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她们得罪了她。
她刚来京城, 若是就这么轻而易举原谅,往后她还怎么在京城贵女中树立威望。
玉敏郡主骑虎难下,面上故作得体的笑变得僵硬。
“掌柜,”她说:“她虽与睿王府容世子定了亲, 可眼下还不是世子妃, 只是襄阳侯府的姑娘。本郡主是皇亲国戚, 是皇上的亲外甥女, 她一个臣女敢藐视我,便是藐视我母亲, 也更是藐视皇家。”
她把话说得这般严重, 掌柜不敢再劝下去了, 迟疑地看了看阿黎又看了看她身后的许佩玲。
“这......”
阿黎听说这位玉敏郡主骄纵难缠,五年前宫宴上时她就曾亲眼见过她发落宫人。没想到五年过去, 她变得越发地跋扈。
拿着鸡毛当令箭, 冠冕堂皇给人扣罪名。
可她不像扬州来的许佩玲, 也不是被吓大的。且不说皇上忙得很懒得管姑娘家的口角,就算皇上想管,也得顾及臣子的颜面。
她好歹是襄阳侯府的嫡女, 岂容她欺负?
阿黎道:“玉敏郡主何必不依不饶?适才许佩玲说了不是故意的, 也愿意赔更好的岫炉给您, 当然, 您若是不想要岫炉也可赔偿钱财。但因为件无心之过就掌掴贵妃娘娘的外甥女,这事即便告到皇上面前您也不占理啊。”
她特地将宫中贵妃娘娘搬出来, 为的也是告诉玉敏郡主,许佩玲可不是你随便拿捏的。而且这件事对于皇上来说无足轻重, 若她真告到皇上面前,且不说她不占理, 也会落得个锱铢必较的印象。
这时,旁边瞧热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谁还没个不小心的时候?”
“这么点事斤斤计较,看来肚量也大不到哪里去。”
“我看宋四姑娘说得在理,这事道个歉赔些钱就能处理了,非要闹皇上跟前也不好看。”
“......”
这些话虽小声,可众口铄金,听在玉敏郡主耳中,令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堪得很。
这些人......实在放肆!
但她一人难当众拳,要她真出手打宋槿宁她定是不敢。原本也只想在嘴上讨个好,吓唬吓唬她们,竟不想这个宋槿宁看着柔柔弱弱,却是个嘴皮子利索的。
一番话反倒是让她下不来台。
兀自气怒片刻,玉敏郡主冷笑,视线转到躲在阿黎身后的许佩玲身上。
“许佩玲?”她说:“我记住你了,既然有人给你说情,我玉敏郡主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可你听好了,撞了本郡主事小,但你打碎皇上御赐之物事大,怎么个赔偿,你回去好生斟酌,本郡主在长公主府等着。”
说完,她冷冷看了眼两人,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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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
路上,许佩玲垂头丧气:“我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么不讲理的人,她最后那句话分明是要我上门道歉呢。可若上门,我母亲必定得陪着去,她羞辱我倒不成问题,羞辱我母亲实在过分。”
阿黎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安抚道:“也不完全是坏事,玉敏郡主没有当面发难,那后头的事让长辈们处理便是。我们没经验,可长辈们常年应对人情世故,必定清楚如何做更体面。”
许佩玲一听,是这个理。旁的不说,她母亲也是个强势的,社交手腕毫不逊色。
“好了。”阿黎挽着她的手:“我们今日是出来逛街的,可别因为这事就扰了兴致。”
“你还想去听戏吗?”她问。
许佩玲点头:“当然,我想听许久了,特地等你放假一起听呢。”
“行,那我们就去听戏。”
也不知是不是孟子维听到了风声,两人到戏楼时,孟子维寻过来了。
“小阿黎?”他着了身降紫锦袍,大冬天执了把扇子,十分**:“听戏怎么不叫我?”
说完,他又去看许佩玲,见许佩玲心情不虞,问:“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说出来,我帮我解决。”
许佩玲道:“大言不惭,你怎么帮我解决?”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如何解决?”
“我今天遇到玉敏郡主了,”许佩玲说:“不小心撞到她,还把她御赐的岫炉也打碎了,她让我赔礼道歉呢。”
孟子维眉毛一挑:“就这?”
“啊,这还不严重?我得罪的可是郡主啊。你可别吹牛了,你一介布衣能做什么呢。”
“......”
堂堂昱光阁阁主被小瞧,孟子维不乐意:“你子维哥哥的本事大着呢......”
他话没说完,就见阿黎在一旁睁大眼睛饶有兴味地瞧着他们。
“小阿黎,”孟子维斜眼:“你看什么?”
阿黎促狭道:“看子维哥哥说话啊。”
她特地学着孟子维适才的语气,将“子维哥哥”说得亲昵又肉麻,顿时听得许佩玲脸红。
“阿黎,你怎么还有心思取笑我?”
