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气氛很是沉默,只是茶香味甚浓,堂上主位坐着面若玉冠的宁沨,一侧坐着面色冷峻的宁淳和大大咧咧吃糕饼的宁溪,一侧坐着眉头皱成“川”字的宁泽,宁泽耳朵倒是挺灵,听见脚步声,“呼啦”地就站起身,瞧着濛卿就嚷着:“姐姐你可回来了。”

濛卿不曾答话,宁淳却眉眼一挑:“一身男装,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素来睡的极其安稳,不劳表哥费心。”濛卿漠不在意地环视了一周,轻笑一声,“这么大的阵仗,难不成要审我?”

宁泽还没说什么,宁淳却道:“我问你,是不是你暗中做手脚将太子送走?”

“表哥此话何意?”

宁溪倒是反常地将糕饼一放,指着玉箫,问:“我就快你一步进门,但方才我在门外瞧见这丫头,外头风极大,她竟能在外挨到你回来,必定你又差她做了什么事。”顿了顿,又起身,笑了笑,“这身衣裳真好看。”

濛卿也冲着宁溪笑了笑:“十弟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怀疑我的陪嫁丫头?六品女官也做不出什么龌蹉事吧?不过她倒是做了亏心事,就等着我回来罚她。”

“宗姬……”

濛卿抬起手,示意玉箫别说话,继而道:“丫头念家,私自出城回了趟南平王府,我正要教训她,不过自家的事,好似容不得你们插嘴吧?我尹家的家规,何须你们耶律家来执行?”

宁淳和宁溪如今也不好再开口,玉箫是魏烈王亲封六品女官,虽是陪嫁,但乃魏国人,他们无法管束。曾经有句古话:越漂亮的女人心眼儿越是狠毒。此话用在宁淳身上也不为过,他可不是随意就能糊弄的,摸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淡淡一笑:“那为何方才我铁骑营拦截到的马车空无一人?”宁淳想起来就窝火,早前单独和宁沨商量过斩草除根,他也是默许了的,如今出了这么大变故,他非得找个人出来顶罪不可。

“你自个儿办事不利,还赖我?”濛卿笑的很灿烂了,“你拦马车做什么?难不成里面有什么大人物?”

“我们……”

“九弟!”宁沨喝止道,他从来没在濛卿面前表露过要杀废太子,这点他不允许任何人知道,包括宁溪和宁泽,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宁淳以外他都不可以全心托付,只有宁淳对宁治有仇恨,他势要将宁治拉下马,这点宁溪和宁泽是断然不知的。

宁淳当下明白过来,顾不得说什么,气的拂袖而去。宁溪原本是陪宁淳而来,宁淳都走了,他也不便多留,一边儿匆匆告辞一边儿嚷着让宁淳等等他。

宁泽看了许久的戏才道:“九哥要拦的马车里坐着谁?”

“他要找二哥。”濛卿淡淡地说出的这几个字让宁泽浑身一颤,也让宁沨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看的如此通透,濛卿故意装作不解地说着,“他找二哥什么事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也许久没有见过他。”

宁泽的眼睛又落到了宁沨身上,宁沨不得已解释着:“他们有笔账要算。”

宁淳的大手笔在众兄弟间是出了名的,但凡谁江湖告急只需要跟他知会一声,银子就能到手。宁沨的话宁泽也没有理由怀疑,只是濛卿唇边却不由得浮现一丝笑意,暗道:“如今的他都快比得过戏子了。”

什么有笔账要算,无非是要取他性命,若不是她猜到了几人的心思,断然不会连夜送走宁滔。宁淳表面上好似江湖性情,只有身上血脉相连的濛卿知道,他的毒辣,兴许她都比不上,嘴里说是要帮靖王争皇位,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自个儿觊觎至高无上的权势?自古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宁泽也没有细想,也懒得去细想,这般糊涂的账,他不理也罢。倒是眼睛瞧着濛卿,问:“上次送的那把匕首可还喜欢?”

“自然喜欢。”

“那匕首是我途径魏国的时候无意间瞧见的,上面原本只有一些简单的雕花,只是我觉着太单调,才又命人将宝石嵌上去。”背过手,淡淡地笑着,“天色不早了,六哥,濛卿姐姐,我先告辞了。”

宁沨微微点头。

小厮领着宁泽走后,濛卿忽然问:“早前宁泽对我有兵权的事好像很在意,上次被你糊弄过去了,这回子我可不饶过你。赶紧说说,你们大齐女眷是否不允许手握兵权?”

宁沨没有想到濛卿现在竟问这等事,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回,前几个月设想过这样的场面,而且当初还以一盘蛋炒饭给糊弄过去,时间一长他也记不清楚当初相好的说辞。这也是濛卿的聪明之处,她当场不紧着追问,因为她知道如果在他有了想法的时候问,他必定会搪塞她,而此刻他是万万想不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宁沨的沉默让濛卿顿时明白了几许,冷笑着,仿佛是自嘲:“原来始作俑者是我,呵呵,自以为聪明,实则蠢的要死,作茧自缚。”

宁沨走进她,拉起她的手,很安心地笑着:“从不怨你,若非你,我无法走到今日的辉煌,日后的路还长着,谁胜谁负,鹿死谁手都还是未知数。指不定我,耶律宁沨,就是这大齐百万江山的主子,若然败了,你我都已尽力,只能说咱们技不如人,生无可恋,死亦何憾?”

