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番外之知足不悔
陆沐是二十二岁的时候见到傅凌的。
傅凌那个时候才三十岁不到,在家族强有力的后台支撑下,毕业之后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地从基层一路做上来,在s市政界平步青云也极少有人提出质疑。
所谓天之骄子,青年才俊也是不过如此,从政的人多少都极会与人打交道,至少那个时候从来都与人淡薄疏离的陆沐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
“陆小姐。”傅凌下班之后从市委开车到工作室,陆沐已经提着包准备走了。
“又要来麻烦你了。”他眉眼清俊,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她,“今天如果预约了一幅,要等到什么时候能来取?”
陆沐毕业之后完全没有听从从事教师职业的陆父陆母的意见留校任教,而是选择了一个在当时完全鲜少有人听闻的工作为生计——跟着从海外回来的前辈做定制的刺绣。
“大后天吧。”她把包暂时放了下来,舀起桌上的笔在本子上又划了划,“是找李老师定制吗?”
“找你。”傅凌看着她低头写字时的侧脸,修长的手指扣了扣桌面,“上次你做的那幅我妈妈很喜欢。”
她听了他的话握着笔的手一顿,半响难得多问了一句,“这幅还是做给你妈妈么?”
“不是。”他将皮夹子里的现金点给她,“是给从邻市来的朋友。”
送刺绣的话,那个朋友应该是个女的吧?陆沐心里这么想着,将收据递给了他,神色淡淡地说了一句“再见”。
傅凌接过收据,手指不经意间滑过她细嫩的手指,转身离开时看着她低头沉思的样子,隐在嘴角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傅凌过来的次数愈加多,陆沐知道他是市政委的干部,每次他来预约定制的时候,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多加留意他一些,却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发现半分烟尘薄埃。
他懂得比想象中还要多,过来的时候看到她摆在桌子上的书和画,还兴致勃勃地和她谈论起来,他说话音调平缓、语速也稳,陆沐听着听着,望着他的脸庞就有些出神了。
“陆小姐?”傅凌见她不说话,伸出手在她眼前微微晃了晃,半响沉声道,“小沐?”
那声“小沐”让陆沐顺手把放在眼前的钢笔墨瓶都不小心翻了下去,乒乒乓乓一片慌乱,从来都淡然沉稳的女孩子终于还是羞红了脸。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傅凌揉了揉额角,忽然慢慢伸手扣住了她的肩膀。
“小沐,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他臂弯里扣着的人明眸皓齿,长得最最好看的那双眼睛都蒙上了点薄暮,再也不是平常拒人千里的模样。
毕竟都还年轻,陆沐心里通通地跳,看着年轻男人英俊的脸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像初见时那句彬彬有礼的“打扰了”,尾音绕在心头,哪怕连未来一丁点都摸不着,也再挥之不去。
…
陆沐家是s市很普通的家庭,算是小小的书香门第,傅凌曾动过帮她换一份工作的念头,但是由于她个人的种种推拒到最后还是作了罢。
夏天的晚上陆沐在家里吃了晚饭,轻手轻脚地开门下楼去,他早已经等在了楼后的小花园旁,看到她过来了,几步上前把她扣到怀里。
“想不想我?”傅凌低头轻啄了啄她的额头。
她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你出差我看不到你,没有人和我吵架了。”
他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庞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咬着她的嘴唇一字一句地道,“你以后嫁给我,你乐意的话就可以天天吵。”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不过是这样调侃般的话听在陆沐耳里却更像一句誓言。
一听也就是一辈子。
“下周末和我回家见见我爸爸妈妈。”他半响揉了揉她的发说道。
他用的是陈述句语气,陆沐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感觉得到他平时蕴着的较强硬的气息,仔细想了想之后没有反对,还是顺从地微微点了点头。
傅凌基本是傅家压在s市市委最最重的一个码,周末他带了陆沐回傅宅,当时在场的一直急着帮傅凌张罗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的家族成员几乎都完全傻了眼。
“爸,妈,这是小沐。”傅凌不急不缓,把人从身后牵出来,“叫人。”
“伯父,伯母你们好。”陆沐照旧是神色淡淡。
之后的发展也自然是在情理之中,几个长辈对着才刚刚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轮番轰炸,盘问家底、质问工作…一个接着一个问题,陆沐看着坐在对面傅凌的父母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再也沉不住气,猛地从沙发上起身就快步朝大门外走去。
傅凌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听着客厅里长辈嘲弄的唏嘘声,拉开步子就追了上去。
“你跑什么?”他在门外终于追到她,皱着眉道,“你由着他们问两句又怎么样,你走之后我就能把他们稳下来,现在这样,你要让我怎么收场?”
