气急败坏,拼命挣扎,却被尉兰的贴身保镖直接架到了保洁室,通知她已经被正式开除。
秦敏金气疯了:“我做什么了?凭什么开除我!我还不是想维护公司利益!!为什么只把我拖走,她们两呢!”
保镖索性让她死个明白:“你不知道那位金发姑娘是谁吗?”
秦敏金咬牙切齿道:“许西柠不是么?!我认得她!”
保镖不耐烦道:“那你也应当知道,她是林总的独生女吧。”
……
他说完,摆了摆手,没什么兴趣地离开了,留下空****的保洁室里,秦敏金一个人跌落在座位上,宛如晴天霹雳般绝望。
许西柠?是林氏集团大小姐?怎么可能?!!
难怪,难怪她能让谢仪那样的当红顶流都另眼相看!
大小姐在自家公司吃了块免费的蛋糕……而她都做了些什么?她在人家家里指着主人大喊抓贼!!!
眼看着最后一份能托人找到的工作也没了,连厕所都没得扫了,秦敏金才终于生出一丝悔不当初的情绪来。
真他妈的活受罪!
她当初偷谁的稿子不行……偏偏要偷许西柠的啊?!
*
林德伯格顶楼,创意总监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前是黄梨木方桌,许西柠除了笑着喊了声“尉阿姨”外一言不发,林薇戴着墨镜,靠在椅背上,看不清情绪,尉兰苦笑着坐在中间,想要调节气氛却无处下手。
而余圆圆,神情恍惚,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狠狠冲击了。
她,从初一开始认识十年的好闺蜜,竟然林氏集团的大小姐!而她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遥想当年她还和许西柠畅想未来,说等我们以后赚大钱要给彼此买第一只Lindberg包包当成年礼,当时许西柠头也不抬说Lin的珠宝做得还行包包差点意思有那钱不如买C家的,余圆圆还揶揄道您是哪家大小姐还挑起来了啊……
结果人家是自谦!自谦!!!
本以为我们都是贱民,结果捏妈,贱的只有她!!
余圆圆还在恍惚,许西柠开口了,开门见山说了余圆圆工作纰漏的事情。
尉兰笑得温柔:“小事,没关……”
没关系还没说完,林薇突然抬手,把墨镜摘了下来,指尖不耐地支着额头,一双漆黑上挑的冷眸盯着许西柠:“来找尉兰的?”
尉兰听出林薇的潜台词,打圆场道:“她应当是知道你在这,来找你的。”尉兰给许西柠使眼色,“是吧宝贝?”
金发女孩立在桌前,穿过落地窗的夕阳在她白皙的脸上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色,但那光芒却是冷的。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想反驳,但是为了闺蜜没说出口
想妥协,但是死都不肯。
尉兰看在眼里,头痛得要命。
女孩空长了副漂亮柔软的皮囊,骨子里却倔成了一根筋,跟林薇简直一模一样。
林薇抬了抬下巴,又问:“来道歉?想以什么身份?”
狗屁不是的实习生,还是她的女儿?
许西柠心里一口气上上下下无处发泄,堵得她暴躁得想打人。
从前也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林薇高傲至极,绝不可能低头,永远要居高临下压着别人服软。
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她妥协?
凭什么这个家,总是她和老许妥协?
她轻笑了一声:“林总,你搞清楚一点,我只是选择跟了老许,是你不认我。”
林薇盯了她两秒,起身冷淡道,“连张宣传图都能发错,不仅是业务能力问题,也是态度问题,我们这边拒绝调解,你们可以回去了。”
她往会议室外走去,许西柠抬手拦住了她,语速很快道:“她还是个新人,犯错情有可原,况且一个字母能对Lindberg造成什么损失,你要这样得理不饶人?”
“为什么你是新人就要让着你,为什么你做错事要别人帮你承担后果,为什么没造成损失就不算错误?”林薇掌权多年的威仪压得人喘不过气,“你以为是过家家吗,来公司过家家不如滚回家去!”
许西柠咬牙切齿道:“啊是么,我也很想滚回家去,可惜我家十年前就被你拆散了!!!”
女孩的嗓音清脆含怒,像一场尖啸的风暴震得人说不出话来。
她拽着余圆圆,掉头就走,余圆圆一边看林薇一边看许西柠,踉踉跄跄地跟上。
眼看着两人走出视野,尉兰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当年可是说,只要她来找你一次,你就妥协。”
当年离婚时,林薇做得绝情,请了家族律师打官司,一分钱都不给他们留,背地里却和尉兰喝酒喝到吐。
她说,只要许西柠来找我一次,他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可她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为什么她就这样认定了许承年,难道我林薇就比不过他吗?
但凡她犹豫一点呢?
哪怕只是一点呢?
