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的秋叶金黄一片, 在金日的照衬之下,如同黄金一般闪闪发亮,间杂着色调和谐的淡淡青绿色, 如同一副画卷。

姜摇就这样背着恶鬼上到了山顶。

这一路上他大概也明白了道士协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和他想象的那种现代化组织十分不同,他以为的道士协会本部像政府办公楼那样, 但没想到不是, 反倒很像他幼年看过的仙侠片里对一些修道名派的镜头勾勒,譬如蜀山之类——是一座建立在高山之上的庞大道观。

在路上的时候,干瘦真人和肥胖真人给他介绍了一下道士协会。

道士协会的创立历史有两百年左右,目的是为了更好的适应新的时代发展,也为了更好的约束道士行为规范。所有有传承、有能力的道观都会被编入道士协会中,而道士协会的本部则是设立在太清观, 他们的会长就是太清观如今的观主, 又称陵天师。

“太清观?”当时姜摇听到这个名字, 眉头一簇,步伐忍不住又停了下来。

瘦长真人眉头挑了挑:“姜小道友知道这个名字?”

姜摇之前在赵家的那些史籍里看到过这个道观名字。

〔太清观夜观天象, 言李氏女五星连珠、孕祥瑞。〕

〔帝于观主口知安平公主可炼为人尸……〕里面的观主结合前面的资料可以确定是太清观观主。

他道:“你们太清观不会很早的时候就存在了, 沵朝或者沵朝之前?”

“看来姜小道友之前对道士协会有进行过比较细致的了解啊。”

果然如此。

到了山门, 两个真人转头吩咐白袍道士将这群和鬼物有所牵扯的人带去审理,领头的白袍道士看了姜摇一眼,说了声是。

随即瘦长真人对姜摇道:“姜小道友跟我们来, 我们会长说你舟车劳顿,先好好清洗休养一番, 等你休息好了, 他自会来见你。”

“至于你背上的这只恶鬼……”瘦长真人还是十分不放心, 但会长有吩咐, 他也不能不从:“只要姜小道友保证祂较长一段时间都会如现在一般,就这样背着吧,给姜小道友安排的住处有困住鬼的阵法,一旦阵法触动,我们会立刻赶来的。”

姜摇以为自己来到道士协会迎接的会先是一场谈判恶战,没想到这么“如沐春风”,但如此也好,他便点了点头。

两位真人将他带去了太清观最偏远的居处,路上众多穿着白袍用白锻扎着丸子头的道士见两位师叔忽然带来一个浑身血迹斑驳走路半瘸半拐背后还背着一只沉睡的嫁衣恶鬼,纷纷露出防备警惕的姿态。

到了居处,两位真人看着姜摇背上的恶鬼欲言又止,最后露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表情,交代了一番又叫来一个白袍道士让对方照顾好姜摇就转身就走掉了。他们还要处理赵家的那些事,实在忙碌得很。

赵家养鬼,道士协会不是不知情,然而赵家除了一个谢长邀,其余人都不在道士之列,非道士协会可以管辖的势力;现在这个时代也已不是几百年前可以随便因人作恶而杀人的时代,地方官员和赵家勾结,隐瞒上面的政府,它们也未曾接到相关的委托;且赵家虽然动用鬼,但更多作恶是与法律相关,在警方都没有出手以前,道士协会实在不方便出手。

另外赵家盘踞太久了,他们饲养的鬼已经达到了十分恐怖的数量,想要对付赵家显然要付出惨重的甚至自己性命的代价,这个代价可能会让道门从此一蹶不振。

总而言之,出于各种原因之下的考虑,道士协会在赵家没有达到一定的威胁程度前时不会对赵家动手,而赵家也因为顾忌道士协会用鬼手段私密,双方都在避让对方。

哪里想到姜摇一个人就掀翻了赵家本宅,那些重要掌权人和几百年养的鬼都死在里面,现下想必赵家势力乱糟糟的一团面临动**。

两位真人离开以后,那名年轻的白袍道士给姜摇推开房门,他大概很害怕姜摇身后背着的恶鬼,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小心翼翼的颤抖。

他把姜摇带到卧室,说是休息睡觉的地方,又把姜摇带到另外一个房间,房间是一个浴池。

“这个浴池里的泉水是今天新注的,我们太清观的温泉有疗愈伤口的作用,泡一段时间会促进伤口的愈合。”

“道友你先泡一会,我去让人给你送饭过来,对了,洗漱用品和换的衣服就在旁边的箱子里,你泡完到时候换上就好了。”

说着他快步离开了房间,头也不敢回,只怕回头就看到那只在姜摇身上趴伏着的嫁衣恶鬼,那抹红色只是看一眼,心脏都仿佛被恐惧攥住一下喘不过气来。

那白袍道士离开以后,姜摇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浑身都是血和汗气,味道臭得要死。

是时候要洗洗了,但身上还背着恶鬼,不太方便,犹豫片刻,姜摇将客厅里的屏风拉到浴池里来,将恶鬼放至屏风后面,两人的手在路上已经被恶鬼松开,他放心脱衣服下了浴池,用箱子里的洗浴用品先把脸和头发洗干净,又洗了一个澡,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下意识抬头去看恶鬼所在的地方,只见被他放在屏风后面的恶鬼已经趴在了屏风上,脑袋歪垂着,猩红的血丝伴随着丝丝缕缕的黑色诅咒正从袖下溢散出来。

醒了!!?

不对!

姜摇连忙上岸抓住箱子里的衣服往身上一套,随便系了下带子就去将趴在屏风上的恶鬼抱回怀里。

他将心头血按在恶鬼眉心位置,昏睡中失控的恶鬼又慢慢平静下来,那些诅咒和血丝回到了祂的身体里。

姜摇松了一口气。

还在睡,但可能是积累的能量太多了,导致昏睡中也出现失控的状态。

他更不敢让恶鬼离身了,就怕一不注意恶鬼就消失在视线里,失控的恶鬼放出去毫不疑问是一场灾难。

想起之前嫁衣恶鬼捏爆那只凶鬼头颅的手,姜摇抬起祂的手看了看,只见上面还有漆黑浓稠的血迹。

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姜摇抓来帕子,蘸着水捏干一点一点擦拭干净,另外一只干净的手也如法炮制,最后抓起怀中恶鬼冰冷苍白又十分漂亮的两只手,合在热乎乎的掌心之中。

他手掌大,倒也能完全包住。

想起赵家看到的那些史籍记载,姜摇心情一下无比沉重起来。

“一定……很痛很痛吧。”

那些字,他看着都触目惊心。

被自己的父亲炼为人尸,汲取着身上的气运。

阻其口、阻其身、用阵、毒、百场血祭炼化、锁其心智、封存于棺……

短短几句不轻不重的二十几个字,背后却是何其残忍血腥痛苦的经历。

尽管他并不明晰这个过程,却也能感知到字后的恐怖和狠毒。

说不出任何苍白的安慰话语,姜摇只能这样静静抱着恶鬼。

还想……还想了解更多一点,那些只言片语的文字记录,还不够。

然而越了解,就越为她心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