“那就不要收了。”陆沐原本脾气就犟,再怎么喜欢他也从来不愿意做妥协的那一方,一甩手就大步从他身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
陆沐不是没想到过会有这种场面,只是在他身旁呆得太久太过安逸,她不愿去想罢了。
但那时傅凌终究还是放不下她的,冷战了两周,到最后还是找到了她家门口,以不致歉的方式讨饶和好。
他想她想得痴迷入魔,站在她面前软声细语地哄,陆沐抱着手臂不温不火地看着他,心里却揪成了一团。
“你爸爸妈妈?”她最终叹了口气,走近了他一点。
傅凌见状连忙伸手将她扣进怀里,跳过了她的回答细密地亲她的眼角,“小沐,今天晚上到我那里去,嗯?”
陆沐抬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别过脸咬了咬唇。
他见她羞怯的模样心里更软,将她环起来搂着就往车子走去。
两人感情稳步升温,刺绣的定制也渐渐传播面广了一点,那时候城中有名的望族单家当家单老爷子还正当壮年,为了讨单老夫人欢心,专门请陆沐和她的老师一起去单家做了好几次现场的绣演。
陆沐行事谨慎,眼观眼地帮着老师铺线,连个正面也没露出来,却还是被单老爷子惯得骄横跋扈的二儿子看上了眼。
“你在哪里工作?”走之前单群又拦住了她,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突兀之嫌,“我可以去找你吗?”
“如果要定制你可以直接找李老师。”陆沐穿上鞋子,“我做的不好。”
“做得好不好没有。”男人笑起来嘴角还有浅浅的酒窝,“只要能见到你就好了。”
陆沐根本连眼神都没有甩给他,直接跟着老师出了门。
…
“小沐。”李老师敲了敲陆沐的桌子,“单家二少爷又来了,正在门口等着,你去接待一下,不要失了礼数。”
陆沐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烦躁,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几步走到门口,看着笑容满面的单群说,“你已经打扰到我的生活了。”
“只要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就没有打扰的说法了。”单群不依不饶地追着。
陆沐冷冰冰地看着他,半响开口道,“我有男朋友。”
谁料他听了之后神色也没有多大变化,扬了扬眉毛,“哦,我赌你最后会和他分开。”
她这几天本来就和傅凌在为一件小事不高兴,这话听在耳边便愈加刺耳,她忍了忍,已经带了些不耐烦地道,“你要找的金贵小姐多得很,我普普通通中产阶级消受不起,你别再来找我了。”
单群确实如她那次重话伤及一般,没有再来找过她,傅凌工作越来越忙,然而虽然见面的机会少,她每天怀着心企盼那一个人,只觉得生活充裕、心想事成。
而现实撕碎一个人,也只需要点滴而过的时间。
冬天的时候陆沐已经能独当一面去做绣演,那次是几个望族的太太请她过去,在场的不但有单老夫人,竟然连傅凌的母亲都在。
“傅凌的婚事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吧?”一个太太喝着茶回头朝傅凌母亲笑道,“林家那个温婉贤良的长女嫁给他,可真的是天作之合啊。”
“嗯。”傅凌妈妈看着正在做绣演的陆沐,“阿凌也很认可她,年关一过基本就能进门了。”
“那要提前恭喜了,早点生个小孙儿你可有福气了。”那位太太拍了拍手掌,掌声一停,陆沐手中的针也已经刺进了手指。
几个太太看着这个场景俱都花容失色,傅凌母亲镇定地让人来给面色苍白的陆沐止血,嘴角含着淡淡的冰冷笑意。
…
g镇阴雨连绵,陆沐一个人走在萧素的路旁也不觉得冷,直到最后找过来的人并不是她以为的父母或者傅凌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早已被剔出局外的单群。
