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小钟擦着黑回到了单位，手里提着一袋子橘子——橘子价格最便宜，刚给温晓晓转了钱，钟明华口袋空空。
刚上楼，二楼办公室里就传来翟大姐的声音：“小钟吗？过来一下。”
钟明华看了一眼手上的橘子，苦笑一声，“来了！翟姐，吃橘子吗？”
翟秀兰板着脸坐在办公室，“不吃了，先放那吧，小钟，你下午怎么没来？”
钟明华低着头，“送赵美芳去医院了，她在咱们中心门口晕倒了，早产，我没顾得上请假。”
抿了抿嘴，钟明华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起，翟姐，我下次一定注意。”
翟秀兰脸色稍缓，“下午主任过来了，看你不在，刘宇光跟他说了几句话，孙主任脸色不太好。”
钟明华讶然，“晓晓应该给他说过了啊，抢救的时候，医院医生让我们跟领导请示……”
“温晓晓说的是一方面，刘宇光说的是另一方面，做领导不能偏听偏信。”翟秀兰有些烦躁，告诫道，“我听了一耳朵，刘宇光说的话对你不是很有利，主任还没走，你上楼去跟主任解释解释吧。一定要实话实说。”
钟明华一头雾水，但还是点了点头，上了楼。
孙主任果然还没走，烟灰缸里已经躺了满满一下的烟蒂。
钟明华敲了敲门，“主任，您方便吗？有事跟您报告。”
孙主任招了招手，摘下眼镜，“哦，小钟回来了，进来吧。”
钟明华拘谨地进了屋，坐在孙主任桌对面的椅子上。“孙主任，我……”
孙主任摆了摆手，“你跟赵美芳说，接受了她的法律援助申请？”
钟明华一愣，讷讷点头。
孙主任皱眉，“为什么要说谎？”
“她拿不起律师费，又不肯接受我们……我的好意，所以我就说我们接受了她的援助请求，免费给她派一名援助律师，帮她做劳动仲裁。”钟明华诚恳解释道。
孙主任不为所动，“那么你知道她在知道你说了谎骗了她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吗？如果今天她倒地的时候你没看到，你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钟明华慌忙摇手，“什么？不是，主任，我没骗她，我真的给她找了律师，合同都签好了，就差付钱了！”
“你的意思你出钱，帮赵美芳请律师？那钱怎么没付？”孙主任严肃地追问。
钟明华挠了挠头，有些沮丧，“本来下午就应该付过去的，但是下午送赵美芳抢救去了，我的钱也都给了晓晓去帮赵美芳买母婴用品了……晓晓拿了赵美芳的手术费，我是她学长，能力虽然有限，但是有一份力也要出一份力，不能事事都指着小姑娘掏腰包……”
话音刚落，周艾琳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主任，这就是我请的那位律师，在渝北大律所工作，是我的同学，她应该是来问合同的事情了。”钟明华面色犯难。
孙主任巍然不动，“接，开免提。”
钟明华点了点头，接通电话。
周艾琳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我说大学霸，你这合同传过来，汇票怎么没影了？我们所律师费可不兴打欠条啊！说老实话，五千块钱可是我这辈子打官司的最低价了，我这又是跟领导请示又是说情的，这才搞了个友情价折上折，兴师动众的折腾一圈，你可不能临时变卦啊？”
钟明华脸色通红，“不好意思啊老同学，那个孕妇下午出了点意外，早产了，我这没顾得上，你等一下，晚上我就把钱汇过去……”
周艾琳风风火火的，“成成成，你有个话就成，没钱我给你拿都行，谁让你是我上帝呢，我那边还有组会，先挂了啊！”
钟明华一脸赧然地挂了电话，抬头看向孙主任。
孙主任喝了口茶，脸色稍稍和缓，“遇到这种不符合条件的，你就要自己掏腰包，三千块钱的工资怕是不够吧？到时候你怎么生活呢？”
钟明华挠了挠头，略带茫然，“我……我没想过……”
“为什么要帮她？我翻了你的档案，你大学期间就经常捐款献血，喜欢做好事？”孙主任问。
钟明华这一次沉思良久，随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孙主任，其实我见过你，七年前，我十八岁那年，考了个好成绩，代表我们村里到县里作报告，您坐在我前头。”
“听说我们家条件不好，还偷偷给我包了五百块钱。”
孙主任这回是真的吃惊了，他想了好久，才将现在的钟明华和多年前某次会议中的那个瘦弱干瘪的身影联系到一起。
眼前的少年与当年唯一相似的地方应该只剩下那双明亮的眼睛，叫人看了不敢直视，怕照见心中的阴暗和鬼祟。
“这么多年了啊……”孙主任感慨，“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钟明华腼腆一笑，“我记得。还有很多帮过我的人，我都记得。我们家从一开始穷得活不下去，到现在到了年底还能攒下几万块钱，靠的都是像你这样的好人，还有一直帮扶我们家的政府，我有一个本子，记得就是每一个对我、对我们家好的人。”
“上了大学之后，我开始按照本子上的记录去还钱，还了大概半年多，遇到了一位叔叔，”钟明华道，“他说他不差这些钱，可能其他捐钱的人也不差，但是我可以把这一份善意传递下去，帮帮像我一样需要帮助的人，就是对他的善意最好的回馈。”
“所以我就按照本子上的记录，以他们的名义捐款，有了结余，就用化名捐给希望小学，您问我为什么要做好事，我想了半天，”钟明华有点紧张，“可能是想让这些善意惠及到更多的人吧。”
孙主任眼里闪过震动，末了笑得咳嗽一声，“你这孩子，心地还挺淳朴。”
钟明华也跟着笑了一下。
孙主任又板起脸嘱咐，“不过这件事做得过于毛躁，一旦结果不好，就会给我们大家、给整个系统抹黑，带来巨大的舆论影响，这些你以后都要注意，千万不要将好事变坏事，慎之又慎，方得始终，明白吗。”
钟明华严肃点头，“我记住了，主任。”
“嗯，赵美芳怎么样？”孙主任呷了口茶，“抢救成功了吧？”
钟明华面露喜色，“抢救成功，有惊无险，剖腹产下了一对双胞胎，明天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孙主任摆了摆手，“知道了，明天给我写个报告，把事情详细说说。再去找你翟科长请点钱，代表单位买点补品去看看，我还得给你擦屁股，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钟明华欣喜地站了起来，“谢谢主任！那您先忙，我去给医生定锦旗去！”
说着一溜烟就跑了，孙主任戴上眼镜，边写报告，边咕哝一句，“兔崽子，好了伤疤忘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