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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直属学校的老师们工资套改完成,工资较以前有了大幅度的提高。聘任老师们的工资没有增加分文不说,还月月都“难产”。已经被隐藏了好久的矛盾再一次突显出来。不少老师又开始向上级部门写信反映情况,什么工资套改、工资拖欠、职称评审、养老及医疗保险、住房公积金、人事档案等所有悬而未决的问题也再一次被一一牵了出来。

这一次,陈新老师最为积极。他年轻而有活力,一点儿也不惧怕任南德给他的白眼,不停地跑教育局、人事局、信访局。

时间,就这样悄悄流过,聘任老师们承受着比其他老师更多的压力,这些压力是他们来泰前所没有预料到。而各种传言也纷至沓来:

“泰云撑不了几天了,明年绝对不准办了。”

“聘任的老师早走的早好,晚走的怕是连个地方也找不到了。干了半辈子的工作,扔了真可惜。”

“真是厚脸皮,还赖着不走了。”

聘任的老师们自然都是惶惶难以终日。

陈新经常自觉不自觉地大声朗诵鲁迅先生在《纪念刘和珍君》里的一段话:“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他的言行,传达出了大多数老师的无奈。

牛真龄老师平时不大讲话,只是有时会突然一拍桌子,说句:“他娘的,什么世道。”

这天下午,学校突然召集大家开会,很长时间不过问泰云事情的孙校长亲自来主持会议。孙校长说:“我们泰云学校发展的势头良好,这要感谢老师们的努力。可是最近。有些人不断制造谣言,扰乱我们学校的教学秩序。正常反映问题,我们是支持的,我要说的是,有个别人不惜以身试法,用一些阴暗的手段来制造影响。我想提醒这些人,如果是触犯了刑律,那可是要法办的。今天,县信访办的几位同志来我校了解情况,我们在说话的时候。要有个尺度……”通过他这一席话,大家猜想可能有人做了过分的举动。

然后,孙校长和任南德点名找了五个代表去校长室。

陈新忽地站起身说:“为什么让他们代表我们?我也要去。他们有他们的情况,我有我的情况,我不去反映,人家怎么知道我的情况?”任南德耐心地解释说:“陈老师,这是正常的调查程序,不是凑热闹,你还是去上课吧。”陈新坚持说:“那可不行。我必须去反应我的问题。”许多老师马上起哄似的高声comcom推荐他。

一旁的牛真龄老师发话了:“不让我去,都别想去成。”大家的眼光又都转身此时牛气十足的他。

孙校长也没了办法,只好答应把他们俩换上。然后,他又特别把方心宁叫到一边。问道:“小方,让你说说,泰云越办越强大好呢还是让泰云跨掉了好?”方心宁说:“我当然希望它强大。”孙校长说:“老师们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解决,但关键是眼下要稳定。学校还是希望你起到个带头作用。打破这个僵局。”方心宁为难的说:“谢谢校长对我的信任,只怕我没有这样大的威信,最多也就是尽我所能。”

方心宁刚要走。任南德又把他喊住说:“凭良心讲,你说我最近干得怎么样?我是真心想把泰云办好,可是谁知泰云又会遇到这么个坎。我就靠你了。”

任南德的变化,方心宁的确是看在了眼里,但别人越是把自己看得这么重,他就越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心里发虚。

方心宁来到校长室时,县信访办的两位同志已经与先到的几位老师了解了一些情况。一个年长一些被称作仇局长的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接下来,我们会找有关部门积极反映和协调解决老师们所关心的问题。我保证在两个月内把问题解决情况通报给大家,但大家也要保证不要再到县里省里去找。下面请各位老师签个名,一来,说明我们把这个事儿接下来了,二来,也是请各位给我们表明个态度,耐心等待。我们总还是要以大局为重。”陈新说:“怎么解决?把我们全撵回去也是解决。等两个月?拖延到学期结束还解决个球?这个名,我们不能签。你们既然不能解决,我们就要逐级上访,到省里,到中央。”

牛真龄坐在离仇局长最远的位子上,脸涨得红红的,似乎想说话。好久,他终于憋出俩字:“圈套。”

仇局长还是耐住性子说:“同志们,信访条例是有规定的,并不是我们故意要拖延,我们会尽快给大家答复。请大家签名吧。”

陈新和牛真龄却仍然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其他几个老师看他们这样,也不动声色。

房间里静下来。

很长时间过去了,见大家都没有反应,仇局长说:“我以我个人名义担保,我一定会把各位老师反映的事情落实好,请大家放心。”

他把目光转向进门就坐在屋角的方心宁。

方心宁此时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了。如果老师们反映的问题真能得到上级领导的重视就好了,到那时,这些老师们身上的“工作热能”就会得到惊人的释放,学校工作轻轻松松就能搞上去。但他也知道,如果真如老师们所担心的,大家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结果,这个账该算到谁的身上呢?他不是不相信政府,但政府也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他没有发言。

时间就这样耗着,谁也拿不出让双方都满意的解决办法。从仇局长的眼神中,方心宁能够看到期待,但他宁肯坐在那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签这个名字不费吹灰之力,但要下这个决心,却真的很难。

仇局长说:“如果大家就这样耗下去,对谁也没有好处,这也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反而耽误了大家最关心的事。”他又一次把目光投向方心宁。

方心宁突然说:“如果领导真能从老师们的角度出发,真心地为老师们着想,为老师们负责,我……愿意签名。”陈新当即阻止他,说:“方校长,这可不是一个人的事。”一个老师也小声提醒:“签了名是要负责任的,如果大家再有上访,要拿你是问。”

老师们都不愿让他签名,是想为事情再加加法码。

方心宁对仇局长说:“说真的,根据我个人的经历和了解,信访部门,当然不一定说是县信访局,个别工作人员素质、品质让人怀疑,大家犹豫一些也是正常的。所以,我特别希望我们都以诚相待。”他想到了城关信访办那个刘姓工作人员。

仇局长说:“谢谢你的理解。”

于是,方心宁带头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结果很圆满,信访局的人很快就走了。然而,在老师们中间却出现了很多关于方心宁的说法。有人提出了疑问,他方心宁能当自己的家,怎么可以当得了大家的家呢?他凭什么就能匆匆签了名呢?还有人说,方心宁肯定是从中得了好处,或是从领导那里得了什么许诺。

在老师们中间关于方心宁的流言越传越多,越传越邪乎,有人甚至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方愣怔”,还有的说他是教师队伍里的“汉奸”。

第二天,陈新被调到阅览室里去工作,不再做化学老师,而通知竟然是实验中学下的,理由也很简单——化学老师用不了。可实验中学早就不管泰云学校的事了,当初为了纪红飞医药费的事,双方就明确地断绝了关系,现在却又突然插手人事安排。

不教课更轻松,只是会有舆论压力:好好教学的,谁会把你调整了?

陈新被调岗的罪过,也被某些人加到方心宁身上。

任南德把牛真龄叫到办公室里谈话,说:“老牛,可是我把你又留了下来的,你得支持我的工作啊。”可那牛老师就是牛,任他这个校长怎么说,人家一个字没吐,弄得任南德一个劲地挠头。

起初,因为方心宁的坦诚与实干,大家愿意把他当作朋友。可自从信访局里来人之后,大家与他的关系又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隔膜渐生。所有这些,方心宁感受到了,令他特别受不了的就是大家看他的异样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