“你嫁给我。”单群舀外套将已经瑟瑟发抖的她裹住,“小沐,我是认真的,爸妈不同意我也不管,你再这样下去会生病的,你相信我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不问她失魂落魄是为了什么,他只自信她一生无论如何也只会在他身旁。
陆沐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只有眼泪混着雨滴不断地沿着下巴往下淌。
浑身充斥的是她连抗拒都不能的软弱,面前的人是深渊里唯一的救命稻草。
…
单群没有食言,等回到s市后他直接带着陆沐回陆家,再让哥哥单利帮忙直接去办了婚姻登记。
单老爷子和夫人知道这件事情,是单群带着已经怀孕三个多月的陆沐进单家大门的时候。
狂风暴雨的愤怒也最终都能够平息,骄傲到甚至自满的单群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横加干涉他最最珍视的人。
只要她人在他身旁、他的孩子也在他身旁,单群即使知道她的心里有别人,也肯舀自己视为最高的自尊来容忍。
陆沐就是在与那个人连告别都曾未亲口说出的情况下,一进单家就是十年。
陆沐并非是有意要撞见那个刺目的场景。
家楼下停着单群的车,她从外买了画卷回来,经过时想和他说一声,往里一看便是一个已经酥|胸半|裸的女人正跨在他身上缠绵悱恻的样子,那女人眼中全是对他炙热的爱。
单群看到她时脸色几乎可以用惨白来形容,她望着他惊慌痛苦的神色心里却没有半分起伏。
“小沐。”他外翻的衣领口往里还有两个暧昧的吻痕,他扣住她的肩膀急急道,“我真的和邓怡没有什么。”
“你碰过她吗?”她任由他摇晃着,淡淡问。
他没有说话。
这是在和那个人分开后,她曾以为这世上唯一用了真心对她的人,尽管她从来就无力回报。
也是,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让一个连妻子的心都不在自己身上的成熟有成的男人守着忠诚二字傻傻不放?
“蓓蓓不是你的孩子。”良久,她松开了他的手,“单群,我们离婚吧。”
“你再说一遍。”他怔了好久才渐渐反应过来,近乎发指眦裂地狠狠扣住她的肩膀,“你他妈再说一遍。”
“蓓蓓不是你的女儿。”她只慢慢重复。
…
单家的腥风血雨席卷爆发,陆沐一夜之间几乎成为喊打喊杀的过街老鼠,单老爷子甚至冲着她舀起了警棍,却还是被双眼通红的单群拦下了。
陆沐看着女儿哭得跪在地上发抖的样子,看着一向自矜傲气的单群崩溃发狂的模样,满目苍凉。
她多了解单群,即使是用血缘检测就能知道的真相,他也会用最后的自尊来蒙蔽。
是,她能容忍自己情感上的不忠,却根本无法容忍其他人。
也罢,她本来就已经是穷途末路的人,现在终于能够无所顾忌地离开,再添一笔又有什么不可?
一晃又是十年,她最终终于能见到他一面。
背后是她的女儿在他的儿子面前心如死灰地狱般的折磨,身前是她此生都无法逃脱的桎梏。
她被他拉着等在他妻子的病房门口,看着他几乎浑身发抖地问她那个女孩子到底是谁的女儿。
他无比心疼在意他的儿子。
他从最初选择的就是对自己、家族的责任,那些他们的曾经,也从头至尾就是她独自的奢望。
她一直都知道。
“是单群的。”她最后和他告别,“他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
如果可以,那两个孩子如果真的可以在一起。
那么让单群做孩子的父亲,也是她这一生唯一做对的事。
“再见。”
你把你唯一能做到的都寄放在了我一生所妥帖被放在心口的时光。
再见,傅凌,我已知足。
作者有话要说:长辈的番外终于上完了,因为篇幅限定所以把长辈的事基本理了个大概脉络给大家,谢谢大家的耐心品读。
明天上非你不爱的最后一个番外——关于渣渣他们的大团圆温暖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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