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爻匆匆赶回梵天派后已是十日后,枯月谷劫后有死伤,他救治伤患,为流民安置居所,只有偶尔望着天空散去的阴霾时会想起一个人,那时才会停下一下脚步。
他经过宣云峰时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他鬼使神差的推开了院门,如小时候一般,看到了那道绝世出尘的身影。
四目相对,那双神情默然的双眸微闪,是熟悉而亲切的感觉,就像他心被挖出来了又被装回去,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
“阿爻。”
“你回来了。”
汪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他明明只是闭关了十年,却好像他不见了很久很久,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怅然,怕多一声就将珍稀的东西惊碎。
安奂仙尊站起身来,轻轻握了拳头藏在袖中,十年的闭关让他心中的一念更加明确,而出关后他浑浑噩噩的度过,经过枯月谷一役竟都忘了发生了什么。
只觉,自己好像伤了一个人,是他不可放手的一个人。
闭关时他才有他肩一般高,如今已经和他一样高了,许是受了很多苦,十分清瘦,身上的阴郁也减少不少,为梵天派的事情忙上忙下,已经不是爱扯他衣袖胡闹的孩子了,已然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少主。
“我……”汪爻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鼻腔泛酸,明明不知道在伤心难过什么,却忍不住的悲伤,“对不起。”
安奂上前拍了拍他肩膀,伸手替他擦了擦眼泪,“我没有怪过你。”
汪爻抬手按住脸上的手,抬眸看他,目光深邃,藏着十多年以来积压的情和苦,“你不要再闭关了好不好。”
“好。”安奂抬手给他擦去眼泪,“怎么还爱哭。”
汪爻欣喜若狂,抹了把脸,嘴硬的说,“没有哭。”
安奂浅浅一笑,正要去给他找手帕,整个人就被抱住了,转眼他已经可以将自己圈在怀里了,他真是一念之差,错过了他好多时光。
“我很想你。”
“我也是。”
——
“小师弟,你不要闹了!”
孙韫非要下山谁都拦不住,在山下四处游**,见人就问记不记得姜子明,别人问姜子明是谁,他一下就怔住了,有时失落的离开,有时候发了疯的吼叫。
姜文昊怕他走火入魔,只能跟着他,已经走过了仙乐府和成山了,他径直就去了阮纪城杨家,要不是他及时阻拦,他就要放一把火了。
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惊魂未定人又跑了,去了庆阳城。
孙修远望着狼狈不堪的孙韫,微微怔住。
姜文昊在他们身后不停地比划,示意他师弟脑子不太正常了,求他不要刺激他。
孙修远性子和蔼,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驳回他的话,也没有觉得他是疯了,委婉的说,“可能道友做了一场梦。”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吗?”孙韫慌了神,他已经快要绝望了。
“孙韫。”孙修远见他失魂落魄,忙上前拦住了他,“这世间有你记得他,他就算白来。”
孙韫:“他明明就在我脑子里,可我明显感觉得我在忘记他,我怕我也会像你们一样,那样他就真的消失了。”
允正靠着门槛,颇为嫌弃的看他,“那你就把他记下来,而不是这样问所有人。”
闻言,孙韫眼中微微有了光亮,念叨着什么忙离开了,姜文昊给孙修远道歉,而后忙追了上去。
这次孙韫没再抓着人问了,他直奔向济川。
枯月谷重新封印,济川人迹罕至,他寻了一间荒屋铺上买的笔墨纸砚,开始醉心于写作,姜文昊以为这是他新的疯法,可他日复一日却只做这件事,疯迹逐渐减弱,偶尔还能回上他一两句话。
姜文昊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能陪着他耗,在他身上下了咒,他有何事能感知到就辞行了。
孙韫不知如何落笔时就在床边看着漫天的白,济川的漫天风雪没有再吹到梵天派的云水涧了,那里也曾有一对师徒相依为命,如今那里的雪化了,他们待在了济川的枯月谷中。
他不想将心里的人忘了,所以他记录着与他曾经的点点滴滴,一笔一划皆是思念。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另一个世界,记录着一个他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人,他好像除了他的名字,关于他的一切什么都不知道。
午夜梦回时,他会疼的难以呼吸,像被抽筋剥皮一般,他的意识在涣散,他的记忆在被抽离,他会挣扎着不停地回忆着过去,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他拼命的想要记住他,只要他没有忘记,他就不算白来。
不知过了多久,济川的风雪越发的温和,来济川居住的人也逐渐多了。
“先生?”
