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经过两场冬雪，天地皆白，上京冷意更甚。
慈云寺后山
少年踞席而作，精致绝伦的五官在冰天雪地中更显空灵倾世，唯有眉心紫莲是这白茫茫天地间的一抹艳彩，令人着迷。
身上再也不同于平日的月白云锦滚金华服，她只着一件雪色素衣，上面勾勒出大片大片的墨莲。
如此突兀，衬的她就像那阿鼻地狱勾魂的使者。一眼望去，便让人心生寒意。
她眸色有些空洞，眼中尽是跨越了千年的荒凉与孤寂。本无欲无念，却戾气横现。
面前棋盘上棋蛊静陈，黑白双色纵横交错。
少年手执黑子，更显其素手纤纤。然而手中的子迟迟不落，定格成了白水山涧的一副画卷。
山中时辰不知数，良久，少年指尖微动，黑子滑落，砰地一声摔在了棋盘上，打破了山涧的寂静。
“你这双手可覆转江山，却独独勘不破困于自身的这场命局。”
她十岁那年，师父给她设下这盘九转玲珑棋局。而她，当真是勘不破。
只是，那又如何！这世间的确是有她在乎的东西，但却不是她的命。
就在棋局的不远处有一座墓冢，墓前是一块无字的墓碑。
慕容云降走到墓前，素手抚上无字的墓碑。谁又会想到，当年少年英才的东宫之主如今孤零零的躺在这里。
“父王，你生前不爱那帝王位，想来死后也不愿待在那阴暗晦气的皇陵。孩儿这给你选的地儿，你可还满意？”
十五年前慕容洛在西南藩地尸骨无存，皇陵中只有他的东宫储君蟒袍和太子妃合葬。
五年前慕容云降暗入藩地的时候，以滴血验骨之法花了两年的时间才集齐尸骨，埋在此处。
慕容云降静静望着那墓碑，突然讽刺一笑，“孩儿差点忘了，没有我那娘亲，你又怎么会满意呢。”
“说来父王你也是那历史长河中能留下一笔的储君了。纵使那江山如画，不及她笑靥如花。”
“为了不负我娘亲，不坐拥那后宫三千，你甘愿让出储君之位，早早提携慕容康。”
“只是”，慕容云降冷冷一笑，抚在墓碑上的手狠狠抓紧，指甲在上面划出了几道印痕。
“你打算好了一切，却没算到人心。你没想到吧，你给的别人不稀罕，他偏偏就喜欢从你手里夺走一切！”
“就是为了你那理想中的意愿，你不仅没实现许给我娘亲的一生一世，反而让她落的如此结局。”
“你只想着让她看到你的心意，最后却让从小不知愁滋味的她以如此决绝的方式死去。真真，讽刺啊。”
“甚至，你令嫡亲的妹妹二八年华遁入空门，常伴长灯古佛。你令你强势了一生的母后白发送黑发，肝肠寸断。你令……”
她顿住，没把那最后一句“你令”说下去，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父王，为大楚操劳这么多而没有享受过一天储君的特权，最后还被人算计死在了平藩战场上，你可真是那古往今来储君第一人啊。”
慕容云降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几步从墓前退开，“我慕容云降，绝不会像你。”
“繁华尽，山河寂，虽然我也不稀罕那什么江山权势，但我如今必须要得到它。”
“我不会像你一样追寻那什么所谓的海誓山盟，我只需要护住我在乎的，这便够了！”
古老的慈云寺在朦胧山雾的笼罩下，像一幅飘在浮云上面的剪影一般，显得分外沉寂肃穆。
据说从建寺以来，慈云寺历经的四个皇朝的覆兴，至今有千年之久了。
它被历朝历代奉为国寺，倍受推崇。传说每代慈云方丈都是绝世大师，可预气运，测兴亡。
慕容云降觉得，作为她师父的了空方丈都渡化不了她，她还真是既无佛缘也无佛性了。
寺内负责洒扫的小和尚看到她在佛殿前长立，跑过来合掌俯身唤道，“小师叔。”
慕容云降还了一礼，“我师父可曾回来过？”
小和尚摇了摇头，“方丈师叔祖不曾回来。”
慕容云降也不再多问。她师父喜欢云游各方，她十岁前往西南藩地后便不曾见过了。
不过当年她身中寒毒被她师父所救，后来又向她师父习得如何用她娘亲封印在她体内的内力镇压寒毒，还修习了极强的内功心法。对她来说，也是师恩重如山了。
“你自去忙吧，我随意走走就好。”
慕容云降来慈云寺自然不是闲逛的，她去了后院的小佛堂。
走到佛堂外，慕容云降在虚空中打了个手势，随后就有几道暗影一闪而过。慕容云降才推门走了进去。
佛堂的蒲团上，一清妍昳丽的女子跪在地上。她带发修行，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死寂和沧桑。
“姑姑。”慕容云降见她诵经完毕，才出声唤道。
这女子，正是曾经的大楚嫡公主，慕容雨。
女子缓缓睁开了眼，未曾转头看慕容云降一眼，“施主叫错了，贫尼只是这里的慧心师父。”
慕容云降沉默，想了想才再次开口，“那些，都不是姑姑的错。”
当年宫内的淑妃十分低调懂事，奉皇后为尊。
二皇子慕容康也是和慕容洛，慕容雨一起长大，兄妹三人十分要好。谁料，人心难测。
而此时慕容雨平静无波的脸上也露出恨意，“识人不清，错把豺狼当兄长，又怎会没有错。”
“识人不清的，又不止姑姑一个。”慕容云降叹道。
“皇兄身亡，皇嫂殉情，贫尼也当在这佛前忏悔，当初眼盲酿成那东宫之祸。”
慕容云降无奈的摇了摇头，“皇祖母年纪大了，越来越思念不在身边的人，望姑姑能记。”
“且，侄儿此行特地来告诉姑姑，慕容康的下场，侄儿给他定了。如今，是该出手了。”
慕容雨闭上了双眼，抿唇不语。但慕容云降知道，她等这天，已经很久了。
十五年的日日夜夜，在佛前不过是为了找一个能活下去的支撑，坚持到，看到慕容康还有那些背叛了东宫的人的下场。
出了佛堂，慕容云降扫了暗处隐卫分布的几个方向一眼，“务必护本殿的姑姑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