阿黎无辜:“我分明在取笑子维哥哥,怎么成了取笑你了?”
“哦,难道你们......”她微微倾身,对许佩玲眨眼:“背地里是一起的?”
她这话深藏含义,听得许佩玲越加脸红。
孟子维倒是心下得意,却故作正经咳了咳:“小阿黎,你还在这做什么?容世子也来了。”
阿黎诧异:“我跟阿玲约好看戏呢,怎么你们都在这?”
她撇撇嘴,问:“容辞哥哥呢?”
“在雅间里。”
阿黎只好辞别许佩玲,去见容辞。
等她一走,许佩玲悄悄问:“你说说,你有什么法子帮我?”
孟子维折扇一收,嬉皮笑脸道:“先喊一声子维哥哥来听听。”
“......”
许佩玲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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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黎进了雅间,容辞正在与人谈事。
见阿黎过来,他挥手示意那人:“你先出去,稍后再说。”
“是。”那人出门。
“容辞哥哥,”阿黎在他身旁坐下:“ 你怎么也来这听戏?”
“我来寻你。”容辞道。
他此前听侍卫禀报说阿黎在锦翠阁与玉敏郡主起了点冲突,原本想过去看看,但得知她往戏楼来,索性就来这等了。
阿黎一听他是特地来找自己,当下也不客气。
立即将此前遇到玉敏郡主的事说出来。
“那玉敏郡主实在蛮横,阿玲分明不是故意的,可她却非要掌掴阿玲。”
容辞问:“她打你了?”
“哪能呢?”阿黎昂起秀气下巴,模样娇俏:“我才不是好欺负的。”
容辞莞尔。
又听她说:“她原本也想掌掴我的,后来掌柜的出来劝了。”
闻言,容辞眸色沉下去。
“不过她听说我跟容辞哥哥定了亲,就犹豫不敢了。”阿黎问:“容辞哥哥,她为何如此怕你?”
“她不是怕我,而是怕皇上怪罪。”
玉敏郡主若是在京城给皇上招惹麻烦,皇上不见得会站在她那一边。更何况,还是招惹睿王府。
她自然不敢。
“可这个玉敏郡主我实在不喜,听说她跟俪阳长公主以后还得在京城长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想就觉得头疼。”
阿黎全然不知,她这番话实在有告状之嫌,原本三分委屈说成了七分。
容辞本就护犊子,这么一听,脸色自然不好。
“不必担忧。”他说:“她们不会长住京城。”
阿黎奇怪:“容辞哥哥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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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前两日入宫时就该来拜见嫂嫂,但彼时皇兄说嫂嫂身子不好,便也没敢前来打扰。”
坤宁殿内,皇后坐在上首,而俪阳长公主携女儿玉敏郡主坐在下首位置。
虽是坐下首,可腰杆挺得笔直,连说话的神态也没多客气。
皇后虽是后宫之主,但谁不知只是个占着后位不能下蛋的凤凰?
皇上看中子嗣,谁若能为他诞下孩子,谁在后宫的地位便尊贵。宫里那些不能生孩子的妃嫔早就跟住冷宫没区别了,若不是皇后当着一国之母且协理后宫,恐怕也要受冷遇。
平日里得宠的妃子想来请安就来,不想来了随便找个借口就打发。而偏偏皇后的性子是个娴静的,再加上这些年一直没孩子,也无甚底气,是以处处忍着。
俪阳长公主是皇上的胞妹,她上回入宫时只随口问了句皇后,得知皇后身子不好,连看都懒得过来。
只不过,眼下有桩事需要皇后帮忙,这才带着些滋补药材入宫。
“嫂嫂也清楚,”她说:“我膝下只有玉敏一个女儿,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南陵虽好,可始终比不上京城,而玉敏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便想看看京城的世家子弟。我久不在京城,现如今世家是个什么模样也不得而知,就想麻烦嫂嫂帮着物色物色,嫂嫂向来眼光好,兴许能为玉敏寻一桩好亲事。”
皇后疏离而客气地笑着,看了眼坐在俪阳公主身旁的少女。
少女低头故作娇羞,模样看着乖巧恬静,若非昨日贵妃与她闲谈一嘴玉敏郡主在锦翠阁的事,她恐怕真要以为这玉敏郡主是个温婉贤淑的。
可总归俪阳长公主是皇上的胞妹,俪阳有所求,她不能推辞。
“公主既然信任我,我当然责无旁贷。玉敏也算是我看着长大,这样招人疼的,当配京城最好的男儿。”
“不过我久居宫中,这些年宫里也鲜少设宴,好些世家子弟我已不认得。不若这样......”皇后道:“我让娘家嫂子帮着拟分名册,也不说是公主要,就说我自己想存些青年才俊的名单。”
“如此最好。”
俪阳长公主当下高兴,脸上露出点真心实意的笑来:“我初来京城,原本就想设宴结识些夫人小姐,眼下得你这个名册,回头我将这些世家子弟们一并请来吃茶,也热闹些。”
言下之意,便是要给玉敏郡主相看了。
待俪阳长公主和玉敏郡主离去后,皇后长叹了口气,吩咐:“去拟个名册来,京城还有哪些未定亲的适龄公子,凡是周正的,不拘身份学识,皆拟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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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乾清殿内,明惠帝正在批阅奏章。
整个皇宫都在他的监视之内,坤宁殿内的谈话只过两刻钟就传到了明惠帝的耳中。
“欲在京城说亲?”明惠帝问。
“是这么说的,”宫人道:“俪阳长公主还请皇后帮忙拟一份世家子的名册,过些日公主府设宴。”
太监总管张德芹听了,掀眼暗暗打量皇上神色。
明惠帝停下笔,问:“张德芹,你说这满京城的世家子,哪位配得上郡主?”