“她今天来找的是我么?”林薇大步走远,风掀起她冰冷的衣衬,“是她先不认我这个妈。”
*
樱花街。
许西柠回到家,她发现好男人不知怎么地,居然蹲在门外的地毯上。
谢仪看到女孩走近,心虚地缩成一团。
他今天一回家,就发现许西柠家里里外外都被精灵的术法封禁,形似金色重瓣花的印记层层叠叠地刻在许西柠家的门窗上。
那是能驱逐一切妖魔鬼怪的禁制。
以谢仪的妖力,硬要破阵,也不是完全不行,只是需要把许西柠家整个掀飞……
谢仪用屁股思考,都知道是温南森见不惯他用狐狸形态哄许西柠,所以连夜编了个术法驱逐他……这闷声干坏事的阴险老贼!
许西柠蹲下来,笑眯眯地点他鼻子:“同志你是怎么出来的?挖地道吗?”
她一手用钥匙开门,一手抱着谢仪进屋。
许西柠的身体像是一道免疫的屏障,温南森设下的禁制像是水面一样划过她的轮廓,谢仪缩在她怀里,完美躲过一劫。
他松了口气,看着女孩进屋以后赤着脚满地跑,哼着歌把家里的灯都打开,把空调温度调得很低,切了个冰镇西瓜,插上汤匙,开了电视,把声音调到最大……然后跳到沙发上,郑重宣布:“今天我要和好男人狂欢到深夜!”
谢仪这回知道了。
小姑娘不高兴了。
有些人难过的时候会躲起来哭,比如余圆圆,也有些人,难过的时候要故意笑得更大声,就好像和谁赌气偏要赢。
谢仪趴在沙发上,看着她一边吃薯片,一边吃西瓜,一边看综艺,一边笑得滚来滚去,然后又说冷……空调打十八度能不冷吗……一边把自己塞进小毯子里缩在沙发角落,只露出乱蓬蓬的金色脑袋。
谢仪迟疑了一会,慢慢靠过去,爪子碰了碰她,然后把下巴搭在她的肩上。
电视的反光照亮女孩的小脸,电视里的嘉宾哄堂大笑,她却一下子安静下来。
狐狸温热的身体倚着她,像是一个无声的拥抱。
真可恶啊,很多时候,其实本来只要笑一笑就能过去的事情,一旦被稍稍安慰了,那股委屈和伤心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
……
从前林薇工作总是很忙,忙到一整年都见不到她几面。
她会买下一艘游艇给许西柠开生日派对,可是热热闹闹的生日派对上没有林薇。
她会在儿童节的时候送来世上仅有的十三块黄金玫瑰,可是空空****的游乐园里也没有林薇。
对于小时候的许西柠来说,妈妈意味着她的爱足以把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送给你,却不足以花半天的时间来陪你。
老许和她在林薇的生日做了蛋糕送去公司,林薇只是冷冷说我今天非常忙,你们不要来添乱。
许西柠软磨硬泡让她参加自己的的亲子运动会,林薇嘴上答应,当天一早临时坐上去巴黎的飞机。
争吵,永远是单方面的争吵,林薇在工作上完美主义,在家庭里同样吹毛求疵。
她不喜欢许西柠的发型就押着她去重剪,她看不惯老许的衣服就整柜丢掉,逼他穿自己喜欢的衣服。
她发脾气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她说我当初拒绝商业联姻嫁给你许承年就是瞎了眼,我这么辛苦是为了谁,你如果拍胸脯说你许承年掏三个亿补我林氏的资金链我明天就去参加她那什么亲子运动会,你能吗?窝囊废?你不能在这装什么烂好人!!!
许西柠起夜的时候听见了,她很愤怒,像是炮弹一样冲过去大叫老许不是窝囊废!他会算数学题会解方程会带我滑滑板会给我剪头发!他说我穿的每件衣服都好看!!而你只会骂人!我讨厌你!你这个……许西柠想不出骂人的话,大叫道,你这个日本鬼子!
炽亮的灯光下,林薇气得脸色惨白,抬手就扇她:“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老许破天荒吼了林薇一声,扯开了她,把许西柠抱上楼,放在**。
他蹲下来,问你的脸痛不痛。
他说,你不可以讨厌妈妈。
许西柠气得掀开被子,还想大吵一架,说她骂你是窝囊废。
老许就笑,说你妈妈很忙,而我确实没有钱。
光从门缝里照亮老许的眼尾,温柔安抚的笑意,却透着一股很苦的味道。
离婚的导火索是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许西柠到医院比林薇还早,老许在ICU抢救,昏迷不醒,许西柠一个人背着书包缩在冰冷的长凳上。
她守着老许身上的财物,固执地想用湿巾把上面的血擦干净,无意间点开老许的手机,看见最新的通话记录。
当时救护车迟迟不来,车祸事发地点在林氏集团附近,老许在血泊中挣扎着打了三个电话。
打给林薇的,三个,被挂断的电话。
……
小小的女孩攥着手机发抖。
她想或许林薇真的很忙吧,忙到觉得老许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她。
如果老许死了,她会内疚吗?应该不会,因为打扰她工作就是最该死的事情。
所以他们离婚,许西柠无论如何也要跟着老许。
可林薇却因此不再要她。
等许西柠稍微长大一点,就明白那三通电话不是离婚的原因,那场事故也不是林薇的错,她不再因此记恨林薇,她在乎的是漫长十年里的再不相见。
如果她选择跟林薇,老许绝不会因此不再爱她。
可为什么她选择老许,林薇就不要她了?