“从你嘴里说出来这样的话,我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温润如玉的王爷被我瞎搅和成机关算尽的野心家,是成功还是我错了?”

“现在的你怎么变得有些唯唯诺诺,我认识的濛卿断然不会如此。”宁沨轻轻抱着濛卿,她柔软的身子在宁沨怀里却仍旧感觉冰冷。宁沨长叹一声,才道:“以前的濛卿因为父皇的假仁假义拼命劝说我,要我争储;以前的濛卿为了让我得天下,不惜设计陷害太子;以前的濛卿为求明白,竟和父皇大闹一场,几乎丧命。这些我都瞧在眼里,记在心里。”宁沨缓缓松了抱着她的手,拉起她就往房中走。

玉箫此刻才敢松口气,赶紧回屋子换回衣服,切莫又落人口实。

房间里的屏风早换了,自打她说比喜欢的第二天就换成了万马蹦腾图。此图出自名家手笔,原本人家是不愿意卖的,结果那时的宁沨强行恩威并施,半买半抢才得到的。图上每匹马都有不一样的神韵,但都是四脚离地,一副奔跑的模样,蓝天白云,青草碧水,那全是魏国的景色。濛卿初次得到此画之时笑的几天合不拢嘴,宁沨早上从躺椅上起来的时候还瞧见她笑着流口水的模样,虽然她死也不承认,但那时候的模样却让宁沨笑了她足足一年。

那张躺椅很久没人睡了,只是晌午时分偶尔会在上面躺上一会儿,刚跨进屋子的时候濛卿

就瞧见桌子上放着一块大锦盒子,上面两粒玉扣子扣得紧紧的,好似里面藏着什么宝贝似得。忽然就想起成亲第二日宁沨拿出的白老虎皮,虽然宁沨极不情愿将老虎皮给濛卿,但他还是给了,就算次日的腰酸背痛他也忍了。想到这里濛卿不由得笑出了声,宁沨却不解:“你笑什么?”

“我笑当年某人死鸭子嘴硬。”

“还敢提,害得我那时没少看御医。”宁沨只是说着,却不恼。只是快步走上去,拧开扣子,将锦盒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件浅苏芳鸢色的大氅,从在锦盒里的模样可以看到里面放着裘毛,一两寸的裘毛露在脖子处和袖口处,看这光泽也是极好的。宁沨微笑着将大氅拿出来,轻轻一抖,整个衣型都展露出来。濛卿惊讶地长大了嘴巴,那大氅上竟然绣着楚河朝凰图,不敢相信地问:“你怎么做到的?”

“当年是我不好,把你在宫里的唯一念想给毁了,今天这件也许绣工不如以前的那件,但也算是我的一种补偿。”

“错针乱散法乃先楚针黹,如今已经失传,你如何得到的?”濛卿抢过大氅,白若脂玉的纤纤素手在绣图上不断地触摸着,忽然眉头紧皱,“这是两人绣的?”

宁沨讶异:“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一直只对刀枪棍棒有兴趣吗?这等女红你也了解?”

“女红我不了解,不过这楚河朝凰我可费尽心思都得不到。当年父王送来的斗篷被你弄坏,天下再没人能绣的出,只因这个传人当年便死在我府里。我将此事告知父王,本想让父王再送我一件,但父王说天下没人能绣的出错针乱散。”

“那个传人是否姓李?”

“你如何得知?她是楚营战俘,因针法出众就在我府里做针线活,但她身子骨不好,所以绣完我的斗篷没多久就死了。”

宁沨苦笑:“天下看似很大,其实我们都一直在这个圆圈里打转。”

“什么意思?”

“为你斗篷绣楚河朝凰的李氏就是嘉颜的娘亲。”

“那这件……”濛卿忽然明白过,“后面的是嘉颜绣的?”

宁沨点点头,没有否认。

濛卿不再说话,只是将大氅放入锦盒,拍拍宁沨的肩:“不用担心,我不是喜欢吃干醋的小妇人,这件大氅我很喜欢。”

“那你还生气吗?”

“我?生气?”濛卿讶异地看着宁沨。

“为了二哥的事。我知道你和他如亲兄妹一般,我虽不想要他性命,但九弟不这么想,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宁沨叹息,“我知道你心里不乐意,但为了我,也让自己多些笑容,你表哥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濛卿万万没有想到宁沨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感动至极,却也说不出任何话语来表达。

宁沨拉着濛卿坐下,手握的紧紧的:“莫要再管他人闲事,多紧张你自己,我在乎的只有你。”

每每看到她为苏尚棠慌神,他心中极为不舒坦,但作为男子汉又不能对她言明,只能用这样委婉的方式来告诉她,她如今是他的妻,就算心中容了别人,也不能在人前表露出来,他的自尊也不容许他表露出来为她而妒忌。

枕上交头,含朱唇之诧诧;笼日影於窗前,透花光於簟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