“这......”张德芹小心翼翼道:“奴才也说不准,郡主身份尊贵,又是皇上的亲外甥女。说起来,一般子弟是配不上的。”
明惠帝点头:“确实难有人配得上郡主。”
说完,他捂着胸口低低咳起来。
张德芹忙上前问:“皇上,可是胸口又疼了?奴才去传太医来。”
“不必,”明惠帝摆手:“朕这胸口的疼,太医治不得。”
张德芹一听这话,明白了。
明惠帝心里横着根刺,这刺便是睿王府,一日不拔除,一日便疼得很。
明惠帝咳了会,继续道:“玉敏郡主冰清玉洁,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皆彰显皇家典范,若是随便寻个世家子,恐怕辱没了她。”
他突然问:“张德芹,你觉得容世子如何?”
闻言,张德芹惊讶:“皇上,容世子......已经定亲了。”
惠帝眯眼,紧紧盯着他:“你觉得朕这主意不好?”
张德芹哪里敢说不好?兴许在俪阳长公主奏请回京时,皇上就已经打上这个主意了。
玉敏郡主嫁进睿王府,那便算给皇上添个助力。皇上这些年正愁没能在睿王府安插棋子,没想到,现下就是机会。
“可容世子已定亲,若皇上强行解除婚事,别说睿王府不同意,朝堂上恐怕也会有人弹劾皇上......”后头的话张德芹没敢再说下去。
明惠帝不以为意地笑了下,笑容里是毁灭般的阴毒。
“何须强行解除?”他说:“朕自有法子让容世子不得不娶玉敏郡主。”
“可若是......”张德芹忐忑问:“容世子抗旨呢?”
“由不得他!若抗旨不娶,朕正好拿捏他错处褫夺世子之位。睿王府可不只他一个儿子,侧妃膝下不是还有两个么?”
明惠帝话中之意明显,容辞没了世子之位,其他人自然会争,一旦睿王府内斗,他就可坐收渔网之利。
听了这话,张德芹心下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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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阿黎回到自己的院子,瞧见个约莫四十岁的妇人站在廊下。
见她来,那妇人恭敬地对她行了一礼:“见过姑娘。”
阿黎停下脚步,看向凝霜:“这位是?”
凝霜道:“姑娘,这位是夫人给姑娘请的教导嬷嬷。”
“教导嬷嬷?”阿黎诧异。
“姑娘,”这时,妇人道:“老奴姓柳,姑娘可称老奴为柳嬷嬷,从今往后便由老奴教导姑娘成婚以及一切婚后事宜。”
阿黎茫然地眨巴了下眼睛,飞快将凝霜拉进屋子,悄悄问:“怎么回事?”
凝霜笑道:“姑娘,这是好事呀,说明姑娘过不久就要嫁人了。”
阿黎懵了懵:“过不久?”
“正是。”凝霜说:“奴婢听说夫人去长椿堂跟老夫人商量了,说明年姑娘就要结业,得尽快将姑娘跟容世子成亲的日子定下来。”
“估计这日子定得不远,毕竟容世子已经年纪不小了,可不是过不久就得嫁人?”
她继续道:“这位柳嬷嬷就是来教导姑娘的。”
阿黎听后,心情些许微妙。
怎么说呢?
虽然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嫁给容辞哥哥,可忽然发现日子近在眼前,就有些......奇怪的感觉。
她当然清楚成亲意味着什么。成婚后,两人关系就不一样了,变成了夫妻。
就会......更亲密。
她不禁想起上次书院放假,容辞哥哥去接她回来。马车里,她睡在他膝上,他轻柔地抚摸她的脸,眸子里含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彼时,她不懂那是什么。
可此刻,像是流水躺过脑中般,那些东西被洗刷冲净,渐渐清晰起来。
或许,容辞哥哥知道他们即将成为夫妻,所以待她不一样了?