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柠看到那条短信时,心底一片慌乱,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她没有拉黑这个号码,她知道,高峰一定会再联系她。

云柠还不清楚他突然回国的目的,但心中却不可避免的有一些零星的期待。

和很多从小就被父母抛弃的孩子,长大却要寻亲一样,云柠也会不由自主的给高峰开脱。

很多被抛弃的孩子会自我安慰,一定是生活太辛苦,父母才会不要自己。

以此来佐证父母也是爱自己的,慰藉着度过没有父爱、母爱的童年,心存着一点点对父母的期许,想象着自己也是活在爱里,然后孤孤单单的长大。

云柠知道当初高峰的行为有多么的可恶,但她也是真真切切的见过父母相爱的模样。

八岁之前的记忆经历漫长时间的蹉跎,就像是泛黄的扉页,留下的都是片面却印象深刻的画面。

画面里有云知秋和高峰相识而笑的和谐,有高峰的背叛,有云知秋在钢琴旁冷着脸盯她练琴,有高峰偷偷塞给她的冰淇淋。

只是所有画面中最深刻的,还是云知秋死前在病**的挣扎,是云柠刻在骨子里的心痛。

大概是因为这无数次出现在云柠梦中的一幕,让她永远都无法原谅高峰。

但同时又抱着无妄的期待。

云柠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是飘在虚无缥缈的半空中,想要抓住身边飘过的云朵,却发现那只是一团可望而不可即的空气。

云柠抱著书本从教室走出去,这两天一直下着朦胧细雨,脚下的路都是湿漉漉的。

初秋之际,清风带着隐隐凉意,裹挟着丝雨,胡乱的扫向云柠,撑起的伞似乎毫无用处。

雨势很小,却也打湿了碎发,软软的帖在耳边,身上的长裙都带着潮气。

云柠慢吞吞的走着,看着迷濛细雨有些出神,突然被一阵电话铃声拉回了现实。

是一个陌生号码,但云柠清楚的记得,这是那个给自己发短信的号码。

给她打电话的人是高峰。

云柠的心弦突然绷紧,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思绪在接与不接之间极致拉扯。

在电话挂断的前一秒,云柠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

听筒放在耳边,云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

不一会儿,一道比记忆里沧桑的声音传来。

“云云,我是爸爸。”

云柠的眼底猛地一酸,咬紧了后槽牙,缓了许久才咽下喉间的哽咽,语气僵硬的说:“有事吗?”

“爸爸知道你一定是怨爸爸的,只是——”

高峰顿了一下,带着哽咽道:“爸爸难得回国一趟,过几天又要走了,只想见见你。”

细雨和冷风一起拍打在云柠的脸上,纷乱的思绪,仿佛都清明了很多,脸上的水渍仿若泪痕般滑落。

“不用了,我不想见你。”

云柠的语气裹着凉风,不仅传进了听筒里,也凉进了云柠的心里。

电话的另一边静默了很久,云柠甚至依稀听到一声哽咽。

过了许久,高峰才带着鼻音说:“你怪我也好,怨我也好,爸爸都认,这么多年爸爸一直不敢面对你,十一年了,爸爸只是想见见你,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云柠阖上眼睛,卷长的睫毛轻颤着,用气声道:“我过得很好。”

“爸爸就在你学校旁边的咖啡厅,希望你能来见一见爸爸。”

高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爸爸会一直等你。”

挂断电话,云柠举着伞在风雨中站了许久,任由轻雨沾湿了裙摆,却仍旧理不清心中的一片乱麻。

云柠知道,她现在应该毫不留情的离开,任由他等下去。

但云柠抬脚,却还是不自觉的往咖啡厅的方向走,她想知道当年高峰为什么要那么做?又为什么在妈妈死后毫不留情的出国?

为什么现在又回来?

云柠推开咖啡厅的门,门上的铃铛发出一串清脆的铃声。

她一眼便看到了靠窗的旁坐的那个男人,几乎是一瞬间把她拉回到了八岁之前。

记忆里形象逐渐模糊的高峰,突然清晰了起来。

他似乎没有变,仍旧是留着微长的发型,软软塌塌、松松散散,甚至有些挡眼,下颌消瘦留着胡茬,看起来颓丧。

眼睛半睁着,无神的望着面前的虚空,浑身都笼罩在忧郁的气氛里,像极了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画家。

他也看到了云柠,眼神突然有了光亮,连忙站了起来,真个人都鲜活了几分,和这个世界上所有慈祥的父亲一样。

只是他慈祥的目光里,还夹杂着几分胆怯与愧疚。

他局促的站着,搓了搓手,拘谨小声的喊:“云云。”

云柠面如表情的走过去,坐了下来。

高峰也跟着坐下,语气中是压制不住的激动:“你愿意来见我了,云云。”

“说吧。”

云柠的面色紧绷着,靠在沙发上,公事公办的说:“找我什么事?”

高峰愣了下,眼中划过一丝受伤,低下头道:“爸爸,就是想见见你。”

“那你现在已经见到了。”

云柠放下交叠的腿,作势要起身。

“云云。”

高峰突然叫住她:“十一年了,你终究还是不肯原谅爸爸吗?”

云柠又重新靠了回去,轻嗤了声:“你觉得,你值得原谅吗?”

