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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方心宁进了办公室,发现空气与往常不大一样。

肖叶蒙不屑地瞪他一眼,故意不跟他说话,纪红飞也有点不自然。

两位傻大姐又在做什么?方心宁没放在心上。其实,因为昨天他对她们不冷不热的态度,今天让肖叶蒙骂了半天“清高”和“虚伪”。

大约八点钟的时候,季梅婷打电话来,要方心宁在教师节那天去辛成市教育局会议室开会。方心宁感到纳闷,反问道:“怎么会是你下通知?”她说:“你不来?”方心宁说:“不不不,我当然很乐意去,只是觉得有点儿不符合程序。”季梅婷说:“你们不就一个破学校吗,还要什么程序?消息还是我知道得早,先跟你打个招呼。”

占了上风的季梅婷又解释说,方心宁的那篇论文获奖了。她特别嘱咐方心宁,那天一定好好准备准备,据说获奖者多数市里的教育官员和记者。

听完电话,方心宁心里直犯嘀咕,是不是季梅婷替自己走了后门?要不的话,又让自己准备什么呢?是怕人家问出些破绽吗?方心宁当然是不在乎这么个奖的,但又违背季梅婷的意愿,就去找程校长请假。

程校长也已经接到教育局的电话通知,告诉方心宁,他写的文章《“师者”须有双重身份》在《辛成日报》与辛成市教育局联合举办的“教育大家谈”征文活动中获得了一等奖。

程校长痛快地准假一天,还主动把初三(3)班一天的工作全揽下来。

教师节这天,方心宁起了个大早,坐上驶往辛成的大客车。

为了能多揽几个乘客,司机把车开得很慢。几个乘客正你一言我一语指责司机。司机难为情地说:“我们也有难处,就这么几个人,我们还跑不出油钱。”这样说着,他还是执意要开着车绕一圈回去。

一位乘客说:“你不走,那赶紧停车让我们下去。”另一位说:“你再这样,我就打电话投诉你。”其余的也纷纷起哄。司机没办法了,只好屈从了大家的意愿。

方心宁坐在车上默不作声。车是慢了点儿,但他很同情这位司机,辛辛苦苦地开车就是为了赚点儿钱,要是赚不到钱,谁能情愿呢。他倒是更用心想像今天的颁奖会将是什么样子。

车到了终点站,开车的司机回头看到了方心宁,忙过来跟他打招呼。原来那人是冯丹的爸爸。他听说方心宁急着到教育局开会,不顾方心宁一再推辞,从车站借来一辆面包车,死活要送方心宁。时间确实有点晚了,方心宁也只好任他拉扯着坐上车。

穿大街过小巷,左转右拐,面包车很快就驶进了辛成市教育局。

方心宁忙把钱递过去。冯丹的爸爸哪里肯收?推推脱脱地走了。

这时已经将近十点钟,会议已开了些时间。等在那里的季梅婷老远看见方心宁,脸色煞时一变。方心宁忙解释路上如何不顺利。

几位领导的讲话结束了,颁奖仪式正式开始,已经可以听到里面念到一等奖的名单。

面无表情的季梅婷说:“到你了。”

方心宁惶惶地走上台去,与其他几位获奖者一字儿排开。

获奖者一个个西装革履,唯独方心宁穿了一件灰色的茄克衫,这倒让他在主席台上很显眼。方心宁似乎这才悟出了季梅婷所说的“准备准备”的含义。主席台中间一个身材挺高大的领导为方心宁发奖,把一撂书和一本证书递了过来。

方心宁觉得这个人他好像哪儿见过,是在……对,在季梅婷的相册里,他,一定就是季梅婷的爸爸!眼前的这位,不仅是本市的父母官季副市长,还会是他将来的岳父大人呀!

一想到这些,方心宁格外紧张。

当季副市长跟方心宁握手时,证书“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方心宁忙弯腰捡起来,尽量做得若无其事。只听季副市长说:“祝贺你呀。”方心宁心里正胡思乱想着,忙回答:“谢谢岳……”那“父”字还没出来,他已经意识到错了,便哽住了。

好在忙乱中,并没有人关注到他的惶恐。

转过身来,灯光一打,正好射在他的脸上。他顿时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掌声早已淹没了一切。

散会了,季梅婷把方心宁拉到外面。不用她张嘴,方心宁就知道自己肯定要受抱怨。

果然,季梅婷说:“你呀,等着吧……”季梅婷不停地向后张望。

那边,季副市长在几个人的陪同下向这边走来。季梅婷又对他说:“过来了,你准备好,我去一下。”

她迎了过去。

方心宁听到她又在说“准备好”,更不知怎样做好了,站在那里,盯着她。

季梅婷过去与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与季副市长交谈着什么。等到方心宁跟前,她拉了拉季副市长衣襟悄声说:“爸,这就是方心宁。”

“方心宁?”季副市长带着一种很复杂的眼神,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悟慢条斯理地“噢”了一声。方心宁很谨慎地挤出了两个字:“伯父。”季副市长并没有多睬他,稍一踌躇便继续往前走,还对身边的教育局王局长说:“你们这奖,请什么人做的评委?既然这么隆重地搞,要求就要高一些……”他的话,也许就是为了让方心宁能够听到,声音虽不大,但每个字都如一枚钢钉深深地扎到人心上。

那王局长听了副市长这话,以为哪里出了纰漏,忙向他汇报评奖的前后经过。

方心宁木然地站在那儿:季梅婷呀季梅婷,你怎么让我们在这样的场合相见呢?本来就不妙的关系,这下怕是连缓和的余地也没有了。

季梅婷走过来,没好气地说:“木头,一句话也不说?失去了这个机会我看你怎么办?”方心宁一脸无奈:“事先不跟我说一声,我没有心理准备。”季梅婷白了他一眼:“能耐呢?本事呢?贫嘴呢?”季梅婷说够了,坐在那里赌气。

方心宁像个惹了事的孩子,失神地跟在她后面。他在生活中并不是个多言多语的人,就只在她的面前,才会像个多嘴多舌的孩子。

赌气久了,季梅婷看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于心又有些不忍了,说:“在家里,我妈当家,也许还可以在她那里想想办法。”

经她这一弄,方心宁心里已经是极度失落了,便向她告辞,并把几本书留给她。季梅婷很不屑地说:“你自己留着吧,这样的书我们社里有的是。什么好东西?”她言语中流露出的是对那些奖品的不齿,但方心宁总觉得最后一句也许就是她对自己今天表现的评价。

看方心宁真的要走了,季梅婷又说:“吃了饭呗?”方心宁说:“我不放心学生,早些回去吧。”季梅婷没再说什么。

坐在驶回学校的车上,方心宁心里别提有多烦乱。一向乐观的他,总那么幼稚地安慰自己:时间能改变一切。现在看来,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坚冰,破之何易呀。

方心宁坐在车上望着窗外,后悔冒冒失失来这一遭,早知道这样领个什么破奖,打死也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