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师的婚事 60 方老师的婚事
回到家,见娘跟纪妈妈在唠着,就问:“静芝呢?”
纪妈妈嘴快,说:“在那屋呢,不知弄什么,也不让我们过去。”
方心宁忙到隔壁屋子里去瞧,就见满屋子里都是蒸笼之类的东西,王静芝正那里洗呀刷呀忙得不亦乐乎。水龙头在走廊里,用水不是很方便,王静芝总是担心给方心宁丢了人,就一盆一盆地把水端到屋子里。这大大增加了她的工作量。
方心宁看在眼里,有些心疼。这才结婚几天,就让新娘子这么拼命地去忙生计。他于心不忍了,忙换了衣服,挽起袖子,过去搭把手。
王静芝举起水淋淋的手挡住他:“你是老师,不是蒸馒头的,这儿不用你伸手。”方心宁说:“我放假了,闲着也是闲着,帮一帮也是可以的嘛。”王静芝说:“那你既然是自愿的,到时可别怪我拖你后腿。”
夫妻二人齐下手,叮叮当当干了起来。
王静芝忽然说:“给你买台电脑吧,用电脑的活儿可以回家来做。”方心宁说:“不用,我们手头上钱也不多。”王静芝说:“这不用你担心,爸说他先给买,以后有了再还他。”方心宁固执地说:“不用。”
隔壁的方母和纪妈妈听得这边热闹,还以为两口子怎么了呢,过来瞧。她们先是吃了一惊,很快明白小夫妻是在做什么了,马上进屋帮忙。
小小的房子里,奏响了欢快的乐章。
第二天,一家人就在门面上放了挂鞭,馒头小店就开张了。没有招牌,也没有嘉宾,但以质取胜的小买卖,第一天就那么红火。一传十。十传百,馒头生意居然一天比一天好。
黄花生的小摊挨这边很近,他的外甥也常过来买馒头。有一回。他看见方心宁帮着运面粉,很是吃了一惊。问王静芝:“他不是老师?怎么干起了这个?”王静芝说:“他是老师,做好事呢。”他又说:“他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儿傻?我舅舅白给他房子他都不要,害得我在电话里挨了好一顿训。”
王静芝并不知情,很不解地看着他。
方心宁卸完了面粉过来,也看见他了,跟他笑了一下。黄花生的外甥可没笑,瞪着眼说:“你笑什么。因为你,舅舅把我训了好一顿。”
方心宁明白他为什么有那样的眼神了,解释道:“我们怎么能住黄伯伯的房子呢?我们在学校里有地方住。”“他说我是成心不想把钥匙给你,担心你没地方住。你在学校里果真有房子?那我可得打电话跟舅舅说一声去。”说着他就往回走。刚买的馒头也忘了带。
王静芝忙追上去送给他。夫妻二人忙了一天,那王静芝干起活来比他强,可回到家里就觉得这里疼那里疼。方心宁再三劝她悠着点儿,日子可不是一天过下的。
接纪妈妈房产案子的徐律师打来电话,说纪妈妈的两个堂弟听说纪妈妈起诉了他们。主动跟他联系了,愿意和解,但房子已经卖了,只能把钱款还回,前提是他们要把当初借给纪妈妈钱的利息扣下。看纪妈妈是否同意。
方心宁谢了徐律师,马上回家去问纪妈妈。纪妈妈当然舍不得她的精品店,老泪先流了下来。方心宁说:“妈,我看您年纪也大了,就不要再做生意了,买套房子,也不用太大,剩下的钱存起来养老也就够了。”纪妈妈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应了。对方所要的利息太多了,但考虑到便宜不出外,方心宁劝她不用再计较下去。
方母自从来到教师宿公寓里住了,心情好了很多,又加上纪妈妈也是个闲不住的人,所以她们俩就成了王静芝的好帮手。方心宁他们住的那间屋子,有一半成了她们的工作间。
这天,任南德打电话把方心宁叫到学校。电视台来采访了,是为县里搞的首届优秀教育楷模评选录制素材。方心宁是个不好热闹的人,更不在乎这次评选。他心目中的成功不是这样的,他想成为一个教学方面的专家,用自己的知识,培养成千上万的人才。能成正果,就学孔丘,沦为乞丐,也要象武训。他特别崇拜魏书生、钱梦龙、于漪等闻天下的当代教育大家,把全国知名的上百位语文名师的教育思想进行了搜集学习,消化吸收,眼下已经很有些想法了。教育楷模?自己并没做出什么成绩,就真评上了,也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任南德说:“评职称,兑工资,哪样不要荣誉?这还是综合荣誉,很好用,听我的,别怕麻烦。要是没晋高级,我还真想报一下呢。”
方心宁说:“既然这么好,那别人也需要。”
任南德说:“可总得找个有实力的吧,弄得上,同样也是我们学校的荣誉,弄不上,就浪费了这个指标。好了,别再多说了,就听我的。”
方心宁答应配合。其实,他不是不懂,清高自有清高的苦:这些年来,教师职称的评审要求越来越高,一年一变,到了学校又怪招频出,弄得老师们为了弄这样那样的荣誉而殚精竭虑。清高者就成了旁观者,那些会来事的才是每一次评聘的主角。
王静芝打来电话,听方心宁说在学校正接受采访,只嘱咐早点回家就挂掉了。
电视台就如何帮助学生,如何做学生的表率,如何看待素质教育等问了一系列的问题,方心宁一一作答。只是他觉得,自己实在找不到对方所需要的“楷模”事迹,所以总不能“好好交待”。记者似乎很不满意,一步步紧逼追问——他要的是节目的可看性。问得紧了,方心宁只好两手一摊: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
任南德在一旁急坏了,不时帮着方心宁回答记者问话。方心宁觉得任南德故意地放大他那点事儿,浑身不自在,又不好冷了任南德的热情,两只手揉搓着,手心里汗津津的。不知如何是好。
“方心宁,方心宁呢?你给老子滚出来,”只听有人在办公楼下高声喊。“你别给我整天人模狗样的,快给我滚出来。”
方心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被记者的问话追得急,找个手绢抹了抹额头的汗。
“方心宁,你快滚出来。你小子,可害苦了我闺女喽。”只听又有人在喊,屋里所有的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保安过去劝,那人不听。
起初方心宁以为是牛真龄又耍酒疯,可从窗子里往下一看。天呀,竟然是岳父王保林。
他忙出去迎接,早被王保林推了好几个趔趄。
记者和摄影也好事,一块儿跟了过来拍。
王保林被大家劝到办公室里。还是气呼呼的。
也难怪王保林生气,就今天,王静芝正卖馒头,突然觉得不舒服,方母和纪妈妈在家里没电话。方心宁又在学校里正接受采访,王静芝只好打电话向娘家求助。王保林那本就多病的媳妇来到女儿家一看,家里有两个娘要照顾不说,女儿发着高烧在门店里蒸馒头,一时气就喘不匀了。打电话把丈夫也叫了来。
王保林说:“我女儿可不是找不到人家的主,你方心宁也太过分了,自己在家里大事小情不管不说,还弄两个娘来要我女儿照顾。我告诉你,我女儿到你们家来可不是下苦力的。”
记者说:“伯父,我是电视台的记者。你慢慢说,不要这样着急。不妨让我们大家来帮你评一评理,你看好不好?”