高峰叹了一口气:“是爸爸对不起你,可当年……”

他咬了咬牙,转而道:“爸爸现在年纪大了,孤家寡人就你这么一个牵挂,爸爸是真的想你。”

孤家寡人?

云柠眉头微蹙,冷冰冰的说:“你当年不是找了一个小三,怎么?分手了?”

高峰:“根本就没什么小三,我那是为了气你妈。”

听到这么荒唐的借口,云柠气急反笑:“妈妈在医院命悬一线,你为了气她,找了一个小三?”

高峰解释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妈是一个工作狂,那怕住在医院,还把持着工作,她那里是在住院,分明是把办公室搬到了医院,我怎么劝她,她都不听。

她原本就因为工作忽略我,又因为工作连命都不要了,我只是觉得她不在乎我,才找了一个人气她,谁知道……”

高峰抬起头,表情悲戚的说:“是我当年太年轻,想法太过天真,她的死,我终究难辞其咎。

她把云氏留给了你,又把你托付给了别人,我才知道她有多恨我,唯一的女儿都不留给我。

当时我心如死灰,所以淳于家的那孩子拿走云氏,把我赶去国外了度残生的时候,我就同意了。”

云柠下意识收紧手心,她一直以为高峰是为了和小三远走高飞,才出国了。

竟然是淳于清要求的。

她抬眼望着高峰,强调道:“是淳于清让你出国的?”

高峰点了点头:“他不让我见你,可你终究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忍了那么多年,年纪也大了,再不见见你,怕以后就见不到了。”

高峰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云云,爸爸年纪也大了,只想以后能守着你,所以你……”

高峰的声音戛然而止,咖啡厅开门时清脆的响铃声再次传来,一道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起,云柠莫名的熟悉。

她转头果然看到了淳于清。

淳于清一身黑色的风衣,携着外面湿凉的空气走了进来,肩膀挺阔,身形修长,镜片后狭长的眼眸盈着笑意走向云柠,仿佛没有看到云柠对面坐着的人。

云柠有些慌乱的起身。

“你怎么来了?”

淳于清微微抿起唇角,清隽的面色无比柔和,语气很轻,却能清晰的落进高峰的耳朵里。

“今天是我们恋爱满一周的纪念日,我来接你回家。”

恋爱一周的纪念日?

云柠愣了下,淳于清就已经牵起她的手往外走了。

他全程都没有给高峰一个眼神。

高峰却像傻了似得站在原地。

淳于清和云云在谈恋爱?!

高家怎么没人告诉他?淳于清不是要和贺家结婚了吗?

云柠跟在淳于清身后,在他打开车门时,幽幽道:“一周也需要纪念吗?”

淳于清转头,镜片后的眸光微动,语气认真的说:“整整七天呢,这么久不值得纪念吗?”

云柠:“……”

在回家的途中,云柠没再开口说一句话,从知道是淳于清逼高峰离开时,她的思绪就是乱的。

她的头脑中略过了很多很多的念头,却一个都没有抓住,也不想抓住。

云柠直觉到淳于清不想让她见高峰,甚至编出一个恋爱一周纪念日的理由把她带走。

为什么呢?

是怕她知道当年高峰出国的真相吗?

路上细雨迷蒙,回到家时云柠的头发都湿漉漉的,黑色的发丝贴在脸上,反衬着云柠白皙的肌肤,像一个瓷娃娃一般。

她穿过玫瑰花从,打开门却看到屋内灯火通明,墙上挂着气球和彩灯,地上和桌子上摆放着电子蜡烛,洒满了红色花瓣,一路蔓延到沙发旁。

这种被人精心布置过的场景,很俗气,却很好看。

云柠突然鼻子一酸,眼中翻涌的热气不争气的滚落了下来,淳于清是真的要给她过恋爱一周的纪念日。

不是他为了带走她,临时胡编的理由。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很小很小的蛋糕,小到不够一人份,但云柠还是感动的眼眶通红。

自从生病以来,她已经很久没吃过甜食了。

淳于清从房间里拿出一个毛巾盖在云柠头上。

一张大手隔着毛巾轻揉着她的发顶,云柠睁着红通通的眼睛看向他,软软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淳于清坐在云柠身旁,抿起唇角问:“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云柠:“我问,你就会说吗?”

“会。”

淳于清的回答毫不犹豫:“我也不会骗你。”

云柠垂下眼眸,抽了抽鼻子。

“高峰说,是你逼他出国的。”

淳于清:“确实是我逼他离开的,但这是云阿姨的遗愿,她希望高峰从你的世界里消失。”

淳于清揉着云柠的发顶,突然叹气道:“我养了你那么久,还不如那个人回来一天管用。”

这充满醋意的话,让云柠诧异的睁眼。

虽然情侣之前吃醋很正常,但高峰是她生物学上的父亲呀。

云柠张了张嘴,弱弱的说:“他和你又不一样。”

淳于清:“有什么不一样?”

云柠:“身份不一样啊,你要是和他的身份比,又和我谈恋爱,不会有背德感吗?”

淳于清稍扬眉尾,唇角的弧度加深,眼睛微眯,眸中的闪着诡异的光。

“这样想想,还挺刺激。”

“淳,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