你不是我妈妈吗?你为什么可以说不要我就不要我?
难道选爸爸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吗?难道我必须要更爱你吗?难道因为我没有更爱你,你就索性不再爱我了吗?
十年了,林薇冷眼旁观父女二人艰难地攒钱买房求学,无动于衷,从未出手,再不联系。
这算哪门子的妈妈?!
许西柠一直坚定地认为,是她在老许最困难的时候选择了老许,是她在陪伴老许。
可她长大后,突然有一天意识到:
如果不是因为她固执地选择老许,林薇根本不会绝情到夺走他仅剩的财产,两人和平离婚,老许会过上富裕安定的后半生,而不是如今这样,带着一个半大女儿拼命操劳。
她根本没有帮到老许……她才是最大的拖累。
老许一早就知道这一点,可他没有说破。
许西柠选他,他就会带她走,他回应她的每一次伸手,尽管知道是怎样的代价。
有时候许西柠想,她其实是选错了吧?可她当年该怎么选呢?
好像怎么选都是错。
多么……不公平啊。
电视屏幕里综艺嘉宾的笑声震耳欲聋。
女孩披着洁白的毯子,伸出纤细的手,抱住狐狸温热的身体,把自己埋进柔软的毛发里。
女孩声音闷闷的:“今天你明明出去了,可还是在门口等我,所以,其实你也选择了我对吧?”
她吸了吸鼻子,狐狸当然不会回答她。
许西柠轻声说:“你选择我,这就是你的家了,我会永远爱你,不会不要你。”
细白的手指蜷缩起来,慢慢抱紧了狐狸的身体:“所以,你也保证,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
好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一点点地,将狐狸的毛打湿。
谢仪像是触电似的颤了一下,又不动了。
他不喜欢女人哭,那些漂亮娇艳的女人,一旦哭起来,就像被暴雨淋湿的残花,刚遇到她们的时候,她们笑得那样讨人喜欢,可是一旦离开他,又哭得要死要活,让人厌烦。
可他现在不觉得厌烦。
他只觉得心里像是突然塌了一块,拼不起来。
他从未有过这样奇怪的感受,一瞬暴躁地想咬死欺负她的人,一瞬又茫然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明明没有受伤,却好像心如刀绞。
……
许西柠最后是抱着狐狸睡着的。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小时候有一次她哭,那天碰巧老许和林薇都有时间。
他们自己开车带她去隔壁兴腾市吃了块广缘记的柠檬蛋糕,巨大的橱窗前小小的一块圆桌,老许和林薇都在桌边看着她笑。
老许说好啦小朋友吃完蛋糕就不许哭了,林薇笑道多大点出息,喜欢吃就把他家的蛋糕都带走。
许西柠从小就倔,哭鼻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其实她每次哭的时候都想要再吃一次,那天吃过的蛋糕的味道。
……
第二天许西柠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了,昨晚是哭着睡着的,脑子有点迟钝,慢吞吞地爬起来刷牙。
敲门声响起,许西柠趿拉着拖鞋推开门,门外是穿着白色休闲运动衫的展星野。
展星野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我顺路,给你带了蛋糕。”
他手里是一份纸袋,纸袋上有广缘记的Logo。
许西柠凑过去嗅了嗅,柠檬味的。
女孩仰起头狐疑地盯着他。
她原本的皮肤白得透明,显得眼尾哭红的绯色格外明显,瞳孔湿漉漉的,水洗过似的,小鹿一样的干净。
展星野心虚地别开目光:“你不要吗?”
“要啊要啊!”女孩噗嗤一声笑了,眼尾一点艳丽的颜色,让她笑起来那样动人,“这也太巧了,你怎么大早上的顺路去外地,你怎么知道我刚好想吃这个。”
昨晚他闻到空气中许西柠眼泪的味道,他听见她哭了,许西柠十四岁的时候有次侃天侃地说秃噜嘴,说她小时候有次哭吃到广缘记的柠檬蛋糕念念不忘。
她提过一次,他记到今天。
他凌晨结束工作,赶去兴腾市,正好赶上九点开门,买到最早的一块柠檬蛋糕。
展星野点点头:“是啊,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