孙韫将门打开,风雪飘入屋内,他看着眼前的人,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生人了,是一个姑娘,很是眼熟。
“这是我阿娘叫我送来糖糕。”小姑娘捧着热乎乎的东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
孙韫木讷的看着她,无动于衷。
小姑娘窘迫起来,扭头看后面的妇人,妇人见状忙上来,一脸和善,“先生莫怪,我们没有恶意,我们一家人要在你隔壁的院子里住下,我女儿爱闹腾,叨扰的地方还请你见谅。”
孙韫飘散的思绪微微回过一些,终于有了反应,点了点头,看着糖糕却没有接。
妇人见好就收,打完招呼就拉着女儿走,“阿娘,他是不是生病了呀。”
小姑娘频频回头,妇人也忍不住的回头看,正好见那头发蓬乱,浑身冷气的青年抬头露出了较多的面容,她猛然怔住了脚步,不自觉的叫了出来,“孙公子?”
孙韫闻声低下头,看盯着自己看的妇人,眼神满是不可置信。
妇人欣喜若狂,上前几步指着自己说,“真的是你,我是飞雪。”
孙韫望着她,思绪飞向了很久之前,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忙回屋子里,遍地都是纸张,他四处翻找,终于找到了要找的记载,望着上面歪歪扭扭、密密麻麻的字,泪流满面。
飞雪有些茫然,扶着门框看他,他似乎已经将自己关了很久,屋子里除了笔墨的味道就只剩下冷气,三十年前孙家出事了后她就离开了,后来听闻梵天派的仙尊除名了一个弟子。
当时她还想,仙尊和他那般亲切定不是他,如今看来是他。
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了,可看见孙韫就会想起曾经的自己,是他们鼓励了自己走出孙府,看见了外面的万千世界,她蹲下身捡起脚边的纸,疑惑的问:“孙公子,你和仙尊吵架了吗?”
孙韫猛然抬头看他,飞雪被他浑浊的眼睛吓了一跳,却没有惊怕只是怔了怔,继续小声的说,“仙尊那么温和亲切的人,怎么会生你气呢?”
她似乎很不解,孙韫却看到了希望,眼前的女子于他而言,是这个世界的裂缝,原来除了他还有人记得。
飞雪看他痛哭流涕忙解释自己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可惜,慌乱的解释之中,见孙韫忽然站起身,抱起一沓写满字的宣纸给他,飞雪惊慌失措的接过。
孙韫张了张嘴,他太久没有说话,已经说不出来了,但他已经不需要说话了。
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踏出这个屋子了,他略过躲在木桩后的小姑娘,对飞雪的喊声置若罔闻,直奔向枯月谷去。
飞雪一脸懵,小姑娘拎着裙摆上前,到她身边好奇的翻阅着他留下的纸,念出了上面的话。
“即便天各一方,我们会一起白头到老。”小姑娘思索了一下,认真的问:“阿娘,他是不是生病了?”
飞雪:“胡说。”
小姑娘说的头头是道:“我觉得他应该是得了相思病,爹爹说这个病治不好,只有和很喜欢的人在一起才能好,他喜欢的人是不是不在了呀。”
飞雪垂眸看着手上的字,通篇都是一个人的名字。
“姜子明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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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
姜子明打着哈欠讲电话,“对没错,就是我怎么了,你们那什么穿书的破项目我体验了,结果呢,给我耳朵边放个有声书!举报你怎么了!没那个本事就别搞那么大宣传!”
他和电话里的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那边的人说的口干舌燥把电话挂了,电话一挂,姜子明心一下就沉了下来,他坐在电脑边看着上面的书。
他最先以为的那本在他穿后就被作者删除了,已经三个月了,他就真的好像做了一个梦,他和孙韫的事情无迹可寻。
就连书的作者也消失不见,他时常在想,孙韫在那个世界有没有好好生活,会不会已经把他给忘了。
手机又响了,姜子明懒懒的接过。
“姜子明!”
耳朵被自己的名字炸了,他将手机拿远,想起孙韫叫他名字时的温柔,对手机里的狂轰滥炸面无表情。
“你到底要不要毕业了!毕业大戏你都敢不演,你是还想延毕吗!”
门铃夹杂在老师的吼声中,他失魂落魄的去开门,来人依着门框,身体微微抖动,投发稍上还有水,不知是跑的还是洗头为干。
电话里老师怒吼:“片子我已经让人给你送过去了,你给我好好看看!再不来你就别来了!”
电话被挂了,姜子明觉得世界都安静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看着眼前的人,“谢谢,片子呢?”
那人微微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蓝中透着黑,微微抿嘴,“介意再多体验一个高危职业吗?亲爱的读者。”
姜子明感觉脑袋里“轰”的响了一声,如大梦初醒又似坠入云海中,似真似幻却甘愿沉醉其中。
孙韫上前顺脚将门带上,抬手扣住了他的脖子。
“呜~”
姜子明被推到在沙发上,他浑身酥软,从沙发滑到了地摊上,孙韫抵着他的后脑勺,温柔而又强势的对他汲取,请问他额头、眼睛、鼻尖、嘴角。
“子明。”
“嗯。”
孙韫的手向下,姜子明捧着他的脸,望着他深邃的眼睛,忽然觉得就算是做梦,他也想这样长长久久的做下去。
“嗯~”
孙韫:“我很想你。”
“我也是。”
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相遇,在这个世界白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