正在气头上的王保林果然控诉起来:“这个方心宁,我女儿嫁给她,真是他的福气。他原来的女朋友纪老师,已经没了咱不能说,他自己有个娘多灾多病我们也不说,可他又把人家纪老师的妈接来,两个妈呀,都得我女儿伺侯着不是?再说说住的地方吧,你买不起宽敞大屋也就罢了,我给买的房子不去住,听我闺女说,人家有个姓黄的,一套房子白送他也不住,充什么奋斗者呀?现在四口人挤在两间小屋子里,没自来水没卫生间,那也叫个家?受罪的不还是我闺女?我女儿是没工作,我听人说你给这个找工作给那个办什么事,那你给自己老婆找个的工作行不?好嘛,让她去开馒头房了,你不闲丢人,我们还心疼哩。我把闺女嫁给你,本是想着跟你能享几天清福,我,我,我让你气死了。还有,在学校里,什么事你都拦着,你以为你是超人呀?你不知道人家在背后喊你什么呀?‘汉奸’‘方愣怔’,多难听呀。唉唉,我真后悔啊……”
方心宁站在一旁听着,觉得不是手里出汗的事了,后背都已经浸透了。
任南德不想让这老爷子继续说,可王保林还来了兴致,怎么也阻止不了。
那边记者也颇有兴趣:“老伯,你再详细给我们说一说,方老师为什么被称作‘汉奸’‘方愣怔’?”
“这个么,”王保林说,“也不是我造谣,你们……可以问问学校里的老师。”
任南德忙过来打圆场:“我已经找了几位老师过来,一会儿就到,采访他们就可以了。王老伯,你要相信你女婿是个好小伙,打着灯笼也难找,你没看走眼,也不用后悔。消消气,回去吧。”他用眼色示意方心宁送他回去。
方心宁陪着岳父回家。那王保林走在前面,气鼓鼓地。
两人一路无话。
方心宁内心在苦笑:这下真好了,这个奖自己评上评不上先不说,刚才这一幕让别人见了,不笑话死啊。
嘁,这算什么事呀。
王静芝正躺在**休息。她不愿意打针,担心对以后怀孕不利,只吃了些中成药。
方母和静芝妈在一边默默陪着。
王保林回来,拿个小马扎,堵到门口抽闷烟。
王静芝在**抬头看丈夫无精打采地,站在走廊里又进不来。忽然,她发现了什么:“方心宁,纪妈妈呢?”
原来纪妈妈见王保林在家里发了一通火,觉得自己再住下去不合适,就偷偷地溜出去了。她不能再给方心宁添麻烦了。
方心宁一听妻子这样问,快步追了出来。
纪妈妈正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回头瞥见方心宁,加快了脚步,无论方心宁怎样喊。
王保林两口子和方母也追出来。
那王保林虽然有点胖,脚下还不慢,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说:“老嫂子,你留步。我发火不是为你。你这样走了,我永远也安不了心的呀。”
大家纷纷劝,纪妈妈又实在没处可去,也只好先回来。
王保林媳妇带来了饺子馅。四个老人便到另一间房子里去包水饺。
这事就像插曲一样,终于唱到最后一个音符。
那王保林并不是一个固执到底的人,他给女儿家买的电脑还是让人送来了。方心宁看自己也没别的事,就把电脑拼了起来,一块放在配送人员带来的一个简单的电脑桌上。这大件,让方心宁欣喜地坐下来。
两间教师公寓让一个大家庭来住,是显得局促些,但因为成员之间有一种暖情在,所以倒也不难过。这种情,让小屋时刻都充盈着春意。方心宁的心终于感受到一种安定。
人生总免不了有些波折,可这样的结局,或许还可称得上是喜剧。
但幸福的生活中,方心宁却想得更远。师者,逝也——身为老师,所做的工作,无非是要把一些逝去的好东西传承下去,是对逝去的人与事的尊重,是对逝去的时间和事物的总结。他想,“逝者如斯夫”,自己应该尽早地做想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